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为卿》作者:风之歌月之歌

芳芳看小说 2024-10-03 08:38:41

简介:

那一年的夏天,萧从景邂逅命中注定的女子,

同时,他的大将军程陵在长江岸取得对北朝的决定性胜利。三个人的命运在冥冥之中已经纠缠在一起。

黎樱瞳,持窥世之瞳,绝世容貌宛如神人;

萧从景,长皇子,是盛夏浓青,娇纵跋扈,恃才傲物;

程陵,大将军,是初春嫩绿,新芽初放,温暖明媚令人心怡。

爱情之于他们,不是茶之醇香,不是酒之浓烈,而是上瘾的慢性毒药,终有一日夺人性命。

精选片段:

永全十年秋,程陵十八岁。

  大将军程陵麾下十万南朝将士终于将北朝大军赶回长江天堑以北。随此捷报同时传遍南朝大梁各城的还有梁之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长皇子萧从景的婚讯。

  景皇子弱冠已过两年,一再推迟婚期是为如此一个誓言:不将北军赶过长江,必不婚娶。如今,北军北撤,太尉算是了了桩心愿,也可迎娶美人归。

  据说景皇子未来之王妃是位绝世美人,见过此人相貌者寥寥无几,但却有这样一个词专为形容她的容貌而生——“神人之美”。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也是景皇子大婚之日。皇都建康灯火璀璨的欢跃氛围突然被血色浸染。景皇子一声怒吼下,王妃的四个贴身侍女被处死,负责守卫的两名羽林军自杀谢罪。

  一、月夜

  “……景王妃黎氏失踪于大婚当日,梁之各州府应遍查十三至二十岁之女子,相貌良好者送府,府及州,州及京。如有遗漏者,有知情不报者杖责至毙;有协助潜逃者,斩立决。”

  荆州城门上刚刚贴好的告示下围了密密麻麻一群人,有人大声朗诵,有人窃窃私语。

  布衣青年将刚刚买来的油饼和馍馍塞进白马背上的袋子里,对歪骑在马上的少年说:“干粮已经买好了,再往西一百里就是子鹿山。”

  少年抱着酒坛,从酒坛口抬起满是油渍的脸。话没有说一句,只抬起晃悠悠的手,伸出一个手指用力点了一下左方。那是东方,初生的太阳洋溢着刺眼金光。可能这醉酒之人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立刻将手指转过来指向右方。

  “这小家伙不会是乱来吧!”青年嘀咕一声,心想“这三日都信了他,那就好人做到底吧。快些送他回家,也好快回建康。”

  想毕,青年跃马而上,稳稳落在少年身后。他一手抱住少年一手持缰绳,大喝一声:“雪影,快走吧,去了子鹿山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建康了。”

  高大白马长啸一声如闪电般疾驰而出,马上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高声疾呼了一声,连音调都变得出乎意料的高。

  少年家是在子鹿山山麓。

  子鹿山大,又有湖泊生于山中,两人行到湖畔远远可以看到对岸的一群村舍,只是村舍破败,不像有人烟的样子。

  “小兄弟,那是你家?建康碰见你时你说你家就在建康城西,哀求我送你回家。我就以为不过半日路程,结果和你越走越西,竟飞骑三日到子鹿山来了。好在景殿下的婚典取消,不然我可误了大事!”

  说完回头,他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再四出张望,只见右手方的山林里出来一队人马。来者数量十余骑,马上之人个个黑衣金领,腰间配流云纹嵌翠的短刀,这是羽林军的装束,领头之人却是认得的。

  显然,对方也没想到在这种荒凉的地方会遇到认识的人,愣了一下。

  青年还来不及抱拳问候,对方已经跳下马来,单膝跪下道:“羽林校尉李译问候程大将军,译闻大将军驱北人于江北,喜不自胜,将军圆译之梦想,圆景殿下之梦想。”

  “李将军谬赞,只不过为梁之军人的责任罢了。”

  程陵扶起李译,知道李译为景皇子贴身的羽林校尉,出来必是执行任务,也不多问,就想道别离开,去找那个邋遢的小家伙送回家。倒是李译对他的行踪挺关心,问道:“大将军何故到此荒僻之地?要不要在下让几个兄弟护送大将军回建康?”

  “送位友人回家路过此地。”

  “哦?大将军友人住在这附近?”

  “不清楚,是个从建康带来的少年,爱喝酒,糊里糊涂的,一通乱指之后带我到这个地方。快到目的地了,此刻竟突然不知跑到哪里!”

