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爹花两担粟米,给我买了个八字硬的冲喜夫君。
他落跑那年,沈家遭难,我被辗转贩卖。
这回,我成了贱卖进他家的粗使婢女。
我瞒了他,当初这具身子里,住着两个元神,我是外来夺身的那个!
他也诓了我,原来我生我死不过是他的计谋……
1.
我在隽城城西的奴贩手上待了九日,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被人看上了。
“五十文?这么便宜,我可是要个浆洗丫头,难不成你要卖我个病劳子。”
那婆子的声音吵得我耳朵疼,这些天我的身价一降再降。
在这个边陲小城的奴贩区里,我这样双手细白如葱的货色,病得像要随时倒下,根本卖不上价钱。
“咦,你是沈离黎!”
她那双粗糙的手,在我脸上擦了又擦,像是开出了个宝贝,兴奋的把我拽回了家。
“郎君啊,郎君快来,瞧姑母给你买回来什么好东西!”
我艰难睁眼,那个婆子我想不起是谁,可她身边的俊朗男子那张脸,我再熟不过。
你跑了两年,卢岑遇,咱们终是又见面了!
“苍天有眼,天道轮回,这小贱人竟落得如此地步,郎君你可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真是讽刺,三年前把他卖入我府门的,就是是这婆子。
怎么到头来,喊打喊杀喊报仇的,也是她。
终是天道轮回啊,当初他是我府上人人都可啐一口的便宜郎君,如今我倒成了贱卖进他家的低等下人。
那双手再一次卡住我脖子的时候,我听见了那个记忆中的声音。
“沈离黎,我说过,你这辈子在我手里,休想过得好!”
2
卢岑遇,咱两的账还没算清呢!
那年我病的蹊跷,落水后一病不起,十里八乡的道法之士都被我爹请了过来。
沈家是涵阳城数一数二的富户,我又是这沈家的独女,一时间前来叫魂的游方术士,恨不得把地府都掏一遍。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竟叫我爹给我买了一个冲喜祭命的夫君。
新婚之夜,草草送来,我垂着半死不活的身子,指着他的脸。
“你,给我滚出去!”
夜畔大雨,廊外湿泽一片,他连那身喜服都没有脱下来,就那样待了一夜。
“我叫卢岑遇,隽城人士。不是你说的骗子。”
我坐在窗前,听到他在反驳我的丫鬟春梨。
府门里都知道他这个便宜夫君,是被自己的亲姑母,用两车粟米卖给我爹的,只因他命格极硬。
“倒也是个命好的,穷成这样了,也能爬上我们小姐的床!”
我讨厌那些嚼舌头的下人,连带这个陌生的男人,一起讨厌起来。
他嘛,活的谨小慎微,惯是有眼力见的。
2
“娘子,喝药!”
他给我端上那每日必喝的药碗时,我又一次狠心掀翻了。
滚烫的药液又一次撒在他的手腕上,那原本就烫灼的皮肤,再次红得厉害。
他连眉眼都没动一下,便蹲下身,捡起掉落的碗碎。
“卢岑遇,你还有没有一点男人样子!”
“娘子不试,怎么知道我没有?”
阿爹找来的那个术士,曾经很认真的教导我,若是想活下来,必须得占有这个男人的精气。
可笑,哪里来的骗子团伙,骗完我爹,竟然还想骗到我头上。
兵马战乱的年代,我一个沈家大小姐,竟然要捡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穷举子做冲喜郎君,这不得被世人笑死。
我捏着他的脸,饶有兴致的看了又看。
“你,会什么?”
“娘子希望我会什么?”
“可会吹笛?”
他接过我递给他的笛子,倚坐在床头,自顾吹了起来。
皎月华华,烛火微动,只那一个吹笛的侧影,让我动了心神。
怎么明明不像的两个人,却让我一下想起了我的青梅竹马周之梁。
“够了,滚出去!”
我像是疯魔了一般,拾起床上的玉枕便向他砸了过去。
“滚!”
守在门口的春梨慌慌张张进来,赶紧拉起满头是血的他。
“糟了,你还不走,小姐的疯症又发了!”
