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莞笙对鲛人知意一见倾心,顶着流言蜚语将他从斗兽圈中救出。
尽管他对她不冷不热,她也不曾有怨言,只愿他再不用遭受皮肉之苦,想要护他一世无虞。
直到她被他亲手送入兽圈之中,又被凶兽撕咬致死。
温莞笙才知,从相遇开始,都是她的妹妹为了争夺家主之位,所下的一盘大棋。
而知意,就是那第一颗棋子。
“姐姐,被自己心上人亲手送入兽圈的感觉如何?”
锋利的牙齿贯穿身体,温莞笙意识逐渐远去。
再睁眼,竟是又回到了当初从斗兽圈里将知意救下的时刻。
温莞笙赶走知意,将另一名狼少年救出,作为了自己的护卫。
后来,那日雨下得极大。
素来高高在上的鲛人不顾脏泥污浊。
趴在温莞笙脚边,剜下一片鱼鳞。
他哀声乞求。
求她再回头看自己一眼。
第一章
“姐姐,你若是早日退出,放弃争夺家主之位,又何苦落到如此境地呢。”
温莞笙的身上传来被猛禽巨兽所撕咬的疼痛。
这些凶兽尚未被驯兽师们驯服,皆把她当做了一顿美餐。
温莞笙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牙抬起下巴,望向高台之上。
已然成为温家家主的温凝烟露出了一副虚伪的悲悯模样。
而站在她身后的,是温莞笙曾经结契的鲛人兽,知意。
温莞笙将知意从暗市兽圈中救出,他却因温凝烟而背叛了她。
“被自己心上人亲手送入兽圈的感觉如何?”
温凝烟笑得张狂。
“你将他从这里救出,他又把你送回这里,也算有始有终了?”
锋利的牙齿贯穿了温莞笙的四肢百骸,然而比起身上被撕裂的剧痛,心上的疼痛更甚。
她用尽了仅存的气力,强开口道:
“有始有终……你本该死的……”
“若有来世,我定亲手杀了你们!”
意识消散间,温莞笙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喊——
“笙笙!”
但却无法分辨是谁的声音了。
……
“大小姐,您当真要买下这个贱兽吗?”
温莞笙缓缓睁开眼,惊觉自己竟完好无损地站立在原地。
身侧是暗市老板,眼前是双腿跪在地上的知意。
他的双臂被人架起,浑身鲜血淋漓,满是各式各样的伤口。
唯独那副绝好的面容让人眼前一亮。
至此,温莞笙终于回过神来——
她竟真的重生到了救下知意的那一天!
事实匪夷所思,若不是这场景异常熟悉且真实,温莞笙自己也是不敢信的。
她望向知意,却见他眼神闪躲,视线似是下意识投向了某处。
温莞笙循着望去,发现正是站在人群之中攀谈甚欢、笑容可亲的温凝烟。
原来,从这时起,知意就已对温凝烟有意。
原来,还是她,横插一脚了。
温莞笙内心忽然泛起一阵恶心。
犹记得上一世她就是被温凝烟告知,暗市有兽戏,人兽相争,甚是精彩,才会来到这。
谁知刚到此处,便瞧见一白净的鲛人遭人围殴,因着他那副貌若好女的长相,温莞笙心软叫了停,还让暗市老板将他带到了自己面前。
此鲛人便是知意。
老板告诉她,知意是这兽圈当中能力最出色的一个,屡斗屡胜。
但因其过于显眼,遭到了其他人的针对,围殴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上一世的温莞笙听了,不仅心疼,更多的是犯了那看人只看脸的毛病,当机立断将知意买下,收到府中与其结契,让他成为了自己的伴兽。
知意对温莞笙的态度从来都是不温不热,永远保持着最疏淡的距离,可温莞笙却对他日复一日的喜爱。
不仅让他吃穿用度同自己无异,甚至让他能有私自调动自己府上所有护卫的权利。
然而正是这桩桩件件,让她一步步落入了温凝烟设好的陷阱当中。
每当温莞笙察觉到有所不对劲时,知意还会安抚道是她想太多了。
温莞笙相信他,从未怀疑过他。
不曾怀疑的结果,便是她争夺家主之位失败。
最后在温凝烟成为家主的当日,被扔进暗市兽圈,遭猛禽撕咬致死。
“大小姐?您……您还要吗?”
