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孙雅兰

6月1日，停播5天后的郭有才恢复了直播，地点从菏泽换到了济南，具体地址不再公开。从外地奔向菏泽的人流逐渐散去，还有很多人依然在期待他归来的日子。

5月18日，郭有才在菏泽国花博览园直播点演唱《诺言》等歌曲，引来众人围观（视觉中国 供图）

5月24日早上8点，本刊记者来到郭有才位于菏泽国花博览园的直播点，这是他从菏泽南站搬迁至此直播的第8天，距离他正式开播还有两个小时，他在广场上的专属直播位已经被三四排观众围满。广场周边，停放着几台通信信号车和几台120急救车。没有人确切知道郭有才当天是否会出现，但四个方位的直播机位已经架满，所有人都在引颈盼望他的到来。

此前，围观郭有才的人群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前来“蹭流量”的主播，他们打扮成各种夸张吸睛的造型，表演着劲歌热舞、哗众取宠等不同内容，甚至有的涉及“低俗擦边”。引发争议后，郭有才将直播地点更换到了远离市区的国花博览园，此时的现场仍被上千人围观，但比起巅峰期已经降温不少。

上午刚过9点，郭有才出现了，穿着一件粉色衬衣，系着一条灰色格纹领带，梳着标志性的大背头。原本蹲坐在地上的人，纷纷站起身来欢呼，不停地拍照、录视频。郭有才先是朝所有人挥手、鞠躬、致谢，紧接着围绕直播区域依次与人合影，有人高呼：“农民的儿子，你是榜样。”一圈走完，半个小时过去了，郭有才的衬衣后背被汗水浸透，此时气温达到29摄氏度，人群中不时有人撑起遮阳伞。

一位老人自备了一把折叠椅，被挤累了就坐下休息。老人是菏泽本地人，这天专程坐公交车赶来看郭有才，他认识郭有才的父亲，两人曾同在菏泽一座公园里打杂工。“这孩子不容易啊，总算有出息了。”老人感慨道。一对前一天刚从苏州开车前来的年轻夫妇告诉我，准备看完郭有才再去济南玩一趟。一位退休医生则是从哈尔滨来菏泽开会的，被人告知这里出了一个“网红”，便顺道过来看看。她平时从来不看短视频，对现场的火爆大感不解：“太浮躁了，唱唱歌就这么多人追捧，那么多科研工作者辛苦一辈子也没获得这么大的回报。”

上午10点正式开播后，直播点现场观众已经围成了七八排，直播间在线人数不到一分钟就突破10万，郭有才身后的背景是国花博览园的大楼，上面一排大字异常醒目：“中国牡丹之都，花样菏泽欢迎您”。当天，郭有才演唱了《千千阙歌》《白狐》等流行歌曲，还有他的原创新歌《人生如戏》。此前，郭有才翻唱《诺言》陷入版权风波，已不再演唱这首歌。直播结束前，他向观众告别：“我一定会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后台数据显示，这场直播观看人数总计达到1583万。

网友们在网上挖掘了郭有才的真实信息。原名郭壮，出身于菏泽农村，10岁时母亲因车祸离世，父亲再婚后他被寄养在亲戚家，很早便辍学打工、独立生活，干过洗浴中心的前台，做过汽车维修工学徒，开过麻辣烫店，后来开始卖烧烤，闲暇之余直播唱歌。五年前，他认识了女友苏畅，两人一起经营着烧烤的摊位，为结婚努力攒钱。就在几天前，他将女友叫到直播现场，当众示爱表白，分享两人相濡以沫的恋爱经历，并号召大家“要相信爱情”。曾有网友因为郭有才的悲苦经历声讨他的父亲，郭有才在接受本刊采访时特地替他的父亲解释：“他之前在工地上做小工，夏天晒得后背都起皮了，一年休息时间不超过10天，这些我都看在眼里，特别心疼，很想早点替他分担压力。”

时隔半个月，他对自己的突然走红仍有些晕头转向。接受采访时，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双手不自然地搭在双膝上，偶尔会突然晃神，忘记自己说到哪儿了，“让我想一想”“突然脑子断片了”……他担心说错话，言谈间总是忍不住望向身边的人求助，或是再三调整措辞。当被问及走红后的状态，他说：“每天睡觉前都要安抚自己的心，不要那么浮躁，淡定、简单地做自己。”由于身体原因，他原本打算停播休息三天，但从外地赶来看他的人还是源源不断，他只好恢复直播，怕被人说“飘了”，也觉得“那么多人大老远来了，不见的话，对不起他们”。

