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湖南益阳的山区村子里,虽然有“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说法,但山区也有山区的好处,一直以来也算是风调雨顺,外界的风波很少能折腾到这里,人们也算是安居乐业。
父母生了我们三姐妹,家里没有男丁,这个情况在当时的山区农村,那可真是“受尽白眼”,父母在别人面前说话的声音都会低一些。
那时候还是搞集体,生产队分粮食也好,年底决算也好,我们家总是会被人看低几分。
但我们三姐妹虽然是三个姑娘家,却不愿看到父母受委屈,刚刚懂事起,在大姐的带领下,我们就敢于冲出去和别人理论。
当然,因为父母的管教很严,按照他们的说法,女孩子“太凶”会不好找婆家。但我们也不是胡乱刁蛮的人,只是在父母受气的时候出个头而已。
你能想象,三个小姑娘三张小嘴就像机关枪一样“横扫”,大人们骂又骂不过,打又打不得的无奈场面?
也是因为父母只有我们三个女儿的缘故,从我们开始懂事起,我们就会主动帮着父母做点事。
我们做得最多的,就是在大姐的带领下,我们三个背着竹篓去山上捡柴,主要就是一些杉树和松树落下来的枯枝,放学后进山很快就能捡一背篓。
可惜,我们捡回来的那些柴火很不耐烧,看上去满满的一背篓,拿出来放在柴角里也是老大一堆,可做一顿饭就烧完了。
除了捡柴火之外,我们三姐妹还会去打野猪草。尤其是春夏两季,田野里到处都是嫩嫩的青草,只要你蹲的时间够长,很快就能搞到一竹篓,背回来剁碎煮熟就能喂猪。
这一点,就连母亲都很“佩服”我们,每年杀年猪的时候,她总会在旁边念叨:这猪几乎是我们三个丫头的野猪草喂大的,等一下你们三个得多吃块肉。
后来包产到户了,我们三姐妹也都长大了,大姐读完小学就辍学回家,当时已经嫁到了邻村。我也满了20岁,眼见得就到了说婆家的年龄。
虽然只有三个女儿,但父母似乎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招郎(上门女婿)”的事,在我们的婚事上,全凭我们自己做主。
要不然当时大姐说对象时,人家还有点迟疑,父母一口就打消了人家的疑虑:别看我只有三个女儿,只要你们年轻人自己看的对眼,住在谁家不都是我的女儿女婿?
大姐嫁人后就轮到了我,一直以来,我们三姐妹里,大姐比较老成一些,我却读了初中,在当时的农村也算是读过几句书的人了。要不是我的成绩不突出,父母还有心把我培养成中专生吃国家粮呢。
相比起来,三妹在我和大姐的庇护下,性格稍微柔软一些。十六七岁的她,有时候和母亲撒娇时会说:我才不嫁出去呢,大姐二姐嫁人就行,我要留在家里陪妈妈。
虽然我们都只是把三妹的话当成“小孩子说的”,但潜意识里,似乎都把招郎的事留给了她。于是,给我说亲的事就提上了日程。
大姐成家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来,每年的双抢农忙时节,姐姐姐夫都会主动回来帮忙,但家里的事,几乎就是我在“唱主角”了。
虽然我读书不是很多,但少女的情怀比大姐要多很多,尤其是在自己未来的夫婿上,我总是多了很多憧憬。
不过,我的憧憬并不是那些不着实际的理想主义,反倒更多了一些现实色彩。
虽然我也对自己的另一半有一些要求,比如模样不要太差,有一些文化水平,至少也不要比我差之类。
更主要的是我还有个不大好意思说的要求,主要是大姐嫁人之后的这两年,我成了父亲的主要帮手之后,对于农村人的生活更多了几分深刻体验。于是,便更懂得农村人做事要脚踏实地,不能有任何的好吃懒做的习惯。