暗市老板见温莞笙毫无反应,这才又催促了一句。
温莞笙的思绪渐渐回转,她再次望向眼前的知意。
双眸之中倒映出她的身形,在暗市夜灯的照耀下显得冷漠且无情。
温莞笙后退一步,冷笑道:
“我不要了。”
第二章
温莞笙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知意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正当时,隔壁另一兽圈传来了阵阵欢呼声。
温莞笙循着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兽圈正中央,一高壮的尚未炼化的猛禽弓着身子,蓄势待发。
而它对面的少年灰头土脸,手执大剑,浑身满是伤痕,只一双眸子明媚皓亮。
温莞笙盯着他,向暗市老板问道:“这是谁?”
“他是我前几天从山上抓到的狼人。”
“有人买他输,可这小怪物命硬得很,和那畜生斗了两天一夜都未曾败下阵来。”
温莞笙看着狼少年眼里那倔强不服输的眼神,不免想到了上一世自己的结局。
她也是这般被丢进了兽圈之中,只不过,她没有他那样好的体魄,能和猛禽斗个有来有回。
一时心中动容,温莞笙向着少年的方向走去。
可行至还没几步,她忽地感到自己的袖口被人拽住。
是知意。
他满脸茫然,似是自己都未曾想过会做出这般举动。
“大小姐……”
知意低声轻唤,手中的力道都不觉加紧。
温莞笙瞬时凛眉,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厌恶。
“松手!谁准你碰我的?!”
眼见温家大小姐因知意的冒犯动了怒,暗市老板忙不迭地趋奉起来,一脚踹在知意的肩上!
“你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我打!”
一声令下,守在一旁的护卫提着带尖刺的长鞭大步迈上前来。
手臂起落间,长鞭狠狠抽在了知意身上!
护卫一鞭比一鞭狠,不过几下,知意本堪堪愈合的伤口再次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可他却一声不吭,执拗地盯着温莞笙的脸。
温莞笙也回望过去,半霎,嗤笑一声,拍了拍自己袖口上的灰,道:
“真脏。”
闻言,饶是被鞭打时都不曾跪下的知意,蓦地身形晃了晃。
不同于刚刚的惘然,他此刻眼尾泛红,甚至带上了些许哀求。
“大小姐……大小姐……”
知意嗫喏着,俨然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温莞笙却再无看他做戏的意思,任凭着他被人抽打,径直朝另一少年的方向走去。
走到了高台之上,温莞笙瞧见看台旁摆放的一堆兵器,她拿起弓箭,旋即拉弓,一箭射向兽圈中心!
“嗷——!”
猛禽被一箭射穿了眼睛,发出哀嚎后直直倒下!
众人皆向温莞笙看去,包括那半跪在地,靠大剑支撑着身体的狼少年。
温莞笙缓缓走下高台,踱步至他眼前。
她上下打量一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柏……裕。”
他的嗓音嘶哑,似是许久未曾说过话了。
温莞笙颔首,对一旁的暗市老板说道:“我就要他了。”
语毕,从怀中掏出钱袋扔在老板手上。
在老板谄媚的笑容中,温莞笙带着柏裕经过了知意。
而此时他的身边竟站着温凝烟。
“姐姐!”
温凝烟叫住了她,语气焦急。
“你、你怎么会看上……他?”
她的视线停留在柏裕身上,满脸的不可置信。
温莞笙细细看着温凝烟那副涉世未深的模样。
清纯又动人,好似没有半点心机。
可就是这样的人,却是在上一世里,算准了温莞笙的每一步,甚至安插了知意这颗棋子,做足了针对她的万全之策。
“烟儿还真是摸透了我的喜好。”
温莞笙瞟了一眼知意那副绝佳的容貌,话里有话。
“只可惜,我现在更喜欢健硕点的了。”
“这个人,还是你自己收了去吧。”
闻言,温凝烟霎时间脸色苍白。
第三章
温宅,大小姐府中。
温莞笙半撑着头,倚在睡椅上合眼小憩。
她没有将知意买下,乱了温凝烟的第一步棋。
温凝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有与之相对应的方策。
接下来……该如何走呢?