为了避开平台的严格管控，不少主播只能错开郭有才直播的时间和地点（于楚众 摄）

郭有才的直播现场，巨大的人流量带来了商机。丰华来自东莞，5月13日，他乘坐20多个小时的火车来到菏泽，在菏泽南站附近找了家30块一晚的旅馆住下。我见到丰华时，他正在国花博览园的广场边上兜售T恤，悄悄拉住我问，要不要买他身上穿的那种T恤，说着就从包里拿出一件新的向我展示，“25块一件”，T恤前面印着两个红色大字“诺言”，背后则写着“贤妻扶我凌云志，我还贤妻万两金”。这句话曾在网上广为流传，说的是郭有才和女友的感情。

出发来菏泽前，丰华原本只想来散散心。两年前他因贷款买房欠下百万元负债，后来和老婆合开了一家螺蛳粉店，半年来生意一直不好，夫妻俩感情渐生嫌隙，一度让他“差点想不开”。听到郭有才唱的《诺言》后他被深深打动，想着“这么苦的小孩都这么坚强，我为什么不能？”产生了来见他一面的念头。涌入菏泽的巨大人流量让他窥见了商机，在菏泽南站待了一星期后，他看见有人在卖印着“诺言”的T恤，当即向人买下100件四处兜售，买价25元一件，售价30元一件，出于对现场管控的顾忌，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叫卖，卖到“最后10件”时，开始降价甩卖，“统统25元”。

丰华并不在意T恤生意的盈亏，他真正的意图是在菏泽认识更多做生意的人，然后慢慢寻找赚钱的机会。在郭有才的直播现场，他先后认识了“卖膏药的老板”“卖汉服的老板”。5月26日郭有才宣布暂时停播，4天后丰华也离开菏泽。回到东莞后，他开始在抖音上和朋友圈里售卖马面裙，这桩生意是通过一位在菏泽认识的“曹县老板”搭上线的。丰华告诉我，他从“曹县老板”手里以180元一件的价格进货，转手再以200多元的价格卖掉，因为不熟悉线上的生意，马面裙总共也没卖出几条。“慢慢来吧，赚钱哪有那么容易啊。”他说。他打算等郭有才回到菏泽后，自己还要再去一趟，“人多的地方才有赚钱的机会嘛”。

郭有才宣布停播后，他位于国花博览园的直播舞台当天就被拆除。有网友发布此后的现场视频，能看见广场上仍有少量主播在直播，但已经无法与此前的火爆场面相提并论。6月1日，郭有才恢复直播，出现在了济南一个私密的场所，小宝是少数得到消息的人，他也追去了济南，并得以进入直播现场。他认为这是郭有才对自己的体谅和照顾：“像我这种铁粉，已经追到这种地步了，他不可能不让我进去。”

5月24日，我在国花博览园的广场上第一次见到小宝，当天郭有才结束直播离场后，他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他顶着一头蓬松的黄色头发，厚厚的刘海儿从一侧长长地垂下，后脑勺一小撮头发挽了起来，站在人群中几乎挪不动步，人们争相轮流跟他合影、拍视频，大叫着：“黄毛！小宝！看这里！”有人向我普及背景：“黄毛小宝现在可火了，最应该感谢郭有才的就是他。”此前的直播中，郭有才曾多次把镜头对准小宝，偶尔还将话筒递给他唱两句，让他被许多网友记住。5月20日那天，郭有才将女友拉来直播现场，许多围观的主播拍到了小宝动情流泪的画面，他因此“一哭成名”。在很多网友看来，他也是个“辛苦追求梦想”的人，是另一个隐藏款的郭有才。

来自深圳的小宝因多次出现在郭有才的直播间里而走红（于楚众 摄）

小宝今年34岁，采访中他告诉我，自己十几岁就辍学打工，从湖南到了深圳，进过工厂，做过临时工，每个月赚三四千块钱，几乎攒不到钱。他已经连续四年没有回过老家，“回去感觉亲戚朋友看你的眼神都是一种负担，至少要干点事出来再回去吧”。去年，他成为一名深圳东门的直播摄影师，收入提升不少，每小时收费200元，一天最多能接七八单。东门老街原是深圳历史最悠久的一条步行街，随着新商圈不断出现，东门逐渐被冷落。自2023年上半年开始，一些头部唱跳主播的出现渐渐为东门带来了流量，东门步行街一跃成为热门直播基地，吸引了不少外地主播驻扎下来。