  程陵抓着后脑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李译及身后的羽林军对战场上英姿煞爽挥斥方遒的程大将军仰慕已久,突然看到他无可奈何的局促样不禁好笑起来。其实,程大将军虽然屡立战功,深得景皇子器重,也毕竟只是个刚满十八的少年郎。

  李译一行转身走了。

  转眼夕阳落下,碧朗青天变成紫红,不远处的村庄沉寂在紫红色的湖畔。一阵秋风带来一处断梁塌落的声响,发声之处,一个少年寥落瘦小的身影似乎跟身后残破的墙体一样摇摇欲坠。

  程陵牵马过去时瞬息万变的天空中彩霞完全隐没,紫红天空变成极深极深的蓝,那只是浓黑里透出的一点点色彩,在天边低低的山脉里刚刚露出半个脸的月亮上方有点点透明。那月就如深青色琉璃上的一个夜明珠。

  少年倚着湖畔一处烧焦的门鼓,他身后院落里只剩断墙灰烬。身经百战的程陵对生活琐事很陌生,对战场上常用的火攻却是熟悉的。他一看燃烧的灰烬就知道,这是泼了油脂烧的,烧得快,也烧得干净,不是寻常失火。如此燃烧迅速的,里面说不定还有跑不出来的人。

  “这是……这原是大户,不该是你家吧!”

  说到此处,他才看到那少年闭了眼睛,黑呼呼张兮兮的脸上被泪水冲出两行白色栏杆。

  “你别哭,快说说怎么回事……别哭啊……”

  对这种情况,战场上冷静淡定的大将军顿时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少年突然疾步冲向湖面。程陵立刻追上去,想要拉住他,谁知湖边木桥破损,受不得这个冲力,突然断开,两人扑通一声掉到湖里。

  好在湖水只是及腰,程陵扑腾了几下站起来。见身边没有人,他立刻向四周寻找。可狠自己属下水军两万却不习水性,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远处的湖面有一丝微澜,水中晃动的皎皎明月突然从中裂了,一人破水而来。那是一位女子,湿漉漉的长发贴着她的脸颊倾泻而下,中天明月的光辉似乎全都集中到她光洁的脸上,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的眼睛,印着明月却似有星光,深邃如星空又有黑夜里隐约的一处火焰。那是映着深红的眸子,连空中的月都被它染红了。那是怎样一个女子,如果湖面有莲,程陵可能会用莲来喻她,不,莲较于她太清浅;或者用北国牡丹?不,牡丹较于她也太浮华。长于军营的程陵没见过几个女人,但他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完全不同的。他想不出自己见过比这更美的事物,突然觉得曹植所见之洛神也不能比拟。

  天地间突然寂静万分,天地间也无万物,只有眼前这一人。

  愣在当场的程陵只觉得心跳漏了几拍,捂着胸口侧过头去。也就在此时,对面女子目中的深红淡去,眼睛微暇。

  “你是……”程陵想说一个并非人类的词语,突然想到刚才遗漏的细节。他再转回头去,果然没错,她穿着深灰的男装,厚厚的衣服胡乱裹在身上完全看不出身材。

  她……他?“你……你!”程陵惊讶得合不拢嘴,完全忘了中秋之水的寒气。

  突然,一队急促马蹄传来,只听到折返回来的李译高喝:“快找!程大将军来王妃故里实属蹊跷,快快将大将军找出来!”

  也就弹指一挥间的反应,程陵迅速拉过那女子退到断桥底下。女子越想挣脱他抱得越紧。

  只听到头顶上脚步声叮咚,几句简短快速的对话后,有一人大喊:“看!有一匹白马跑向山林了,那边!”然后是稀里哗啦一阵乱步,直至大队人马狂奔而去。

  是雪影引开了搜寻的羽林军们。

  程陵长吁一口气,才发现怀中美人忿忿地瞪视着他。他惊慌失措地推开美人,却又用力太猛一把将她推跌到水里,再扶起她时,自己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你这怪人!”女孩生气了,却又对刚才的险境心生疑虑,拼命压低声音说,“我就是想洗个脸你就把我退下湖了,现在可是中秋,你就不觉得湖水冰凉?”

  “真是醉鬼小弟!你怎么变成女人了!”

  “乱说,我原本就是女的!”

  她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凑近脸来稳稳地盯着他的眼睛。刚才还在水中激荡的时光突然又凝滞了,水天间只有她头顶上的明月和她纯净明眸中的自己。

  时光是过了多久才重新流转的,程陵不清楚,直到冰凉的水浸疼了双腿,他才迫使自己侧过眼去,道:“你是……黎氏……”

  “是的,我是黎樱瞳!”