“大小姐,已经将他沐浴干净了。”
下人的声音打断了温莞笙的思绪。
她点点头:“让他过来。”
不过须臾,柏裕只身走入了寝卧。
温莞笙只看了柏裕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她只是单纯同情这个狼少年才将他买下,见他浑身血污,便让下人带他去洗浴干净。
不曾想却是彻底被误会,竟只让他穿了一条亵裤就送了进来。
柏裕见温莞笙不看他,便私自朝她走近。
那满是伤痕的健硕肌体如玉山般倾覆下来,温莞笙莫名有些紧张,一手抵在柏裕胸口,怒目而视:“大胆!你竟敢——”
可柏裕眼眸清澈明亮,并没有丝毫旖旎的意思。
“他们让我‘好好伺候’你,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能不能教教我?”
他语气坦然,倒是显得温莞笙的反应有些奇异了。
“我不是把你买来……我是想让你做我的贴身护卫。”
“贴身护卫?”柏裕露出了疑惑的眼神,“护卫又是做什么的?”
【“他是我前几天从山上抓到的狼人。”】
温莞笙想到了暗市老板的那句话,寻思着这少年莫不是常年待在山上,一些人情世故、道德常理都不太懂?
“护卫就是……一直守在我身边,把要伤害我的人都杀了,杀人你会不会?”
柏裕眼眸亮了一瞬,就好像终于有了一件自己能够理解的事情。
“我会!”
他灿然一笑,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看到那副笑容,温莞笙一直紧绷的心竟轻松了许多。
她长舒口气,视线下移,却在看到柏裕腰腹那道伤疤时,瞳孔猛地收缩!
上一世她对知意喜爱有加,除却相貌,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缘由,就是因为他在腰腹相同的位置上,也有一道疤。
温莞笙一直在找当年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人。
年少时,她曾跟随父亲来到山里寻兽,却是因一时的贪玩而掉了队。
夜分,温莞笙躲在山洞里,遇见了一头野山猪。
那山猪直直朝她冲来,千钧一发之际,有一男孩冲出挡在了温莞笙身前。
他并没有比她高上多少,却是和山猪撕斗起来。
最后,男孩一匕首刺向了山猪的眼睛,他自己亦是腰腹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男孩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温莞笙边哭边捂着他涔涔流出的伤口,说自己一定会救他。
可她当时又怕又累又困,一不留神便睡了过去。
当父亲带人找到温莞笙时,男孩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手中那血渍,触目惊心。
“唔……”
柏裕隐忍的痛哼唤回了温莞笙的意识。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死死掐在了他腰腹伤疤的位置上。
温莞笙慌忙松了手,思绪一片混乱。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寻错了人?
柏裕才是当年那个救下自己的男孩?
“柏裕,你这道伤疤……”
温莞笙一句话还未问完,寝门外忽然传来幽幽一声:
“大小姐……”
那声音几乎淹没在雨声里,似远又近。
温莞笙起身,犹豫着走向寝门,推开。
府中庭院,知意面朝她,跪在地上。
大雨早已将他的衣裳浇得湿透,混合着先前所受的鞭伤未愈,血水连同雨水流得满地都是。
知意看见温莞笙从殿门里走出,眼眸一瞬发亮,却又很快地暗淡了下去。
“大小姐!”
他嗓音发颤,近乎哀求,全身上下只有那张脸最为白净。
“大小姐……为何不要我?”
第四章
这场景异常熟悉。
作为城中当一不二的驯兽世家,温家自然树敌无数。
上一世温莞笙与温凝烟节日出游时,便遭贼人袭击。
知意作为温莞笙的伴兽,竟下意识去护着温凝烟。
温莞笙无人护着,因此被贼人所伤。
后来,大夫人气急,将知意关在水牢三天三夜,又让他跪在温莞笙寝门前,乞得她的原谅。
那天亦是这般雨夜。
温莞笙虽心中不爽,但见他那副可怜模样,还是心疼,让他只跪了半夜便起来了。
“大小姐……为何不要我?”
