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1年，我服务了六年的公司一夜之间破产解体，不止我，所有人都懵了。接着是同行的公司一个个地宣布结业。我递出去的简历石沉大海，失业四个月后，开始坐吃山空，我甚至连100块一天的小旅馆也住不起了。

深圳是个认钱不认人的地方。我这个时候卷铺盖回老家，那会比杀了我妈更让她难受。无奈之下，我只好降低就职要求，临时找了一份地盘工作。去一个在建的小区里做水泥工，做地盘。这个行业几乎对就职者没有什么条件，唯一的要求是身体健康，有气有力。

地盘上清一色的男人，我的师傅见我有文化，很瞧得起我，不仅对我倾囊教授，还让我自己住一个小房间。

所谓的小房间，也只是临时搭建的木棚屋里，用硬纸板隔出来的一个五六平米的空间。无聊的水泥工生活，吃了晚饭，所有男人都想找点事情干，看h片，开h车，互相动手动脚地开玩笑，扒对方的裤子看实物，或者比较谁家的宝贝更加壮实坚挺。

可能世上的所有男人骨子里都是浪荡子。我很快就适应了这样粗俗不堪但又充满趣味的地盘生活。

有一晚，我们照旧挤在师傅的房间里看h片，超大尺度的床上镜头让我们一个个看得血液沸腾，我憋着一泡尿看完大结局，撒腿就往外面的公厕跑去。

尿完之后，我吹着口哨向木棚屋走去。忽然眼前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很快就不见了，却留下一阵浓烈的香水味。

莫非是女鬼？我脑海里回放着刚刚看的鬼片里那个全身赤裸的女人，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踮着脚尖绕过堆满钢筋的帐篷向阴暗的角落里定睛一看，不是女鬼。女鬼是没有影子的。这个女人有。

不是女鬼是女人，这么晚在工地里鬼鬼祟祟，肯定是想捡便宜。我以为是白天那些捡破烂的女人，经常会有这种女人想来工地捡些废弃的烂铁之类的垃圾去卖。我看了看身边堆成小山的钢筋，这女人也太贪心了，想来偷钢筋？

我把皮带抽出来，快步走到女人身后大喝一声：“抓小偷！”

女人吓得急速转身。月夜下我看到一张女人的脸，估计四十好几了吧，也不年轻了反正，可她把身子站直后我愣了一下，这身材保养得真不赖，有前有后，腰还是细细的，那胸脯被一件紧身T恤包得两座小山似的结结实实。我吞了下口水，刚刚凶狠的语气莫名就变得温柔起来。

“这么晚想偷东西啊？”

女人不停地摆手摇头：“我不是小偷，真的，我发誓。”

“那你来这里干嘛？”我问女人。

“我，我想租个房子。”女人吞吞吐吐地说。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这女人大概是有精神病吧，没听说过要来工地的木棚屋里租房子的，一个女人家，跑到清一色光棍的木棚屋，是命中缺男人啊还是发花痴？

我指指旁边还在建的公寓说，这房子还没盖好，要租房还是买房等下个月预售，而且我们是地盘工，租房子卖房子都跟我们没有关系。

我不再理她，摆摆手示意她离开。

女人却忽然扯住我的衫尾，说，我认真的，你把房间租给我，我给你一个月5000块。

我皱皱眉头，这年头听说很多人得抑郁症，得了这种病的人都神神经经的，说不定这女人就是，日子过得太好也不行。

我不耐烦地说，这里不出租，你走吧。

女人深怕我不相信，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把里面的钱拿出来，全是百元大钞。

租给我，我马上付你一个月房租。女人盯着我的眼睛说。

5000元在深圳不算什么钱，可对于我这个花钱永远比赚钱快的月光族，5000一个月确是一个很大的诱惑。我在工地一个月拼死拼活干足三十天，才不到两万块。我那个破房间值五千？我不大相信。而且这个女人大半夜跑来工地上说要租房子，看起来就不是很正常，租给她万一出事就麻烦了。工地上除了煮饭阿姨是女的，剩下的都是男人，而且还是饥渴得不得了的男人，这女人住进去，不等于把一只兔子放在一个狼群里吗？

左思右想，不能贪图这点小便宜。我摇头拒绝了。

女人忽然当着我的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最怕女人哭了。我说你别哭啊，人家看见了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女人哽咽着说，你以为我是疯子吗？我才没疯呢，你都没听人家说完。

什么鬼，说话的语气跟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似的。我皱皱眉头，说你还有什么说的，快说。我还有事呢。

