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才娶个'矮冬瓜'!"听到身后的窃窃私语,我攥紧了拐杖,嘴角却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
寒冬里,炊烟袅袅升起,我望着不远处忙碌的妻子,心里暖暖的。
1979年深秋,我退伍回到陈家村。记得那天,金黄的稻田映着夕阳,我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在土路上。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婶子正闲聊,看到我,连忙住了嘴。
"建国回来啦?这腿......"张婶欲言又止,眼神里带着怜悯。
我抹了把脸上的汗,勉强笑笑:"没事,过段时间就好了。"可心里清楚,这条腿怕是这辈子都得这样了。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摸着那狰狞的伤疤发呆。那是在边防站岗时,战友小李踩到了陷阱,我一把推开他,自己却摔进了深沟。
右腿骨折,手术做了三次,最后落下了终身残疾。医院的走廊上,我听见护士小声说:"这么年轻就废了,可惜啊。"
爹从地里回来,看到我这样,眼圈红了:"你说你,为了别人把自己搭进去,值当吗?"
我笑着安慰他:"爹,这有啥。当兵就得对得起这身军装。再说了,保家卫国嘛,受点伤算不了啥。"
可心里还是发愁,残废了可咋整?那会儿,村里正值说亲的热季节。
好友王德明天天来串门,张罗着给我说媒:"建国,要不要给你说说张寡妇家闺女?长得水灵着呢!人家家里条件也不错。"
我摇头叹气:"算了吧,就我这样,人家咋能看得上。你看看我这瘸腿,连地都种不好。"
夜里躺在床上,听着院子里的蛐蛐叫,想着自己的前途,心里堵得慌。
老天爷真会开玩笑。就在我以为这辈子要打光棍的时候,遇见了巧云。
那是个阴雨绵绵的下午,我在村口小溪边歇脚,腿疼得厉害。潮湿的天气总是让伤处隐隐作痛。
一个扎着两条小辫的姑娘,挑着水桶经过。她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褂子,却洗得格外干净。
"大兵哥,腿疼啊?"她放下水桶,蹲下来帮我揉腿,"我奶奶懂推拿,教过我一些。要不要试试?"
她的手很暖,动作很轻,像是在摸什么珍贵的东西。
我愣住了,这姑娘说话直来直去的,眼神清亮,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虽然个子不高,但周身透着一股干练劲儿。
"你是......"我支支吾吾地问。
"我叫李巧云,青山村的。"她站起身,拍拍裙子上的土,"大兵哥,你这腿是咋弄的?"
我把救战友的事说了,她眼睛亮晶晶的:"真好!要是我,我也会这么做!为了战友,值!"
就这么一句话,说进了我心里。后来我才知道,村里人叫她"矮冬瓜",因为个子矮,又黑黝黝的。她爹早年得病走了,家里就她和她娘相依为命。
慢慢地,我发现自己总往小溪边跑,就为了能多看她几眼。她也总"恰好"在那儿洗衣服或挑水。
有时候我们聊天,从太阳落山聊到星星出来。她说她从小就爱看星星,觉得星星像是天上的眼睛,在照看着地上的人。
"建国,你说咱们能有自己的房子吗?"有一回,她仰头看着星星问,脸上带着向往的神色。
"能!等我好好干,一定给你盖个大房子!"我拍着胸脯保证,心里却没底。
她扑哧一笑:"你现在这样,还是我养你吧!我力气大着呢!"
我们的事很快传开了。我爹气得直跺脚:"你是不是傻?找个媳妇挑个'矮冬瓜'?让人笑话不够,还得让人看热闹?"
娘也劝我:"儿啊,你这腿就够难的了,找个高个儿壮实的还能照顾你。这小丫头,怎么成?你看她家那条件......"
巧云家也不太平。她娘哭着说:"闺女,你图啥啊?嫁个瘸子,以后有你受的!你看看人家王家二丫头,嫁到镇上去了,多好。"
巧云倔着脖子:"娘,人品好才是真的好。他为救战友伤了腿,这样的人靠得住!再说了,我就喜欢他这样的!"
