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外的走廊上，消毒水味混着焦灼的汗气。42岁的杨楠捏着笔，手抖得像筛糠，纸上“手术同意书”几个字晃得他眼晕。医生催他签字，说何赛飞高龄剖腹产风险大，他脑子里嗡嗡响，最后哆哆嗦嗦写下名字，扯着嗓子喊：“出事必须保我老婆！”

这男人半辈子没这么慌过。

1956年，杨楠生在浙江军人家庭，爹是硬汉，娘是越剧团老师。家里四兄弟，他排老二，从小看母亲教戏，耳濡目染沾了点文艺气，偏生性子闷，话少得像块石头。

20岁那年，他撞见命运拐点——去剧团找母亲时，瞥见个穿碎花衫的姑娘蹲在水池边洗衣。何赛飞笑得脆生生，旁边小姐妹捅她：“快看！黄老师家儿子！”他一抬眼，正对上她湿漉漉的眸子，中山装口袋里的钢笔差点戳破布料。

姑娘是母亲最得意的学生，身世苦得像黄连。5岁被亲妈扔给穷爹，父女俩啃咸菜住漏屋。何赛飞越剧唱得好，杨楠妈疼她，常喊到家里加餐。有回她盯着客厅全家福发呆，突然蹦出句：“我要当这家人媳妇！”说完自己臊红了脸。

杨楠追人的法子笨拙又实在。何赛飞排戏到半夜，他拎着饭盒在后台蹲成石像；姑娘冬天手生冻疮，他跑遍杭州城买蛤蜊油；听说她爹癌症晚期，二话不说请假陪床，端屎端尿比亲儿子还周到。老头咽气前攥着他手：“闺女交给你，我闭眼了。”

1988年除夕夜，25岁的何赛飞裹着棉袄跟杨楠领证。没房没车没婚纱，影楼蹭了张免费合照，小两口挤在公婆家，唯一的新家具是木头打的衣柜。街坊嚼舌根：“倒插门还这么寒酸！”杨楠闷头刷锅，何赛飞叉腰怼回去：“咱这是革·命爱情！”

新婚燕尔，戏约砸得何赛飞脚不沾地。杨楠辞了体面工作，跟组当保姆。三伏天拎着绿豆汤候场，三九天揣着暖手炉接人。《大红灯笼高高挂》拍京剧戏份，何赛飞急得哭花妆，他连夜翻书学唱腔，陪她吊嗓子到鸡打鸣。

十年丁克，成了婆家炸锅的导火索。婆婆催生催到跳脚，杨楠把黑锅全揽身上：“是我不想要！”亲戚骂他“绝户头”，他梗着脖子回怼：“我有媳妇就够了！” 直到1998年，何赛飞看着厨房里佝偻着炒菜的丈夫，突然鼻酸：“生吧，给你老杨家留个后。”

儿子“虎娃”落地那晚，杨楠攥着婴儿襁褓，眼泪啪嗒掉在产妇额头上。何赛飞产后三天就复工，孩子抓周抓的是剧本。媒体写“戏痴母亲冷血”，他抄起扫帚赶记者：“再瞎写我告你们！”

2023年金鸡奖颁奖礼，60岁的何赛飞哭着说“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镜头扫过观众席，67岁的杨楠举着手机录像，中山装依旧笔挺，就是头发白得像落了雪。

手术室灯灭了。护士抱着皱巴巴的婴儿出来，杨楠却窜到推床前，嘴唇贴着何赛飞汗湿的鬓角呢喃：“吓死我了……”走廊尽头，阳光斜斜照在那支别了四十年的钢笔上，锃亮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