我的这些要求,有的能明着和父母或者说媒的人说,有的可只能埋在自己心里。
于是,接连见过两个男孩都没有了下文。说媒的人问得急了,我就以“没有感觉对不上眼”为由给推搪过去了。
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像我这样的女孩,在农村的口碑还真不差。
尤其是熟人,知道我从小到大的经历,知道我是个持家的“能手”,我拒绝了两个男孩之后,虽然有人说我的眼界高,但同时也有人替我设身处地考虑了:
确实,人家小芬不管是模样还是文化水平、以及做事的能干上,都是农村湾里首屈一指的,如果随便找个人嫁了,说不准还真有点委屈。
或许就是出于这种心里,有热心人就开始昂我物色街上的对象了。
在当时,“街上人”和我们乡里人是有天壤之别的,虽然也有乡下女孩嫁到街上当居民的先例,却都只是零星的几个而已。
86年端午节快要到了,我已经21岁,乡里人家都开始忙着准备插早稻。
离端午节还有两三天的样子,我家来了个客人,算是一个远房的姑妈吧。她年轻时嫁到了街上,如今自己都做了奶奶,端午节那天不大方便回家,就提前两天回娘家拜节。
远房姑妈特意来了我家,一进门就神神秘秘地和我母亲说了一阵。等我泡好茶端到她面前时,姑妈还特意拉着我的手说了好一阵话。说什么我家小芬确实是个好姑娘,真不知道谁家的男孩有福气娶到你之类的话。
出于少女的羞涩,我没有接姑妈的话头,但心里隐隐觉得,姑妈这次来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难不成是给我说亲的?
果然,姑妈一边喝茶,一边拉着我说了一阵闲话,然后就问我愿不愿意嫁到街上去。要是愿意的话,她就帮我说个男孩,真要是成了,我们姑侄俩今后也有个邻居,也多了个说还的人。
还别说,姑妈的这番话还真让我有点心动:能够嫁到街上去肯定是好事,如果还有姑妈这样的“老人”住在附近,在婆家也算是有个“依靠”。于是,我就含羞带躁地说了一些感谢地话。
想不到,见我不反对,姑妈就来劲了,马上就对我和母亲说:
我家邻居、隔我们家也就三五个院子的一户人家,他们家的儿子和小芬年龄就相当。
算起来我也是看着人家男孩长大的,人家身上也没有什么坏习惯,如今在镇上的五金厂上班,我下午回家就去说说,要是有心的话,就给你们搭个线。
我对此也不反对,母亲更是巴不得我能嫁个好人家,姑妈的这个提议当场就定了下来。说好到时候确定了,她就捎个口信回来,我们去她家就行了。
果然,端午的那天下午,姑妈就托人捎信给我母亲,说对方也很有意思,让我初六上午去姑妈家一趟见个面。
不管是父母 还是三妹,都为我感到高兴,尤其是三妹,听到消息后更是马上就帮我安排起来:
明天穿哪条裙子,梳个什么发型之类的话,还让我睁大眼睛瞧准人,弄得我都很不好意思了。
母亲和父亲商量了一阵,主要是明天去姑妈家要拿点什么礼物之类的事。
第二天吃过早饭,考虑到马上要插秧了,我特意去了秧田转了一圈。要不是今天要去姑妈家相亲,我们家原本是要插秧的。
我把田埂上的缺口堵好了,下午回来时,秧田里的水就会够多,还可以扯秧插田。
等我回到家时,母亲已经准备好了,拿了一串20只的粽子,还有一斤芝麻吧,算是给姑妈家带的礼物。
见我回来,母亲催我快点收拾收拾出发,毕竟离镇上还有六七里路,全靠走路得一个小时多点。
我随意梳了下头,也没有换衣服,穿着凉鞋就出发了。母亲还在埋怨我:你的妹妹昨晚不是让你穿裙子么,怎么就不听她的。
妹妹那年中学毕业,按她的成绩来看,应该有个高中上,昨天端午节放假回家吃了顿午饭,下午就回学校去了。
我不置可否地对母亲说:我本来就是乡里人,穿什么都改不了这个身份,装什么大小姐不成?