女人从包里摸索了一阵，掏出手机，打开里面一张相片给我看。

你看出这个是谁吗？

我睐起眼睛看了一眼，美女啊！肤白如雪，眉目有情，额头光洁，胸还很大。一看就是个美女。

我说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女人说，你再瞧瞧。

我又看了两眼。咦，这五官似曾相识啊，我看了看相片又看了看女人，我脱口而出：这是你妹啊，你想替你妹找男朋友？

说完觉得不对头，她妹长这么好看还愁没男朋友？

那是我！

女人缓缓吐出三个字，炸惊了我。

老天爷！

你年轻时候长这么漂亮吗阿姨，不错啊。我嬉皮笑脸地对女人说。

“你再看看日期？”

什么日期？我反问了一句，才明白她是想我看相片的日期。我把眼睛凑近去看了看，拍照的日期，是距现在有半年时间。

半年？怎么可能，半年前她青春无敌，半年后她就变成这副鬼样子？我摇摇头，不想再跟女人胡扯，她摆明了是来寻开心的。

我转身准备走开。

女人在我背后说：“我没骗你，我这叫断崖式衰老，医生诊断过，我是卵巢功能早衰，无法逆转。这半年我不敢面对自己，也不能接受，我自杀过两次，两次都死不了。”

女人卷起衣袖，给我看她手腕上的伤痕。

我震惊了。那刀伤真不是化妆能化出来的，有一道刀痕上面的肉还向外翻着，没有完全长好。我无语了。

你也不相信我才二十七岁吧？我现在的样子，说我四十五岁没人不信。

我说你有病应该去看医生啊，来工地干嘛？

“名医也看了好几个，都说没办法。我一个朋友带我去看了一个很厉害的大师，大师对我说，这是因为阴盛阳衰所至，世间任何事物到了极致都是不好的，我家里全是女的，父亲早死，我妈生了五个女儿，我是最小一个，四个姐姐各自生了一个女儿，都没有男丁。师傅教我去找一个阳气旺盛的地方，比如建筑工地，全是男人，而且这些男人有的是用不完的力气。只要阴阳调和，我的病就会好起来。”

原来是想吸阳气，我莫名其妙地想起那些僵尸片里吸人气的僵尸，有点毛骨悚然，但看那女的，背后有影子，我又伸手拍了拍她肩膀，确实她是个人。

这女的说话条理分明，真情流露，并不像骗人。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说这里租房子没意思的，就算我那个单间也是个纸板隔出来的，你一个女人家住着怕不安全。

我不怕。女人大声说道。

老成这样我都能活下来，我还有什么怕的？

女人眼睛里屏出火花，像是那种知道自己快要下锅的兔子一样，有着垂死挣扎的勇气。我叹了口气，也罢，一个长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忽然几个月就变成一个老大妈似的，换了我也是豁出去了。

我将她领到我房间里。她走过木棚时，坐在门口乘凉的工人看见了，有人吹起了口哨，还有人朝女人抛飞吻，女人低着头紧紧跟着我。

她身上的香气经过时把一大片木棚区都熏香了。

二、

为了保证以后出事了不会连累我，我和女人还签了租房合同，合同上写明，我只负责将我的小单间租给她，其间发生任何事，都与我无关。

她掏出身份证给我，我用手机拍了一张图片留作证据。她身份证上的年龄确实也只有二十七岁。她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陈梦如。

梦如，梦如，昨晚我梦到你了！

坐在门口乘凉的工人叫道。然后哗的一声，全体大笑。

自从陈梦如来了之后，工地上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入夜之后，没人再去睡觉，也没人再有兴趣挤师傅的房里看h片，一个个都拿了张板凳坐在门口，等着陈梦如下班。她白天出去工作，晚上才回来木棚屋，她从外面走进来，踩着高跟鞋，穿着剪裁得体的工服，一扭一扭地走进来，不看她脸的话，她的身材确实很吸引人。

男人们拼命咽着口水，就像是看见一块肥猪肉一样。都想把她吃掉。

我把我的小房间租给陈梦如后，我去跟我旁边两个新来的小工一起挤，三个人睡两张床。工地上也会论资排辈，我比他们早到了一年，是他们的前辈，有怨言他们也不敢说。

我们这个屋子只有一个门口，陈梦如要进去她的房间必须经过我们的房间。每次她从外面回来，和我一起住的两个小工就会套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坐在床沿上等她经过。

陈梦如高傲地走过，眼尾也不扫他们一下。我暗笑这两个小娃的自作多情，陈梦如虽然遭遇了断崖式衰老，变成了一个老女人，她内里还是那个青春无敌的漂亮女孩，她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两个邋遢的穷小子？光看陈梦如手上提的皮包我就知道她有钱。那皮包我曾经见过我们老总的女朋友背过，没有五位数拿不下那包。

我自然不会将这些事情都告诉别人，包括陈梦如只有二十几岁的秘密。我师傅似乎对陈梦如也起了歹心。有一天我们在脚手架上涂外墙时，他忽然问我：“你觉得我和梦如相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