3
整个沈府都在传,我自从落了一趟冰湖,回来整个人丢了魂气,昏迷了十日醒来,性子就变得阴晴不定。
可谁又知道,那不知哪里来的游方术士,下三滥的招魂术,不仅召回了这身子的原魂,还多招了一个我。
两个原本性格相反的魂魄,如今待在同一个身子里,抢夺苏醒的时间,可真是精彩!
沈离黎是这城中飞扬跋扈的贵女,而我岳沐薇,刚死不足三月。
我知道沈离黎为何会那样生气,原本身子里就多了一个我,而我似乎对眼前的这个便宜夫君,彻底动了春心。
“两车米粮,换得了这样一只听话的狗,怪不得如今人人都说,大小姐可是好福气。”
“那是,你可不知道,那夜里院子里的动静,真是羞死个人了!”
是的,我和沈离黎的较劲,是从他卢岑遇身上开始的。
她讨厌他,可是我却把他当成了周之梁的替代品。
暖帐之中,我抚摸着他温热的胸膛,一次又一次的说郎君真好。
只瞬间就瞧见我换了一副神色,随手将一旁散落的珠钗,刺入到他的胸前。
“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沈离黎的性子,比我知道的难控制得多,她对眼前这个便宜夫君,怕只是想要了他的命。
我不记得卢岑遇是如何离开的,只知道府内有人在传,那个便宜货受不住,逃离了沈府不知所踪。
而两年后,我落魄至此,竟又遇到了他。
这一次,是换我被买进了,我那便宜夫君的府门。
他那双久违的手,再次掐住我的喉咙,声音有些颤抖。
“沈离黎,你这辈子在我手里,休想过得好!”
4
“夫君,她是谁?”
正堂里走出一个腹部微微隆起的妇人,她唤他夫君,他竟又娶了人?
“阿凝,这是姑母新买的浆洗丫头,你快回去歇着,一会我便去给你讲故事。”
不过是区区两年的光景,沈家遭难,沈离黎落魄到成为奴隶堆里最下等的奴仆,就像是弹指一瞬的事情。
那婆子晃晃悠悠的往我身上踹了一脚。
“愣着干什么,你还以为你是沈家大小姐?”
我回头瞧了瞧她,似乎想起来什么,这不就是将卢岑遇卖给沈府,换了辆车粟米的那个婆子吗?
可笑,她竟然是卢岑遇的亲姑母!
“快点起来,滚去后院洗衣服去,你这个小贱皮子,摆个小姐样是想给谁看,我告诉你,你如今只是这府里最下等的丫头,别想着我们郎君还会惦记着那一点床上情谊。”
关于我和卢岑遇的过往,如今这府里的下人们,谁都不知,可她的娘子似乎察觉有些不对劲。
“你,跟我郎君是旧相识?”
她的容貌不算出众,可在这边陲小城里,我的到来,成为了她不得不提防的危机。
我垂下眼眸,看了看手上裂开的口子,淡淡回答。
“夫人多虑了,只是以前在街上,遇见过几次,算不上认识。”
她略有顾虑,还是耐着性子指了指床榻。
“我有身子,不便伺候郎君,你若是愿意,我可以给你个妾室的名分。”
多么可笑啊,曾经的卢岑遇,是我沈家风风光光按礼制收入门的入赘女婿,哪怕他是买来的。
可如今,他这位娘子,竟然说,让我给他做个妾室?
“夫人,我不做妾!”
啪,只一瞬间她变了脸,抬手的那一记耳光打得我头昏眼花。
“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的,若是让我瞧出你生了别的心思,你这条命,便是我动一动嘴的事。”
门外,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郎君,我……”
刚才还掌风狠厉的女子,瞬间换了神色,娇弱的扶着桌纱。
“娘子手疼吗?你如今可不能跟这种人置气,身子要紧。”
5
呵呵,好熟悉的话语啊!
曾经在多少个夜里,他在我的床榻之上,瞧见回神发愣的我,轻声低语。
“娘子,手疼吗?”