母亲拿我没撤,因为她知道我从小就比姐姐妹妹有主见,我认定的事一般都不会改变的,只是笑着嗔骂了我几声就出发了。
母女俩不急不慢地走着,十点半左右就到了街上,因为很少去姑妈家,只知道她家的大致位置,并不清楚到底住在哪个弄子哪家门。
于是,到了那一片之后,母亲就只能找个人问路了。刚好有个男青年推着单车从旁边过,母亲就拉着他问道:请问秀琴(我那姑妈)家怎么走?
那个男青年倒也挺客气,很大方地给我们指了路,甚至还让我们跟着走,说他刚好认识秀琴婶,带你们去也行。
母亲说了好几句感谢,我们便跟着男青年向前走,果然没走到一百米就到了,男青年在门口大声喊道:秀琴婶,有客人找你。
说完,他就朝我母亲笑了笑,推着单车走了。
秀琴姑妈在屋里答应一声,随后就出来了,看到我们母亲,脸上一堆的笑表示欢迎,还嘀咕了一句:刚才不是有人在喊我么,怎么不见人呢?
进了屋,姑妈和我母亲闲聊了几句,泡了茶之后就对我们说:小芬,给你说的男孩叫小陈,他今天还在五金厂上班。我已经和他说好了,十一点会来我家的,到时候你们就“自然”见个面,要是看不上也少点尴尬。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门外有人在喊:秀琴婶在家吗?我来了。
这个声音很熟悉,我马上就听出来了,就是刚才那个带路的男青年。果然,声音刚落,人家就走了进来,正是刚才推自行车的那个小伙子。
我脸上不由得一红,秀琴姑妈赶紧上前打招呼,嘴里说着:小陈啊,今天怎么有空来婶子这里走走。
虽然是刚才那个小伙子,但就这么一点时间,人家身上可是“焕然一新”了。
刚才穿着劳动布的工作服,身上还沾着不少的机油,如今却换了一身崭新的教练服。头发应该是刚洗过的,梳得一丝不苟,似乎还抹了点发油。脚上的白球鞋白得刺眼,看上去就有点“奶油小生”的味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在路上的时候,我还对这个男青年有点好感,虽然是hi街上人,可人家显得很客气,主要是身上的穿着,更符合我心里那种“脚踏实地干活”的形象。
如今的他,虽然收拾得整整齐齐看上去也英俊潇洒,却让我心里产生了距离: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正是这种心理变化,我并没有和他说多话的心思。整个过程里,小陈主要是在和姑妈说家常话,偶尔也会和我母亲说几句。
他也有几次想和我打个招呼,我只是“嗯”了一声,明显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他也没有继续纠缠。
小陈走后,姑妈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这时候倒是实话实说了:刚才在路上,他给我们指路的时候,看上去倒是很不错。现在穿得像个“水老倌”,一看就不是个踏实人,我没感觉。
姑妈笑呵呵地解释了几句:看来你误会了,人家小陈可真是个踏实人,第一次来见你,还不得穿得正式点么。
但不管姑妈怎么说,我就是那口“没感觉”的话,吃过午饭就告辞回家,说明天家里要插秧,得早点回去准备。
回到家,父亲和母亲又说了一阵,倒也没有怎么“逼迫”我。我稍微休息了一阵,就下田去扯秧了。
或许是心里不是很痛快,那天下午扯秧的速度就慢了很多,眼见得太阳落山了,我就洗手回家,反正得忙活几天,不急在这一个下午。
第二天一大早,还来不及吃早饭,我就下田去开早班了,这也是农村人农忙时的通常做法。
想不到我来到田边,竟然看到自家田里有个不速之客——昨天见过的小陈,竟然站在我家田埂上,身上又穿着那身劳动布的工作服,裤腿也搞搞卷起,看样子也是刚到。
我朝他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拿着绑秧的稻草就下田了。可小陈却也跟着我下了田,嘴里还在对我说:秀琴婶昨晚和我说了,说你认为我不是个干活的人,今天特意来证明一下。
这话让我很是愕然,明显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看他说:虽然有点误会,但你们街上人还能干这个活?