然而，这样的火爆景象没有持续太久，随着追逐流量的主播们不断离开，小宝的摄影师工作难以保持稳定，接单量和价格都开始下滑，为了改变这种被动处境，他干脆自己做起了主播，并选择了自己喜欢的唱跳领域。此后几个月里，他每天坚持分时段在抖音直播三四个小时。在他的直播间里，网友点播最多的是舞蹈《科目三》和歌曲《父亲》，后者总让他想到自己的父亲，“他应该长出很多白头发了”，唱着唱着就忍不住哽咽，后来便不再唱了。

小宝说，转型成为主播的几个月里，他几乎是“亏钱在做”，涨粉太难，他认为原因是出在“自己唱得不好，才艺也不够”，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郭有才火了。这让他再次燃起了斗志，抱着进修学习的心情，希望能见一见郭有才。“他太励志了。”小宝说。5月14日，他花206块钱买了一张最便宜的火车硬座票，坐了18个小时从深圳来到菏泽。

头两天，为了抢到前排的围观位置，小宝连站了两个通宵占位。5月17日，围观直播的第二天，他出现在了郭有才的直播镜头里，被越来越多的人认识。这天以后，他再也不用连夜占位了，许多人开始主动给他让位，请他站到前排。每天等到看完郭有才的直播，小宝才在下午1点开启自己的直播，他将账号头像从自拍照更新为了与郭有才的合影。短短一周时间，他的直播账号从7000多粉丝涨到了4.4万，直播间最高观看人次一度达到47.2万。直到现在，小宝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成为那个被郭有才选中的“幸运儿”，他猜测是因为自己抢眼的外形。“有点显眼包吧！”接着又说，“他很照顾我。”

小宝说，郭有才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因此充满感激。虽然不愿透露直播打赏的收入，但他直言“情况比之前好了许多”。在菏泽的这段日子，他感受到久违的热情，不停有人要求见他，想为他提供免费的食宿，他都谢绝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想在我身上蹭点热度，但是没关系，不管因为什么，咱能回馈就回馈。我不想免费，希望能尽自己的力，取之于这边，用之于这边。”他暂时住在菏泽的酒店里，每晚房费在100元左右，并打算停留“很长一段时间”，未来好在直播里“多宣传下菏泽”。

25岁的郭有才面对突如其来的走红和争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于楚众 摄）

协助郭有才更换直播地点后，菏泽政府同时大量劝离了各类低俗直播。国花博览园园区已经明令禁止身穿奇装异服、涉嫌低俗直播的人员进入。采访当天，一位头顶扎着红色小辫、身穿东北大花布衣服的女人被当场劝离，她争辩说自己并不打算直播，但依然没能获得入场的资格。做出调整后的一周内，不少外地主播相继离开菏泽，与此同时，依然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留下观望，巨大的流量余温让他们不忍轻易放手。

5月23日下午，当我最初到达这里的时候，气温飙升至34摄氏度。25岁的主播妃儿站在日头下连唱带跳表演了两个多小时，从电子舞曲唱到抖音热歌，一袭鲜艳红衣格外惹人注目，吸引了众多男性观众驻足停留。直播间里，实时在线人数在500左右浮动，她的粉丝则有7万余人。妃儿的直播设备相当完备，巨大的显示屏、外放的音响、影棚补光灯、负责吹起头发的风扇等一应俱全。为了搬运这些设备，她和搭档两人从广东开车前来，妃儿说，这是她第一次跑来这么远的地方直播，因为“看见大家都来了”。

离妃儿不远的地方，一位戴着墨镜、穿着中式服装的老人正在直播表演河南坠子，并融入了山东梆子的唱腔，这是一门民间说唱艺术。周围的人告诉我，“老人很有名”，是菏泽本地人，抖音上也有72万粉丝。他叫郭永章，今年79岁，自幼双目几近失明，很早便以“民间坠子大师”的身份闻名，多年来经常走访各地演出。直播休息间隙，他的助手赶紧掏出便携式收音机开始售卖，50元一个，现场购买者多是老年人，他们都用现金付款，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已经成功交易两台。

到了晚上，气温凉爽下来，出现在广场上的直播团队越来越多。演唱《诺言》的歌声此起彼伏，能唱准音调的却并不多。一位拥有178万粉丝的主播表演时，直播间实时在线人数达到1.3万。“骑牛挑战”的直播现场吸引了上百位观众，挑战者只要能骑在机械牛背上超过一定时间，就能被奖励一台电动车或一部手机，一连七八位参与者最终都只得到了一个玩偶作为奖励。而所有直播点位，无一不将镜头对准国花博览园大楼，让人一眼便能识别这是郭有才直播的地方。