如果自己没有意识到她是黎樱瞳,那留她在身边最多是个不凑巧的误会。

  偏偏自己都已经言明,却又似乎忘记此事,就如绝境临敌时舍身忘己,只凭本能杀出一条血路!

  想到这里,程陵坦然一笑,对趴在白马肚皮的阴影下睡得正香的黎樱瞳说:“走吧,我们算是朋友,那还是得帮你的!”

  “怎么帮我?”阳光下的女孩懒悠悠地睁开眼睛,似乎也不如昨晚月夜湖中那样明艳深摄人心,其实她应该是个刚刚及笄的小姑娘而已。

  想到对方不过是个小姑娘,程陵也不怎么紧张了,说:“送你回去。虽说逃婚是错,但是及时改正景殿下应不会太过深究吧。如若殿下仍然怪罪,我就拿自己的性命为你担保如何?”

  黎樱瞳端坐着,并不言语,眸子就如湖底深不见底的褐水晶,她又毫无避讳地直视程陵。程陵再次看到湖底自己的影子,那个自己笑容灿烂,只是笑容很快凝结了,他心里一阵寒凉,撇过头去。

  “景殿下英明神武,是国运之寄托,且器宇轩昂,风神俊秀,你又为何……”

  话未说完,黎樱瞳突然跪在他的面前,泪如泉涌:“将军哥哥,你要救我,要是送我回去,还不如让我死了!”

  也就是半年,黎樱瞳的世界可以从原来无忧无虑的樱红变成狰狞的血色。

  那也是个月圆之夜,子鹿湖水的平静被铮铮铁骑打破,羽林军冲入子鹿园,一边狂呼着黎樱瞳的名字,一边宣告:“藏匿此人者杀无赦!”

  悲剧的缘由不过是黎樱瞳的一句“我不答应做景皇妃。”父亲的血,亲友的血,成为长皇子萧从景大婚的祭奠。

  女孩的家事比之南北战场的拼杀更加惊心动魄。

  对此程陵不敢相信,不该是真的,景殿下从来都是明辨睿智英武果断。

  “哥哥你说我怎么办,之前我从来不曾见过萧从景,为何要嫁给他?可就为此他杀了我的父亲,我唯一的亲人!”小女孩的泪水里,秋日的金光都暗淡了,一阵风卷来高大榆树凌乱的碎叶,风突然大了,整个天地在狂风里纷乱黯淡。黎樱瞳扯住他的衣襟埋头泣不成声,单薄的肩膀顶不住狂风,飘摇晃动。

  程陵俯下身来,伸手给她擦了泪说:“其中定有误会……会有办法的。”

  既然有误会那必定得见到景殿下才可化解,也刚好将黎樱瞳送还给他。

  程陵知道这是毫无选择的。可是小姑娘在那日之后突然发了高烧,别说快马加鞭回建康,就连独自站立都难。程陵无奈,只好借宿在荆州城外的一处村舍里,打算休整两日再赶路。

  两日过后,黎樱瞳还是高烧不断卧床不起,她清醒的时候大多表情淡定,笑颜如花,只在烧得迷糊时泪流不止,拉住程陵的手说着胡话。

  又过了三日。

  村舍的主人是个单身男人,荆州招兵投兵去了,就把房子留给这两人住。

  程陵给黎樱瞳喂过药后坐在床头,小女孩似乎睡梦中仍有感应,立刻拉住他的手,紧紧拽着。

  “小姑娘,你醒着的吧,我跟你说件事。”

  “你要把我送回去是不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这样想,苦了我白白在你面前哭了那么多次。”黎樱瞳睁开大大的眼睛不依不饶地直视程陵,“我只要见到萧从景就立刻死在他面前。”

  对于女孩的泪水和威逼,战场上英武无惧的大将军是完全无奈的。不过,他是藏不住事的人,又苦苦劝言几句,引来黎樱瞳装睡地无视后,只好说:“我离开征北军大营已半月有余,本就说好九月初一回营,要是我不回去,军中不稳。我得回去看看……本来想送你回建康后立刻返程,现在看来是来不及了。那就只得……”

  “带我去看看……泱泱大军的雄威我一直向往。”黎樱瞳突然来了精神,跳了起来。她被子底下衣衫单薄,程陵侧过脸去,脸唰的又红到脖根:“军中不能有女眷。所以……”

  “没劲,说什么你都不答应,哪里像个勇毅果敢的大将军!”