温莞笙看着柏裕,忽然替上一世的自己感到可笑。
他样式做尽,却是隐隐藏着许多不对劲。
她念在他是年少时的救命恩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了下去。
不曾想,连带着那份心意的产生,都是在自掘坟墓。
温莞笙冷嗤一声,环抱住双臂:“你是谁?”
“我……我名为知意,正是大小姐在暗市……”
知意喉结滚了滚,似是不忍说出口。
“在暗市原本选中的兽人。”
竟还不死心。
温莞笙步步迈下阶梯,停至他身前。
“知意,那你倒是告诉我……”
她居高临下地望去,与屋檐外的知意仅一步之隔。
“我何故要你?”
温莞笙面带笑意,语气却是冰冷的。
知意听罢,敛了敛眼睑,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旋即,那本就单薄湿透的白色内衫被他脱了下来。
温莞笙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想让她看到那腰腹上的伤疤,他想她心软。
于是她便如了他的愿,目光凝滞在伤疤上,面上的笑意也逐渐淡去。
温莞笙听见知意微微松了口气。
“你这道疤……”
她食指抚了上去,顺着腹部,一路滑向腰侧。
虽然伤疤和柏裕的位置别无二异,但轻触后温莞笙才发现,这道伤疤的痕迹要更新一些,绝不是陈年的伤口。
还真是……
一如既往的厚脸皮!
“知意,你这道疤,可真丑啊。”
顷刻间,知意的身体蓦地僵硬住了,瞪大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柏裕!”
温莞笙喊道,话音刚落,柏裕从寝卧中走了出来。
“来、来了!”
他已在温莞笙的吩咐下换上了护卫劲装,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她的身后。
知意见此,眼里瞬间黯淡无光,嘴唇一张一合:
“他为什么……会从大小姐的……”
温莞笙没有理会知意的碎碎念,只笑着对柏裕说道:
“我刚刚怎么教你的,贴身护卫要做些什么?”
“一直守在你身边,把要伤害你的人都杀了……”
他后知后觉地看向跪在地上的知意。
“我要杀了他吗?”
“这就是你的第一课。”
温莞笙眸色凌厉。
“他未曾得到我的允许,擅闯我府中,你说,该不该杀?”
柏裕认真思考了一会,旋即点点头:“该杀的。”
温莞笙后退一步:“那便动手吧。”
柏裕立刻拔出长剑,几乎没有一秒的犹豫。
“大小姐!”
知意近乎绝望地喊道,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不要……大小姐……”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求来了……这次……的机会……”
“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连带着彻底晕倒的身体,一同淹没进大雨之中。
第五章
“慢着。”
眼见柏裕手中的剑就要砍到知意后颈,温莞笙叫住了他。
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
已经没有机会了又是什么意思?
莫非……他也重生了?
“姐姐!”
一女子被人群簇拥着小跑进来。
雨水打湿了她昂贵的鹤氅下摆,可她也丝毫不在意。
“你别伤他!”
温凝烟小声地喘着气,张开双手挡在知意身前,脸上尽是遮掩不住的焦急。
温莞笙笑意吟吟:“你放心,我不伤他。”
旋即,缓缓走近,将温凝烟仔仔细细上下打量。
“只不过,烟儿妹妹可要看好了你身边的这条鱼,以后莫要放他出来乱溅污水了。”
温凝烟咬着下唇,眼眸泛水光,面色有了一瞬的难堪。
如果是上一世的温莞笙见她这副模样,亦是会动恻隐之心的。
毕竟她曾是真的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好妹妹。
温家鼎盛之时,父亲曾远游遇见一道士。
道士预言,父亲会死在其女手中。
彼时温莞笙和温凝烟还未出生,家中只有三位儿子,父亲便只当这预言是个昏头昏脑的骗术,并未放在心上。
谁知同年,大夫人与二夫人先后诞下女儿。
温莞笙天资聪颖,小时经常被先生夸赞学术精进,骑射之术更是在同辈中堪称一绝。
每每城中骑射大会,在温凝烟接连脱靶后,总会带着钦佩的目光投向温莞笙。
“姐姐可真是厉害,如此这般,往后定能三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了。”
彼时的温莞笙听见她这样说,只会更加得意,愈发想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
不料,这句话却因此成了父亲心中的一根刺。
在这之后,一向严苛的父亲在对待温莞笙的教导上开始一味地纵容起来。
不仅在吃穿用度上让温莞笙优于其他孩子,甚至在温莞笙犯错后也不指责。
久而久之,温莞笙被宠成了一个任性娇纵、耽于玩乐的纨绔女。
她的是非观念愈发模糊,对待旁人几乎失去了同理心。
温莞笙终是沦为五位孩子当中最不成器的那个,彻彻底底臭名远扬。
但就算如此,温凝烟也不曾打算放过她。
似是料定温莞笙会是她夺得家主之位的最大绊脚石,将知意安插在了她的身边。
美好的事物人人心向往之,更不用说知意那副绝佳的容貌了。
他对她一直冷冰冰的,温莞笙却从不介意。
现在想想,温莞笙将知意从暗市中救出,他也不曾感恩,无非就是因为那所谓的“命中注定般的初遇”,不过是温凝烟早已设好的棋局。
成王败寇,输了便是输了,温莞笙毫无怨言。
只是有了这样重来一次的机会,她绝不会手软!