一位男子穿梭在各个直播点位，手里拿着宣传单，一遇到主播下线或是看见年轻的观众，便上前询问对方是否愿意加入他所在的MCN机构（孵化达人的经纪运营公司）。根据他的介绍，其公司老板是拥有1877万粉丝的抖音主播倪海杉，招人要求很简单，“年龄在18岁至35岁之间，还有颜值要过关”。主播招募单上，写着“薪资6000～12000”“公司提供住宿”。这位男子告诉我，自5月19日开始，其公司相继有上百位主播从上海赶赴菏泽，“哪儿有流量就去哪儿”。

在菏泽停留的几天，不少人向我提起过倪海杉，说他是户外直播的成功典范。根据澎湃新闻报道，这位网络红人靠做微商售卖“老倪膏药”在一年内起家，2016年曾因涉嫌虚假宣传遭受行政处罚。2020年入驻短视频平台后，倪海杉多次凭借高调行径引爆流量，先以经常在网红直播间刷昂贵礼物的“榜一大哥”身份被人熟知，后来经常游走在农村和乡镇，开启户外答题直播，参与者均有可能获得价格高昂的奖励。一次，倪海杉出现在湖南衡阳，在街头互动中得知一位单亲妈妈买房的愿望，当即为她买下一套100平方米的房子，承诺以每月500元的价格租给她住七年，直到孩子大学毕业。积累起庞大的粉丝基础后，倪海杉及其团队于2022年开始了直播带货。

到了晚上，热闹的不仅是国花博览园的广场，还有郭有才的烧烤摊。这个烧烤摊断断续续经营了五年，郭有才曾常在网上更新自己摆摊的日常，将每天半夜收摊后算账的视频发到网上，与女友一起细数还要多久能攒够结婚的钱。如今，还未走近烧烤摊，远远就能看见高高竖起的“郭忠道烤腰子”招牌，经过招牌走进园区，里面有十几家摊位，经营着不同吃食，也包括郭有才的“郭忠道烤腰子”。一位摊主告诉我，园区外面的大招牌以及郭有才的烧烤摊店面，都是在郭有才走红以后有关部门帮忙翻新的，许多摊主包括郭有才以前都在几百米外的路边摆摊，后来则被一起请进了园区。

晚上8点多，烧烤摊前围满了人，有人排着长队等着吃烧烤，有人则架起了直播机位。一位打扮复古的男人刚刚结束直播，他穿着花色衬衣和宽松西装，明显是模仿郭有才，还给自己的直播账号取名为“程有才”，“这样才有流量啊”。他最羡慕成都的“李有才”，李有才凭借着对郭有才高度还原的模仿，以成都东站为直播背景，一遍遍地演唱《诺言》，5月10日至22日靠直播涨粉24万。而来自广东的程有才直接来到了菏泽，还租下一个月的房子，“不红就不走了”。当天他很高兴，直播间实时在线人数达到200多人。“数据很好啊。”他说。如今，网络上以各种“有才”命名的账号已经数不胜数，他们并不在乎账号的风格定位，最重要的是如何涨粉，等到郭有才的风头过去了，再切换成其他更火的内容。

郭有才已经连续三晚没有出现在烧烤店，这并未影响人们前赴后继赶往这里。一位主播专程从内蒙古驱车赶来，在朋友的建议下来到菏泽时，人气已经趋于冷清，在烧烤店门前捣鼓了一晚上，直播设备还是出了问题，只好默默收起设备准备离开，“我明天就走了，还要赶回去放牧呢”。大哥脸上流露出些许遗憾，他的菏泽之行仅仅持续了两天。

真正熟悉业务的老手“埋伏”在了最后，晚上10点，没能等到郭有才，人群逐渐撤离，主播大麦还没有关闭直播，只剩下空镜头的直播间里依然不缺观众。“涨够3000粉丝我就走”，他盯着手机说，显示出如同捕猎般的耐心和专注。大麦告诉我，他来菏泽已经半个月，账号粉丝从40多万涨到了60多万，视频最高播放量达到3000多万。他所在的公司专营拍摄网红的业务，因此常年在外奔波，“谁火就去拍谁，拍谁就把名字改成谁”。有时“网红”也主动邀请他们，给予包吃包住的待遇，看中的则是其账号的粉丝基础，“起量快”。但这并不是直播的收入来源，要赚钱还得靠涨粉后接广告以及购物车带货。“我们不是天天闲着没事瞎跑，都是为了工作啊。”大麦说。