  “你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就在此地等我几日。陵竟然已经决定帮你,定会帮到底的。”

  “不能送我去萧从景那里你就想撇了我吧!”黎樱瞳不屑地别过头,动作稍大,肩膀上松乱的薄衫干脆滑了下来,露出半个白嫩光滑的肩膀。这下青年大将军再也受不了了,脸红得如煮熟的螃蟹,瞬间跳出里屋。可是黎樱瞳刚刚把外衫披上,他便低头红着脸又冲回来,将自己的佩剑丢到黎樱瞳面前。

  “这是大将军佩剑琦洌,将军不死剑不离身。这几日你先拿着,一来防身,二来也可放心我定会回来找你。”

  “好吧,既然如此你帮我带文房四宝回来,最好有颜料。不过,想来你们军营也不会有这种东西。”

  “要这些做什么?”

  “画画啊!”黎樱瞳调皮地眨了眼睛,整个脸神采奕奕,“我可是高手!”

  程陵笑了,虽然他对这类东西不了解,但也知道怕是没有哪位大师会自称高手吧。

  黎樱瞳只送他到门口,青年将军不放心地嘱咐了许久,说了食物再说水,说了衣服再说安全,直到她不耐烦地说:“你快去快回吧,我能照顾自己,好歹我也十五了。”

  “你真是十五!有时觉得你很小,有时又觉得不小。真是奇怪的感觉。”程陵笑了,他每每开心总能笑到露出虎牙。接着他跨上白色骠骑,爽朗地说:“那我离开几日,你自己多加小心。与景殿下之事你尽可放心,我程陵以梁之大将军名义向樱瞳姑娘保证,定会化解你二人之误会。”

  黎樱瞳首次认真地打量这位梁之大将军。与印象中武将该有的虎背熊腰、高大威猛不同,程陵虽然长得算是结实但也只是中等身材。他剑眉星目,眉宇间仍留着少年人的青涩,虽久经沙场,脸庞的线条却不硬朗。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灿如艳阳,又清洌若冰泉。

  此时,秋日清晨的阳光正在他的身后,高大战马上的他即使身着便衣依然威风凛然,同时他是笑的,洋溢笑容的脸比阳光灿烂。他是如此坚定而自信满满,黎樱瞳不自觉地安下心来。或许,真的只有程陵大将军这样的人物才能改变她沉甸甸的命运。

长江天堑雄浑的波涛与荆州城池中间是征北军十万大军的驻扎地。一年前程陵受命于危难,解荆州之围驱北魏红鹰之军数百里,为梁立下不世之功。红鹰刚刚离去,长江轰轰震动的巨浪还没有忘记这场南北拉锯战的硝烟血影,就连征北军都还没来得及挥师回荆州驻地。

  一名白骑冲破莽原单调的天幕,闪电一样闪入征北军大营。门口的士卒已经习惯这种场景,挺直腰朗声道:“恭迎大将军!”

  程陵跃下马来,十步之外征北军副将精瘦矍铄的老将军陈元庆急忙忙地跑上来迎接。

  “你上哪去了?尤子翮去建康寻你不见,倒是送来消息说景皇妃出逃和你有关。”

  “你们消息倒快,还听说什么了!”

  “难道这是真的?”陈元庆哑然,他看着程陵长大,视同己出。知道一直长在军营的程陵处世单纯,但没想到竟荒唐至此。

  “糊涂啊,你还要不要命了!”

  程陵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问道:“这半月来军中可有异常?”他将手中的包袱丢给身边的两位不过十四岁的小将周连和凌剑,继续问他们,“周连、凌剑,北魏红鹰逃到哪里了!”周连、凌剑与前去皇都的尤子翮同岁,他们幼年参军天赋极高,虽然仍是少年却在军中举足轻重。征北军高层多是寒族少年,为景皇子倾力打造之中坚力量。征北军也不负景皇子之期望在程陵的统帅下屡立奇功。梁国上下都知道征北军为景皇子嫡系,少年将帅,如日中天。

  “将军,红鹰一路北撤,现在残兵主力驻扎在安州,红鹰本人已回洛阳复命。”周连刚刚说完,凌剑跨上一步说:“将军您答应这次战后军饷翻倍,可别忘了!”

  “你这小子,好好的少年将军,风华正茂,怎么偏偏那么爱钱?”程陵大笑,也就是感叹,并无责备。陈元庆耐不住了,拉过程陵,继续追问:“此事你怎么处理?景皇妃在哪里,你可护了她周全?走走,我和你一起送她回建康,再向景殿下负荆请罪!如果我一人陪你不够,三位小将一起去!”

