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红灯第三次亮起时，林漾正咬着冷掉的包子写病历。消毒水味混着打印机油墨的气息，在凌晨三点的走廊里织成一张黏腻的网。玻璃门被撞开的瞬间，她下意识护住键盘，抬头撞进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医生！我爸吐黑水了！”男人羽绒服上结着冰碴，怀里裹着个蜷成虾米的老人。林漾扫过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指尖在触到老人腕脉时顿了顿——那截皮肤下藏着她熟悉的纹路，是去年在肿瘤科轮转时，给3床胃癌晚期病人换药时见过的枯藤状静脉。

陆沉攥着缴费单冲进护士站时，正看见林漾踮脚够储物柜顶层的止血钳。白大褂下摆随着动作掀起褶皱，露出半截灰扑扑的帆布鞋跟。“我来。”他伸手取下器械，瞥见对方胸牌上“规培医师”的字样泛着毛边。

监护仪的报警声在第七天凌晨戛然而止。林漾握着死亡证明穿过长廊，发现陆沉正在消防通道里拆解折叠床，铝合金支架在他掌中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殡仪馆的车停在西门。”她把热美式放在窗台，咖啡杯在积雪映照下蒸腾起袅袅雾气。

直到立春那日查房，林漾才在12床家属里又见到那件墨绿色羽绒服。陆沉正给邻床阿婆剥橘子，果皮在指尖翻飞成连绵的月牙。“我爸的病理切片，”他将密封袋推过桌面时，指节在PET-CT报告上压出折痕，“是误诊。”

消毒灯在诊室投下青灰的光晕，林漾望着CT片上那团阴影像在看某种诡谲的罗夏墨迹测验。陆沉突然笑起来，笑声震碎了凝滞的空气：“多荒唐，他临走前还惦记着冰箱第三格的虾滑没吃完。”

梅雨季来临时，林漾开始在下夜班后收到保温桶。陆沉总说是试菜，可装在乐扣盒里的鲜虾云吞面，分明飘着她上周随口提过的瑶柱碎。有次暴雨倾盆，他隔着被雨水浇花的玻璃幕墙比划手势，林漾才发现这人左手腕内侧纹着串莫尔斯电码，在雨痕里闪烁如未破译的星图。

真正读懂那串密码是在跨年夜。林漾被医闹家属推搡着撞向处置车时，陆沉从人群外横插进来，医用剪刀划破他小臂的瞬间，她看清汩汩鲜血下露出的纹身——正是自己名字的摩斯密码。“你缝合技术比切土豆丝强多了。”他躺在处置台上调侃，碘伏顺着锁骨流进衣领，烫出一小片绯色。

当春雪再次压弯梧桐枝桠时，林漾在值班室发现了躺在CT片上的婚戒。陆沉正用棉签蘸着生理盐水给流浪猫清理伤口，窗台上那盆薄荷在他们第一次相遇时还只是截枯枝。“我爸总说医院是最接近轮回道的地方，”他低头给绷带打结，睫毛在鼻梁投下晃动的影，“但你看，这里明明能长出春天。”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林漾忽然想起那晚陆沉父亲的手腕。那些盘踞的静脉不是枯藤，而是年轮——有些相遇早被命运盖过火漆，只等我们在硝烟散尽后，读懂藏在褶皱里的救赎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