郭有才的烧烤摊断断续续经营了5年，也是构成郭有才“励志故事”的重要一环（视觉中国供图）

5月25日，我来到曾经人满为患的菏泽南站，这里已经变得相当冷清，偌大的广场上只有三三两两闲逛的身影。新铺的沥青路面尽头，是一面刚被粉刷一新的墙，墙上涂有一列火车的彩绘，还有一行字：“欢迎来到中国牡丹之都菏泽”。一位来自菏泽东明县的游客正拿起手机拍照，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菏泽南站，第一次来的时候“根本挤不进去”。他说，那时候郭有才还在这里直播，不仅车站广场全站满了人，车站外面的两三公里路也停满了车。

菏泽南站附近的一家超市老板很怀念之前的盛况，五一假期之后，菏泽南站陆续涌入几十万人，超市生意前所未有地火爆。平时她一个人就能看管的生意，那些日子三个人都顾不过来，卖得最好的是饮料、饼干、水果和烟，超市还新进了很多手机支架和充电宝。烧烤城里，挨着郭有才摆摊的熟食摊摊主则充满怨气。虽然园区每晚都有成百上千的游客到来，但很少有人光顾他的摊位，人气最旺时一天也只能卖1000多块钱，“还赶不上春节时候的生意，那时候一天能卖3000块钱”。这位摊主说，“他带火谁了？只带火了他自己”。一位网约车司机说，郭有才带来的人流并没有让他的订单变多，“来的都是主播，他们都是自己开车来的，感觉他火了也对本地人没什么好处”。

多位主播都告诉我，自从5月17日郭有才搬迁至国花博览园直播后，他们跟拍郭有才的直播便开始被频繁禁播。禁播时间往往为10分钟，后台显示违规原因为“以社会热点事件或人物为噱头博眼球”，复播后流量会出现明显下滑，这成为许多主播提前撤离菏泽的原因。一位来自河南的主播在郭有才烧烤摊前蹲守的两天里被禁播了十几次，这一晚，切换平台后效果仍不理想，他收起设备，一脸疲惫地瘫坐在地上说：“不拍了。”今年3月，他曾在河南跟拍过另一位网红开封王婆，从未遇到被禁播的情况。原本他计划在菏泽停留一个月，这是他认为网红流量的有效期，但现在刚过去一周，他便开始计划离开了。

为了避免被禁播，更多的人选择转移阵地，去了15公里之外的青年湖公园。青年湖公园位于曹州古城内，湖边矗立着多座复兴的古建筑，周边是热闹的商业街，每到夜里和周末都不缺人流。在湖边，每走几步便能遇到直播的人。主播“孙有才”已经在菏泽待了10天，他在常州一家足疗店工作，这次是专门请假来的。他的直播间里，总是只有几十人在线，但不影响他坚持唱够两小时，有人在评论区写道：“唱得很好，下次别唱了。”他看完一笑而过。孙有才说，他不奢望走红，只想靠直播赚点生活费。

当晚，打扮复古的主播“康有才”正在这里跳霹雳舞，他穿着喇叭裤、花衬衣，戴着蛤蟆镜，腰间别着一部BP机，肩上扛着一台老式收音机。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人正在唱凤凰传奇的《奢香夫人》，通过音响扩散的歌声响彻湖边，康有才瞥了一眼道：“太没内涵了，这种直播我从来不看。”他认为自己的直播和郭有才一样，都是对“纯真年代”的怀念，是对现在这个“快节奏时代”的反抗。康有才是一名来自上海的网约车司机，平日里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直播对他来说是一种生活的调剂，但他觉得这份事业一点不比开车轻松。“懒人是做不了直播的。”他说。他深知郭有才的走红是非常罕见的个例，这也让他始终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来看看他就行了，那么多人能出几个郭有才呢”。还没等郭有才宣布停播，康有才便于前一天早早离场，回到了上海。

因为不知道郭有才何时会复播，程有才在6月1日离开了菏泽，前往杭州进行户外直播。“我还会回去，因为菏泽有郭有才。”他说。大麦在郭有才宣布停播后，也赶去了杭州，那里有网红公司开业请他过去宣传。他猜测郭有才是为了避开高考这段时间而没有公开直播地址，他打算等这段时间过去，还要回去菏泽，或者跟随郭有才去其他地方。“他应该会巡演的。”大麦说。

（摘编自微信公众号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