……
这天,父母将温莞笙叫去。
“笙笙,我看你带着那狼少年也有阵子了,怎的还未与他结契呢?”
驯兽师每驯服一名兽人,让其能够心甘情愿与自己结契,便可拥有兽人的能力,虽仍不及兽人本身,但至少异于常人。
上一世温莞笙就是与知意结契后,拥有了在水中呼吸的能力。
然而后来,知意倒戈,又或者说原形毕露,居然强行要同温莞笙解契。
契约一旦结成,就无解,温莞笙至今也不知道,知意从哪寻来的灵器,能够解契。
她只清楚地记得,解契之时,整个人的骨头都好似被抽离了出去,一寸一寸,宛若承受着千刀万剐。
虽然难以启齿,但温莞笙不得不承认,今世的她对结契一事有了心理阴影。
那种感受,生不如死,比被凶兽撕咬还要可怖。
只不过,眼下在父母面前,温莞笙得用另一番说辞。
“母亲,您想多了,我对成为驯兽师没什么想法。”
温莞笙嘻嘻一笑。
“我呀,纯粹就是看这狼人模样不错,身材又甚是健硕,心生欢喜,想要放在身边好好把玩罢了。”
母亲无奈地点了点温莞笙眉心。
“你也是,烟儿也是,她收了那鲛人,也只是带在身边当个护卫,丝毫没有与其结契的想法,我这几日看着啊,头疼。”
温莞笙浅笑,扑到母亲怀中,边哄边撒娇。
温凝烟当然不会想要和知意结契。
她现在一心想的,都是该用何种办法将知意塞进她的府上。
父亲闻言,更是偏过头去。
“真是荒唐。”
嘴上这般说,脸色却是肉眼可见地变得舒心。
这便如了他的愿。
温莞笙从门口出来后,正瞧见柏裕在花园里候着。
有几个嘴碎的下人从他身边路过,冷不丁嘲讽道:
“这好像就是大小姐府上的那个男宠。”
“哼,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可柏裕连头都没回一下,只细细观察着花园里种类各异的花,似是根本未曾察觉到他们在同自己说话。
温莞笙正想上前,却见温凝烟领着知意也走到了花园之中。
他们径直朝着柏裕的方向走去,显然就是冲着他来的。
温莞笙止住脚步,隐在暗处。
“你就是那个被莞姐姐看上的兽人?”温凝烟走到了柏裕的身后。
柏裕闻言转身,眼中迷茫,但还是“嗯”了一声。
“怎的这般没规矩,姐姐没教你见到我要行礼吗?”
“怎么行礼?”他依旧一副木讷模样。
温凝烟见此,有些吃瘪,只得作罢,又问道:
“听说姐姐让你同她一齐用席?”
柏裕想了想,点头。
“看来她真的很喜欢你啊。”
温凝烟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忽地轻笑。
“只可惜,莞姐姐的喜爱总是那么短暂。”
“你想不想……跟着我?”
