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玉雕传人

月醒醒 2024-12-20 19:36:27

薛卯是康城人,三代单传,父亲和祖父都擅玉雕,手艺极其精湛,手底下雕刻出来的人物花鸟玲珑奇巧,无不令人称赞。

薛父有心要将毕生绝学传给儿子,时常说一些“咱家三代单传,到你这代了,你不仔细传下去,将来有何颜面去见老祖宗”的话,令薛卯愈加心烦。

后来他越是长大,越是对这一行当兴致缺缺,尤其厌烦回到家里那间充溢着粉尘的屋子里去。

某天,他去给一位富商的儿子庆贺生辰,看到富商请来的画师正在给这场宴会作画。画作一出,在场之人皆连连赞叹画师的技艺如何精妙,将大伙儿的神韵都给画出来了。

宴会结束后,富商十分欢喜,给了那画师一锭金子,还与对方约定了下回。

薛卯看得羡慕不已:不过是一场宴会的功夫,抬手在纸上比划几下,就把别人家不知要熬几个月才能挣到的钱给挣了。

他赶忙拦住那画师,言辞恳切地请求对方教自己作画。

画师姓吴,见有人要拜自己为师,脸上有些为难。随手比了个十字,表示要收十两银子作学费。

薛卯生怕这大好的机会给溜走,立即跑回家找父亲要钱,直说自己如何如何喜欢作画。

薛父沉声道:“不是我不给你,只是依你的性子学不长久啊!到头来白瞎了这笔钱!”

薛卯半点也不犹疑,大声回道:“我终于找到了喜欢做的事,这难道不是最令人开心的吗?”

薛父叹了口气:“我只知你最喜欢偷懒!”

“哪能啊?要是能跟着画师学画,我一定不偷懒!勤勤恳恳日日学,学到精通为止!”

在他的再三哀求下,薛父只得给了他银子。银子一拿到手,薛卯就立刻奔出去找那画师。

吴师傅没想到他还会回来,纠结半晌,道:

“不是我不愿教你,只我并非本地人,是为了躲避仇家才来到这里,现下偶尔画点东西换点盘缠罢了。你若真要学,我倒是可以教一阵子,就怕还没教会我就得走了。”

薛卯心想:“不过是在纸上比划,能耗多少心力,总比在家磨破手皮雕琢那几块石头要容易得多。”

于是一口应下,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认真学,绝不懈怠。

交完学费后,薛卯就开始了梦想中学画的生活。

这段日子过得十分漫长难熬,薛卯按照吴师傅的教导,日日学习如何用笔用墨勾勒线条,但就是没开始作画。

他有些心急,问了师傅,回说刚学都是这样。

薛卯只得按下浮躁,尽量按师傅说的一步步来。

又不知熬了多少日子,他渐渐感觉到握笔的地方有些疼,可到此时还没学到真功夫。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就向吴师傅抱怨了几句,称对方骗他银子,却不肯教他点实在的。

薛卯这么气哄哄骂了师傅就撂下笔跑回了家,一进家门,扑面而来的是再熟悉不过的粉尘味。

薛父已经年老,手里的活儿却几乎没有停歇过,可说是做了一辈子。

看着父亲粗糙溃烂的手,以及被肺病折磨多年的样子,薛卯又是一阵痛心:幸好自己已经打算跳出这火坑了,否则将来就要变得和父亲一般了……

这么一想,周围的空气似乎更呛人了,他来不及回答父亲的问话,捂着鼻子又夺门而出。

再度找到吴师傅后,薛卯诚心诚意地为自己方才不当的言行而道歉。吴师傅似心中了然,并不揭破,取出一张简单画的梨子给他做临摹。

初时,薛卯觉得这十分简单,依葫芦画瓢而已,谁还不会?但不过几天,他便觉得这样的活儿十分枯燥无味。

自己也尝试着画了几回,一笔一划落下去似乎是那么回事,但最后画出来的东西却十分生硬,甚至都不像原来那样东西了。

吴师傅看过后,丝毫不意外,用手指点着给他讲解。

薛卯听得不耐烦了,试探着问了一句:“若要画成您的作品那样,最快需要多少时日?”

“时日?”吴师傅听后,摇摇头笑了,“我自打会握笔就开始学作画,从小就画,都画了三十多年了……”

他边说边张开自己粗糙不已的手,上面清晰可见的老茧,让薛卯目瞪口呆。

“三十多年?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本以为干这行来钱快又轻松,没想到也要经受这般苦楚……”这些心里话,薛卯半个字也不敢透露出来。

中途歇息时,吴师傅出去接待一位客人。

身旁一位洒扫的老伯看了许久,忍不住对发愣的薛卯说:

“小兄弟,丹青师傅可没有这么好当啊!你父亲的玉雕手艺远近闻名,何苦舍近求远?想想看,学哪一门手艺不是从头学起、从山脚下开始攀爬呢?