我瞧着他那隐红的脸,心疼到不行。
沈离黎你是多狠的心,竟然回回下这样的狠手。
“你还站着做什么,滚出去!”
他的声音响起,决绝而无情,我走到门外时,听见旁边的洒扫丫头们在窃窃私语。
“你瞧她那个样子,才来几天,就被看破了心思,想爬主人的床。”
“一副病歪样子,装得可怜兮兮,咱们郎君可不是吃这一套的人,咱们那位娘子,手段可多的很。”
可笑,我回到后院里,看见堆衣裳的捅,被人推翻在地。
爬床?呵,那是以前他卢岑遇最喜欢做的事情。
“以后,你不要去前院惹事,我的娘子如今有了身子,动不得气。”
我的身后,传来了卢岑遇的声音,他就站在那里,语气不急不躁,很是平静。
我回过头看他,在这之后第一次同他双目对视。
“卢岑遇,我倒是记得,你可没有这样宝贝过你上一位娘子。”
是啊,两年前他离开前,我已经有了身孕,整个沈府陷入一片祥和之色。
可是沈离黎的元神恨急了我,她觉得我就是那个抢她的身份,还要给她带来无尽灾祸的恶鬼。
我又一次跌落进了冬日的寒池里,这一次,沈离黎抱着和我必有一死的决心。
“小姐,小姐!”
我醒来的时候,身上疼的厉害,顾不得失了孩子,抓住身边人就问:“我夫君呢?”
春梨咬着嘴唇,低声说道。
“他逃了。”
是啊,谁能相信,是沈离黎的元神自己发了狂,要拉着我和他都去死,谁都知道求生,我不怪他。
6
我只是,有点想他,在无数个清冷的夜里,我曾经盘算着若是能见上一面,该有多好。
而此时此刻,他就站在我面前,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沈家嫡女,而是这院子里,人人都可欺的低劣丫鬟。
我那一句话,令他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
树后有一个人影,那鹅黄的衣角,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刚才扇了我一耳光的女人。
我如今,对这样的耳光,其实没有怨气可言了。
在沈家一夜之间破坏血洗后的日子里,我辗转了各地,见过这人间最暗的天,挨过这世上最疼的打,就连我的左耳,早就在经年的磋磨里,失去了听觉。
“卢岑遇,如果把我买来,是为了折磨我,那你随意,我这条命,本就不想要了。”
是啊,我一个亡魂而已,不知道是被什么绑定在这个身子里。
明明那跳入寒池,沈离黎自己的元神都撤离消亡了,而我,无论怎么被折腾,总能剩下一口气吊着命。
这天下没有盖得过去的故事,关于我和他的故事,不过第二日,就被那位姑母捅了出来。
她高傲的踩在我的身子上,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你个贱皮子,你还以为你是那高门大户的小姐,你这破身子以前我们郎君瞧得上,如今的你算什么,就是想爬床也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姑母,你说什么?”
她那碎嘴子的话,不巧被这园中最不能听的一位听了去。
“她和郎君,有过?”
那话到嘴边,她没有再细说下去,一旁的丫头们早已开始窃窃私语。
那踩在我身上的婆子变了脸色,讨好一般的向她使眼色。
“哎哟,我的好姑娘,你可别误会了,这种货色满地都是,谁家郎君以前不花点钱财快活几次。”
“太恶心了,咱们好歹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她居然是个娼妓!”
那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胆大起来,恨不得在我面前,将我贬低到尘埃里。
我直起身子,拍了拍手。
“我是和你的夫君有过一段,不过那是三年前,我家花了两担粟米,堂堂正正买来给我的冲喜夫君,爬床治病用的!这婆子,便是当年的中间人。”
这是事实,我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况且眼前这位看似文静的娘子,那里是什么善人。
7
她动了气,命人把我捆到了柴房里,让人在街上寻摸来了几个要饭的叫花子。
那些没见过荤腥的恶汉吃了饱饭,浑身使不完的劲头。
我攥紧了拳头,柴房的门窗肆意敞开着,同样敞开的,还有我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