第六章
温凝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问也是有缘由的。
上一世她的手段并非有多高深,不过就是靠着一个又一个男人的势力,为虎作伥。
而那些被她利用的男人们,也是奇了怪,一个个着了魔似的对她死心塌地。
就算是知意,亦是逃不过她的魅力。
温莞笙下意识看向默默跟在身后的知意,却见他毫无反应,如同牵线木偶般低垂着头。
一时感到有些奇怪。
温凝烟当着他的面对柏裕暗送秋波,知意都不会感到难过的吗?
“唔……我不要,你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
柏裕边说还边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流露出了明晃晃的厌恶情绪。
他在山里长大,来到温莞笙身边前未曾受过训,自然也不会想到说话要给温凝烟留面。
温凝烟大抵是第一次在男人身上受挫,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好大的胆子!”
她一时情绪难绷,抬手就要一巴掌挥下去——
掌心在柏裕脸侧一指距离前停住。
那是温莞笙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啊。”
温莞笙一把将她的手甩开,力道之大到温凝烟往后踉跄几步。
“我的兽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教训了?”
温凝烟眼里闪过一丝狠厉,转瞬即逝:“姐姐……”
而知意也并未去搀扶温凝烟,只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如炬地看了过来。
“我只是、只是觉得这样一个不懂规矩的东西守在姐姐身边实在难用。”
温凝烟露出足够讨好的笑脸,又立马将知意推到跟前来。
“知意则不一样了,他做事很有条理的,不如我将他送给姐姐你吧?”
语气都带上了莫名的焦急。
温莞笙知道,她的重生,打乱了温凝烟最关键的一步棋——
将知意送到她的身边。
上一世温莞笙的所有事情温凝烟都无不知晓,就是凭借着知意。
温莞笙隐隐觉得,只要这一世不按往常的习惯来,也不收下知意,就能彻底摆脱温凝烟对她的掌控。
但戏还是要演下去的。
“我听闻他现在不是你的护卫么。”
温莞笙故故做惊讶状:“烟儿竟舍得忍痛割爱?”
“谁叫我心中时刻想着姐姐呢。”
这话实在可笑,温莞笙差点就要笑出声。
“我用人确实会看长相……”
温凝烟似是松了口气,笑着回道:“知意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若姐姐喜欢——”
“我不喜欢。”
温莞笙打断了她的话,面上笑吟吟,字字句句却浸满了寒意。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更讨厌用别人用过的。”
“我嫌脏。”
话音刚落,知意肉眼可见地唇色泛白,身形晃了晃,似是快要支撑不住。
【我嫌脏。】
这其实是知意曾对温莞笙所说过的话。
上一世的温莞笙被城中人传言,小小年纪便豢养闺宠,为人所不齿。
那是谣言,知意却是信了。
因此他被温莞笙带在身边时,眼底除了耻辱外,更多的还有厌恶。
依稀记得在知意生辰那日,温莞笙亲自为他雕了一朵木头桃花,唤人去叫他来,准备给他配个剑穗。
可知意不仅人没到,还将木桃花也退了回来。
“他、他说自己身份低贱,受不起这份赏赐。”
回报的下人支支吾吾道。
一同前去的侍女却是在温莞笙旁气得跳脚:
“我分明听见那黑心玩意儿说这木桃花脏得很!”
东西不脏,他是嫌弃制造它的主人脏。
当时的温莞笙,强迫着自己想着知意腰腹的那道长疤,极力没将此事往心里去。
自那之后,她仍是会送他东西。
却再没送过亲手制作的。
第七章
“当!当!当!”
城内骤然响起的巨大钟声唤回了温莞笙思绪——
那是骑射大会即将开展的钟声。
城中每年都会举行一次骑射大会,上一世的温莞笙便是在骑射上大放光彩,由此引得父亲忌惮。
“既然姐姐实在不喜欢知意,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
温凝烟嘴角扯出一抹笑,与刚刚相比心情似是愉悦了不少。
“今天毕竟是属于姐姐的日子呢。”
说罢,便领着知意离开了。
“今天是你的生辰吗?”