依我看呐,找准了一件事就老老实实做下去,天老爷迟早让你看到满意的结果……”

吴师傅回来前,薛卯托老伯代为传话,称今日身子不舒服要早些回去。

回去时,薛卯想了一路。方才老伯的话还在脑海中盘桓,他当然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学画,不是因为热爱,只是为了躲避,为了偷懒。

那吴师傅说自己握笔都握了三十多年,才有了今日的成果。

是啊,父亲不也说过,随着手中的作品一点点打磨出来,自己手指肚的皮也随之一层又一层地磨破,这都是努力过后的见证。父亲和祖父不也是干了一辈子,精雕细磨,才成了这一手绝活……

几乎想了一夜,薛卯终于决定要放弃学画,转而回头来继续跟着父亲学玉雕。雕琢玉器的活儿好歹是自小就耳濡目染,怎么都要比新学的事物熟练得多。

想起不久前还信誓旦旦保证自己肯定会认真学画的样子,他顿时感到十分难为情。思来想去,再不好意思去平日学画的地方,便约了吴师傅到茶馆来聚。

却不想,吴师傅也正好有要事找他。两人一见面,脸上都有些尴尬。

薛卯老实将自己放弃作画的打算明明白白说了,还没来得及道歉,吴师傅就露出了然的笑容,摆摆手道:“其实第一天我就告诉你了,不过年轻人哪个不是踩过坑才知道回头呢!”

顿了顿,他脸色重又变得严肃:“即便你不找我,我也准备要向你辞行了!”

“是仇家追来了吗?”薛卯还记得当初吴师傅说为了躲避仇家而来到此地的话。

吴师傅摇摇头:“实话告诉你吧!我当初说被仇家追杀是骗人的,我真正想要躲避的……是我的家人。”

“他们在逼你回去?”

“我家世代经营着一间小面馆,不是什么生钱行当,一碗面才卖出几个铜板,挣不了几个钱,又苦又累还要挨客人的骂。

我爹这些年来生着病,老说要我趁早接下面馆,可我有自己的志向呀!我画了几十年的画了,也乐意一直画下去,他们却总劝我放弃。

我不肯,他们便说‘你要是能进宫,让皇上看见你的才华,做了宫里的画师,那才算光耀门楣了!家里也能放心!’

所以我上回几经辗转找到那位富商,期望能给搭个桥牵个线,哪知这条路也走不通……

昨日我收到家里的来信,说是父亲快不行了,我得赶回去见他最后一面,顺便……继承家业。

唉,要是我真能成为一名宫廷画师,这辈子也算无憾了!”

“啊?可是进宫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好啊……”薛卯有些吃惊,没想到看起来如此沉稳的画师也会向往皇宫那样的地方。

“我听我父亲说过,以前有位姓姚的大师,识料画样、鉴别古玉样样精通,很得皇上赏识。可进宫后时时受到监视,没了自由,挨打受罚更是常有的事。

还有一位朱姓玉雕高手,被选入宫里,不知遭受了什么,后来以病痛为托词潜逃出宫,可想而知在里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

吴师傅颤了声:“竟是这样么……原来也只是关在金笼子里的鸟啊……”

他又笑笑:“看来我们总想挣脱自己的笼子,以为那叫追逐自由。哪知出了这个笼子立刻又进了另一个笼子,更不消说还有多少人正等着进这个笼子的……”

旁边桌子坐了两位正歇脚的搬货工,其中一位认识薛卯的,听了什么“笼子”“鸟”的,只当他又因不肯踏实琢玉和家里吵了,扬起一张黝黑的脸,说:

“知足吧小伙子,我家要有手艺家底儿的让我继承,我也不至于背井离乡来这儿当不值钱的苦力……”

另一位客人接话道:“是啊小兄弟,好歹你爹的名声摆在那儿,只要不乱来,还怕没客人光顾么!”

说的是薛卯,但两个人脸上都显现出羞赧。

吴师傅最后说道:“不管怎样,我如今要先回去看望父亲,打理好家事。至于旁的……后续再作打算不迟。”

薛卯点点头:“我也想通了,没有人随随便便就能成事。如今既已择定方向,就会一直朝前走下去。毕竟辛勤耕耘,方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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