1979年冬天,我们结婚了。婚礼很简单,酒席摆了六桌,大部分是帮忙的邻居。
丈母娘红着眼圈,塞给巧云一个布包袱:"就这些嫁妆了,娘没能给你准备很多......你爹要是还在,该多好啊......"
巧云抱着她:"娘,您别哭。我跟建国一定好好过日子,让您享清福。"
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种几亩地,巧云在生产队干活。她干活特别卖力,队长都夸她。
春天,我听说养鸡能赚钱,就跟巧云商量,用结婚时的积蓄买了五十只鸡苗。我想着,这样也能减轻她的负担。
谁知道第一批鸡差点全军覆没。我啥经验都没有,鸡苗接连死了大半。村里人背后嘀咕:"这瘸子想发家?真是白日做梦!"
看着死掉的鸡仔,我蹲在鸡棚里直掉眼泪。巧云蹲在我身边,轻轻拍着我的背:"没事,咱们再试试!失败是成功之母嘛!"
最难的时候,巧云总是笑着说:"没事,咱们再试试!"她把自己的金耳环偷偷卖了,又买了一批鸡苗。
我发现时,她说:"等咱们的鸡场红火了,你再给我买个大钻戒!到时候,我要最亮的那种!"
转机出现在1980年春天。我给老连长写信诉苦,他立马寄来一摞养鸡技术资料,还介绍了技术员来指导。
巧云白天干活,晚上抱着资料学习,手上全是笔记本。煤油灯下,她认真地记着笔记,有时候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我心疼地看着她:"要不,你别学了,我来看就行。"
她揉揉眼睛:"不行,咱俩得一起学。你腿脚不方便,我得多懂点。再说了,两个人学得快!"
慢慢地,我们摸索出了门道。巧云还想出个法子,把鸡粪卖给种菜的,又是一笔收入。
1984年,我们的鸡场小有规模,开始赚钱了。我给巧云买了个收音机,她高兴得像个孩子。
让我没想到的是,巧云怀孕了。那时候她还在照料鸡场,我心疼得不行:"你歇着吧,我来!"
她笑着摸摸肚子:"没事,你这腿脚不方便,我能干!再说了,干活的时候,我就想着肚子里的娃娃,特别有劲儿。"
可老天爷跟我们开了个玩笑。巧云因为劳累过度,大出血,孩子没保住。她在医院哭得昏天黑地,我的心都碎了。
"对不起......"她抓着我的手,"我以后不能给你生孩子了......"
我把她搂在怀里:"傻丫头,有你就够了。咱们不是还有鸡场吗?那些小鸡仔不就是咱们的孩子?"
从医院回来,巧云像变了个人,整天闷闷不乐。看到村里的孩子,她就红了眼圈。
我急得不行,跑去找王德明商量。他寻思片刻,说:"要不,领养一个?现在福利院不是有不少孩子吗?"
这主意不错!我跟巧云一说,她眼睛一亮。1985年春天,我们从福利院领养了个女娃,取名叫福宝。
那天,巧云抱着襁褓里的福宝,眼泪汪汪的:"建国,你说她是不是上天派来的小天使?"
有了孩子,巧云重新焕发了生机。她更卖力地干活,说要给福宝攒学费。
1989年,我们的养鸡场发展成了全县最大的,还办起了养殖合作社,带动了不少村民致富。
最近,福宝考上了师范学院。我问她:"想当老师?"
她认真地点头:"想让更多人过上好日子!就像爸妈带领村里人那样。"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我想起了当年的巧云,同样倔强,同样坚韧。
日子像东边的太阳,慢慢升起来,越升越高。那些曾经笑话我们的人,现在都竖起了大拇指。
我常想,人生就像是秋天的庄稼,看似普通,却藏着最珍贵的果实。每每望着巧云忙碌的背影,我都觉得特别幸福。
这个"矮冬瓜",不就是我的"致富果"吗?只是啊,她总说等鸡场红火了要买钻戒,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没提过这茬。倒是我,一直记在心里,准备给她个惊喜。
你问我后悔不后悔?我笑笑不说话,只是又往她忙碌的方向望去,阳光下,她的身影虽然矮小,却像一棵挺拔的小松树,在我心里,扎根、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