柏裕显然误会了温凝烟的那句话,他动作飞快地在花园里采了几枝,仿佛已然将好看的花朵位置了然于心,握在手里送了过来。
温莞笙笑着接过花束,摇摇头。
“多谢,只不过今天不是我的生辰。”
“一个时辰过后,城外平原上会有骑射大会,所有驯兽师都要参加。”
柏裕的脑海里回想起温莞笙一箭射穿猛禽双眼的场景。
“那你肯定能得第一,我现在去给你挑上一匹最好的马。”
“不,不要最好的。”
温莞笙冲他眨了眨眼睛,神色狡黠。
“只要那种看起来最漂亮的就可以了。”
……
温莞笙换好了束口服,便来到了骑射场,正好瞧见柏裕牵着马朝自己走来。
他面露难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是不是想说漂亮的马大多能力都不行?没关系,我要的就是它不够有能力。”
温莞笙摊开手心,是一条挂着木桃花的剑穗。
“还有,把这个戴在剑柄上吧。”
柏裕接过剑穗,语气欣然:“这是礼物吗?”
“算是吧,我自己刻的,所以没有那么好看。”
“……我、我很喜欢!”
柏裕扬起笑容,立马将它戴在了剑柄上,爱不释手。
“柏裕,我还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温莞笙低声道:
“尽量让这个礼物越显眼越好。”
柏裕茫然地点了点头,正听远处传来阵阵欢呼:
“烟儿妹妹箭术进步好多呀,竟中了靶心一次。”
“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和我们一起去山中巡猎了。”
人群之中温凝烟露出了羞赧的笑,她摆摆手道:
“兄长们可莫要再恭维我了,我这第十箭才射中,和姐姐往年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她当年巡猎,一箭就能射中三百米开外野兔的眼睛,一直是烟儿学习的榜样。”
声音不大不小,正是坐在看台席上的父亲能听到。
“既然烟儿妹妹都这般说了,那我便再来露一手好了。”
温莞笙上了马,手持白布朝众人走去。
直至全场目光汇聚于身,她才将白布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竟是盲射?这下可真真是大饱眼福了!”
温凝烟情难自已,以至于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一声口令下,温莞笙蒙眼骑马奔腾,上身直立拉弓射出一箭——
脱靶。
又射一箭——
又脱靶!
四周看台皆传来哄堂大笑。
温莞笙听见了,不敢置信地摘掉了白布,咬牙切齿地将马调转了头,手上的白布也被她一把扔在地上,颇有一番气急败坏的模样。
她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靶心,再次架马,拉弓——
一环。
再一箭——
又是脱靶!
“可恶!”温莞笙一把将弓箭摔在地上,高喊道,“换张弓箭来!”
看客们一个个笑得前倒后仰,似是眼角都在泛着泪光。
“还真出尽了洋相,大饱了我们的‘眼福’啊!”
“温莞笙啊温莞笙,现如今可真是个完完整整的废人了!”
人群之中,唯独温凝烟脸色苍白。
她嘴唇张合,慌忙转头道:“不、不是的,姐姐她一定只是没休息得好,再给她一次机会……”
话音未落,一支箭猛地袭来,直直擦过温凝烟的侧脸!
第八章
“烟儿妹妹!”
温莞笙高呼一声,旋即下马。
不料因为动作太过急切,一时脚步不稳,生生跪在了地上,手上沾了一手的泥。
眼见柏裕就要冲过来,温莞笙朝他使了个眼色,止住了他的脚步。
她兀自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温凝烟跑去。
“好妹妹,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温莞笙用沾了泥的手捧起温凝烟的脸颊左瞧右看,又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身上有没有事,快让姐姐看看!”
“你!”
温凝烟被泥糊得睁不开眼,正欲发作,却是在旁人的目光下极力压制了下来。
“我没事……姐姐,你莫要担心了。”
“这真不能怪我,是箭的问题……不对,是风的问题!”
温莞笙怪天怪地就是不怪自己,旋即转身,向父亲乞求。
“父亲,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实在是不甘心……”
“规定了一人十箭,就不必再试了。”父亲正色,“烟儿伤势如何?”
