"你说啥?不同意这门亲事了?"我放下电话,手心全是汗,这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差点没让我栽倒在电话亭里。
1988年的春天,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进了我的生活,窗外的杨柳抽出了嫩芽,蝉鸣声一波接着一波。
那天早上我还在检查库房的物资,跟往常一样,清点着一批批零件,脑子里想着家里的事。
谁知道人就这么邪门,一个走神的功夫,一个木箱子掉在地上,里头价值不菲的精密零件全摔坏了,那声响把隔壁办公室的人都招来了。
"陈建军,你小子给我说说,这是咋回事?"指导员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我低着头,鼻尖的汗珠直往下掉。
这事确实怪我,那阵子光想着家里的事,心思早就不在工作上了,每天都像丢了魂似的。
想起前几天给家里打电话,妈说老爹又犯病了,自打去年查出肝病,就没消停过,乡里医院看不了,县城医院又贵得吓人。
妈东拼西凑,跟亲戚借了一圈,又找邻居家打了欠条,那声音听得我心里直发慌,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每回打电话,光听妈叹气的声音,我这心里就跟针扎似的难受,恨不得立马飞回家去。
"对不起,指导员。"我站得笔直,声音都在抖,指导员看了看我,又瞅了瞅那堆零件,叹了口气。
"小陈啊,你这心思不在这儿啊,这样吧,组织上考虑到你家里的情况,给你个体面的下法 - 提前退伍。"
拿到退伍费那天,我躲在宿舍里偷偷抹眼泪,三年的军旅生活,说散就散,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那些酸甜苦辣的回忆,都得就此告别了。
李巧云是我未婚妻,打小就是邻居,记得那会儿,她总爱穿件蓝布褂子,扎着两条小辫,背着书包从我家门前过。
我俩从小一块长大,感情真挚得很,她在镇上供销社上班,每月四十多块钱的工资,在咱们那儿也算是份体面工作了。
"建军,你放心,咱俩一起想办法。"临走那天,巧云送我到村口,眼圈都红了,我知道她爸妈对我有看法,可巧云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这事。
王志明是我最要好的战友,硬是请了三天假送我,在火车站,他使劲拍我肩膀:"老陈,到家安顿好了赶紧说一声,有啥难处兄弟帮你扛。"
回到家那天,天还下着毛毛雨,推开那扇快掉漆的木门,屋里的光景差点没让我哭出来。
本来就窄的土炕上,摆满了药瓶子,空气里飘着一股刺鼻的药味,老爹躺在炕上,脸色蜡黄,人瘦得皮包骨头。
妈见我回来,眼泪止都止不住:"孩子,让你操心了。"说着,还不忘给我倒杯热水,那双手布满了老茧,颤抖得厉害。
我把退伍费全给了妈,让她去还债,那会儿村里人都传,说我这个当兵的也不争气,没捞着提干反倒提前退伍了。
我懒得解释,反正脸皮厚就是了,可心里那个滋味,只有自己知道,晚上躺在炕上,听着老爹的咳嗽声,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这事让巧云爸妈知道了,巧云妈直接打来电话:"建军啊,你也是个明白人,这婚事,这婚事可能......"
话没说完,我就明白了,当时镇上结婚,男方要工作,要房子,要存款,这是硬杠杠,我现在啥都没有,让巧云跟着我,那不是耽误人家姑娘吗?
晚上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巧云那双温柔的眼睛,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正发愁的时候,王志明的信来了,他托人在县城机械厂给我找了个工作,那时候,改革开放刚开始没几年,能进国营厂子,那是多少人挤破头的事。
头几个月,真是苦日子,工资低得可怜,干的活又重,每天和机油、零件打交道,晚上躺下浑身像散了架似的。
住的是厂里的集体宿舍,破旧得很,冬天冷风直往里灌,晚上睡觉得裹着两床棉被,还得穿着棉袄。
可我咬牙挺住了,慢慢还学会了修理技术,第一次拿到全勤奖的时候,美得我晚上睡觉都在笑。
让我没想到的是,巧云一直惦记着我,她隔三差五就骑着二八大杠来看我,书包里总带着她亲手做的茶叶蛋。
我问她:"你爸妈知道你来看我吗?"她笑着摇头:"我的事,我自己做主。"那笑容,比春天的阳光还暖。
每次她来,我都偷偷把她带的东西省着吃,有时候一个茶叶蛋能吃三天,就为了能多留住点她的味道。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的工资渐渐涨了,老爹的病也慢慢好转,家里总算看到了盼头,巧云爸妈见我这么拼命,态度也软化了。
去年过年,我特意攒钱买了台收音机,送到巧云家,那是红灯牌的,当时镇上最时髦的款式。
巧云爸接过收音机,眼眶湿润了:"建军啊,是爹娘当初太着急了......"那一刻,我感觉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昨天那个电话,是巧云爸打来的:"建军,你和巧云的事,爹娘想通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还是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我站在电话亭里,望着外头飘摇的杨柳,突然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啊,不怕起起落落,就怕自己不争气,那场意外,反倒教会我珍惜,学会担当。
春风还在吹,杨柳依旧在摇曳,电话亭外,巧云骑着车等我,蓝布褂子在风中轻轻飘动,就像多年前那个背着书包从我家门前过的小姑娘,只是这一次,我们的故事有了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