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深秋的黄昏里,我踩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走过南街。巷口的早餐铺子收起了油渍斑驳的折叠桌,五金店门框上褪色的红灯笼在风里摇晃,玻璃橱窗蒙着层薄灰,倒映出我独自徘徊的影子。忽然听见檐角铜铃叮当,抬眼望见街角那株百年老槐仍在风中舒展枝桠,树皮上刻着某年元宵节我与发小比身高时留下的划痕。去年此时,这条街上还挤满了置办年货的人潮,糖炒栗子的甜香混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裁缝铺里缝纫机踩得咔哒作响,而现在只剩风卷落叶的簌簌声在青石板路上流淌。

暮色渐浓时,我摸出钥匙打开老宅的铜锁。天井里的葡萄架结着蛛网,厢房雕花木窗棂间透进的月光,正静静抚摸着八仙桌上未收的青花盖碗——那是我离家前和父亲争吵时摔裂的茶具。此刻躺在童年睡过的雕花木床上,听着远处火车的汽笛刺破寂静,忽然想起在写字楼加班的无数个深夜。玻璃幕墙外永不熄灭的霓虹像是永不餍足的巨兽,把年轻人的热血熬煮成咖啡,将乡音锻打成标准化的商务微笑。我们追逐着地铁末班车,在出租屋阳台上栽种多肉假装拥有春天,用视频通话里的笑容遮掩泡面升腾的热气。

直到某个加班的雨夜,当电脑蓝光映出落地窗上自己疲惫的倒影,恍惚看见父亲在稻田里直起腰擦汗的身影。那一刻突然明白,摩天大楼的玻璃再明亮,也照不亮异乡人藏在工位隔板后的乡愁。而此刻老宅门环的铜锈正沁着夜露,厨房老灶台飘来艾草熏蚊的淡淡焦香,瓦当滴落的雨珠在青苔上敲出童年的韵脚。远处传来悠长的打更声,惊觉原来漂泊时在心头反复摩挲的,从来不是CBD璀璨的霓虹,而是祠堂飞檐上被岁月包浆的嘲风兽,是谷雨后新茶在粗陶碗里舒展的碧影,是母亲纳鞋底时棉线穿过千层布的清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