温莞笙射得足够精准,温凝烟的脸上只有微不可见的细小伤口,甚至都不足以渗血。
“烟儿……无碍。”温凝烟切齿咬牙回道。
“既是如此,你们都去处理一下。”父亲清了清嗓子,看向场地中心,“继续吧。”
骑射大会旁有专门供人清洗的房间,温莞笙在柏裕不解的眼神下走了过去。
温莞笙心情大好:“怎么样,是不是很讨人厌?”
柏裕拧眉抿唇,随即摇头:
“你才不会讨人厌。”
温莞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且在外面候着吧。”
走进房间,温莞笙打发了里头的侍女,独自脱衣入了浴桶。
经过刚刚那么一遭,现在人人都觉得温家大小姐是个只有“当年勇”的草包,父亲对她的顾虑便也不复存在。
只是温凝烟绝不会坐以待毙,必定又会想出其他的法子,勾起父亲对自己的疑心。
温莞笙正思虑着,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打斗声!
“还给我!”
“这是我的!”
她急忙回神,随意披件外衣便走了出去。
知意和柏裕双双站在门前,一左一右正对峙着。
柏裕剑指知意,头偏了一寸,剑柄落下的剑穗晃晃荡荡。
“他要抢你送我的礼物!”
“那剑穗本就是我的!”
知意怒目而视,眼圈猩红,全然未觉自己的话已然暴露了所有。
他果然,也重生了。
从暴雨夜那天,听见知意晕倒前的喃喃自语开始,温莞笙便隐隐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
可以是知意向温凝烟求来的,见温莞笙的机会。
也可以是他乞求生命重来一次的机会。
温莞笙不知是哪个,这才让柏裕戴着剑穗在外人面前晃晃,试试知意的反应。
“那剑穗本该是我的……”
知意颤抖着声音朝温莞笙望去。
是了,“这一世”的知意,是不该对剑穗有这般反应的。
因为那是他们上辈子的事情了。
“真是荒谬。”
温莞笙环抱双臂,半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道。
“这木桃花是我亲自刻来送给柏裕的,怎就成你的东西了?”
知意闻言,攥紧了指尖,视线在剑穗和温莞笙之间逡巡。
“我……我曾弄丢过和这个一模一样的……”
“你的意思,还是我偷了你的?”
眼看越解释越乱,知意心中急切,正欲朝温莞笙走近。
“大小姐,我想和你单独……”
“当!当!当!”
城中再次传来钟声,这次是示意骑射大会结束的声响。
“你的烟儿射中了一次靶心,此次奖赏定有她,不去看看么?”温莞笙冷笑道。
柏裕侧过身子,挡在了温莞笙身前,隔断了知意投来的视线。
眼里都是难掩的敌意。
知意默了半霎,背过身道:
“……我和二小姐只是主仆关系。”
旋即,脚步远去。
……
确定了知意重生的事实,温莞笙愈发关注起了温凝烟的动静。
毕竟按理来说,知意应该早就将温莞笙的所有秘密告诉了她。
然而温凝烟非但有计划,甚至还有了些自乱阵脚的势头。
所行之事皆与上一世如出一辙。
被温莞笙一一挡了回去后,便再没了动静。
她差点以为温凝烟要放弃。
却在一日回寝后,见到了被好生打扮一番的知意。
他以往高束的乌木长发披散而下,身上的衣料单薄,宛若白绸,更似无物,只有袖口那绣着金丝的花纹图案才足够显出这件衣服的华贵。
看来温凝烟仍是不死心。
似是确信温莞笙一定会爱上知意。
“你这副模样可真是有趣。”
温莞笙站在原地淡淡笑着,也不靠近。
“又是烟儿妹妹让你来的?”
然而知意只眸色沉沉地盯着她,旋即向她走来。
他几乎放弃了所有的尊严和傲骨,跪在了温莞笙的面前,牵起了她的手,学着他上一世所不齿的取悦手段,嘴唇轻吻在了她的指尖。
“这都是……我自己的意思。”
“让我成为您的兽人,可好?”
知意嗓音很轻,却又隐隐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癫狂。
“好啊。”
温莞笙轻飘飘回道,随即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敛了笑意。
“那你把眼睛闭上?”
那映着温莞笙身形的瞳孔微颤,连带着肩膀都颤动了起来。
知意正欲合眼——
顷刻之间,温莞笙手中滑出匕首,直直向知意的胸口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