小陈爽朗地笑了笑说:今天我就来和你比试比试,要是你赢了,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要是我赢了,你可得改正对街上人的看法。
在我看来,既不担心自己会输给他,更主要的是,这样就算我输了,我家也不吃亏啊,干的活不都是我家的么?我又没有请他来,还不用掏工钱,免费的劳动力不要白不要。
于是,我也故意说了些好听的话,两个人一人守着一块秧厢开始扯秧了。
还别说,为人不可貌相,一个早上,我们俩就各扯完了一个秧厢,甚至他还比我快了半拍。
等到父亲来叫我吃饭时,发现秧田里多了个人,赶紧问情况,这时候,秀琴姑妈也到了,笑呵呵地对我父亲说:小陈昨天不服气,今天是来证明自己的。
不管怎么样,别人帮我们干了活,不给工钱是一回事,总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干活吧。
于是,我和父亲客气地请他回家吃了饭,吃过饭又继续“比拼”起来。
但不管是扯秧还是插秧,出乎我意料的是,街上人的小陈,竟然都不输于我这个乡里“里手”,甚至还隐隐比我快那么一丢丢,令我心里不得不服气。
因为有他的加入,我们家的几亩田一天就完成了一半,第二天姐姐姐夫也会回来,看样子完全不成问题了。
吃晚饭的时候,小陈竟然是个自然熟,和我父亲聊得不亦乐乎。离开的时候甚至还挑衅地对我说:明天我还来,肯定要让你心服口服……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他又来了,乃至我心里还有点腹诽:难不成你还赖在我家不走了么?
话虽如此,有了昨天的“合作”,我已经知道他的名字叫“陈胜明”了。也因为他昨天不俗的表现,我心里对他多了一些好感。
昨天只有我们父女和他三个人,今天却有了姐姐姐夫的加入,到下午三点左右就完工了。
小陈并没有急着回家,反倒跟着我父亲和姐夫忙活起来,令我很意外的是,家里家外的事,他竟然都很在行,更难得的是干活的速度很快,连我姐夫都自愧不如。
这样,我对他的观感就急剧变化了,甚至当他临走时,我对着单车送他出门时他还问我:这两天来,比对我的“误解”是不是可以消除了?
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再怎么说,人家帮我们干了两天的活,就算是为了“安慰”也该说点好听的吧,当然就顺着他的口气同意了。
后来,陈胜明就三天两头地往我家跑,不过每次来的时候,都不再是那身劳动布工作服了,依旧把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就一如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副打扮。
当然,我也不再那么“以貌取人”,也知道他其实是个能做事、会做事的人。而他对我确实也高看一眼,说一个姑娘家几乎撑起一个家,确实是不容易,令人佩服。
我们恋爱了,后来就那么自然地结婚成家。乃至在谢媒宴上,秀琴姑妈还说:我这个媒人是“捡来的”,一切都是他们两个年轻人自己的主意……
婚后,我就成了“街上人”,家里的条件也比乡下要好不少,也能够更多一些帮着父母。在我们支持下,三妹后来上了高中,还考上了大专。
我们婚后,丈夫所在的五金厂慢慢开始没落。我却瞧准了一些上商机,在家里开了个和批发部。虽然一开始规模不大,但随着供销社的逐渐退场,养家糊口还是不成问题的。
再后来,丈夫的五金厂彻底关门,他也顺理成章地回来和我做生意,批发部的规模也扩大了,我们的小日子也越过越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