  “没那么严重,我能处理好!”程陵笑谈,就在此时士卒来报少年三将中的另外一位尤子翮从皇都回来了。

  尤子翮过营门不下马,直冲到营帐门前。这南越族少年,原本就长得黝黑,此刻更是灰头土脸,一脸焦虑。他直到看见程陵就在面前才长吁口气安下心来。

  尤子翮跳下马来单膝跪拜道:“大将军,子翮日行三百里连夜赶回,就怕您出事,看到大将军在营中安好我就放心了。原来皇都传言只是空穴来风。”

  话音刚落又有,营门卫兵来报,羽林校尉李译带人进入征北军大营。

  李译一行五人,见程陵就在营中,也不说其它,拿出景皇子令就宣读起来:“大将军程陵听命:火速前往荆州,向太尉复命。”

  太尉就是萧从景,他已经到荆州了。既然尤子翮是连夜赶路,太尉一行必定也是快马加鞭而来。

  陈元庆看向依然面带微笑接过命令的程陵不无担忧地说:“我们陪你去吧!”

  程陵还未回答,李译又说:“殿下有令,大将军一人前往!”

  程陵刚刚随两名羽林侍卫离去。

  李译转而拿出一份命令,对其余将领念道:“征北军所有将领士卒在大将军程陵回来前不可出营,违者斩立决!”

  也就在瞬间,密密麻麻的人马将征北军将领聚集的大营围了水泄不通。

  陈元庆惊讶地看向营门放密如贴墙的人墙和那些耸立着的锋利长枪,喊道:“这是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老将军不必紧张,要不了半日大将军安然回来,一切都恢复原样。”说完他拿起旁边小卒刚刚沏上的茶,品了起来。看来,直到大将军回来,此人都不会离开了。

  荆州离征北军大营半日路程,要不是半月前程陵急着赶往建康观礼,征北军应已回荆州驻地休养。

  雪影宝马,已将陪同的两名羽林军远远甩到身后。所以快到荆州时程陵已是独自一人。离城池一里,他突然勒马驻足,将雪影留在路边,然后徒步前行。

  天色渐渐昏暗,天边如血残阳滑落下山的同时突然收去最后一抹血丝。来时疏落的榆树林模糊在菜粥一样糊成一团的天幕里。前方荆州巍峨耸立的城墙却在昏暗的天地间渐渐显露坚硬的线条。

  向左转就是官道,就算是步行,到荆州城门也不过一炷香时间了。程陵止步,再次深吸一口气。

  最终都是要把黎樱瞳送回去的,可是自己怎么向景殿下说呢?怎样才能让他们冰释前嫌?

  还在思索中已转入官道,有人迎面走来,那是羽林军刘戟,是来为他引路。原来景皇子已到了离荆州一里的送别亭等他。

  秋风吹开遮掩的菖蒲,飞草后是灯火明亮的送别亭。不计其数的黑衣羽林军中央有一人挺拔矫健。他着正红镶黑色飞鸟纹的重缎长衫,外衫厚重却也在深秋的劲风里飞扬起来。衣服色深更加凸显他脸庞的明亮,俊逸的面容使得满目灯火为之逊色。这就是一副浓墨山水画,而萧从景是画中最出彩的一笔。

  景皇子母亲叶妃生前是南朝第一美人,独享皇帝专宠十年直到去世。她死后,皇帝每年到陵墓悼念都痛哭流涕,常常念道:“天下女子唯叶妃!”可是就是这样的专宠也因为出生寒族而不能立后,萧从景虽为长子且比其他皇子大六岁以上也不能立为太子。萧从景掌管兵权后大肆提拔寒族将领,想来也是和他的出身有关。

  “殿下!”程陵单膝跪地行礼,萧从景肃穆地看着向,整个人在狂风中岿然如磐石。

  “殿下,臣……”

  “程陵,我只问你一件事!”

  程陵抬起头来,看到萧从景冷冽眼目中刺刀一样的寒光时心突然一下子刺痛。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景殿下对他从来都是希翼愉悦,鼓励宽容。

  “殿下,我想说……”

  “我问你……”程陵来不及说下去,萧从景已经问了,“黎樱瞳是你带走的?”

  “是……”程陵低头。

  “现在你带她回来了?”

  “没有。”

  “你将她藏哪里了?”

  “殿下……”程陵要站起来,却被两边的羽林军狠狠压住,直把整个身子压到地上。

  “你把她藏哪里了?!”萧从景的声音突然放大很多,震得程陵耳朵发麻。然而他肩膀被两个大力的羽林军抓得生疼,动弹不得。

  “殿下,殿下,您听我说……现在您不能见她,她还……”

  萧从景的声音却恢复低沉,他似乎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心里涌动的波涛,一字一句地说:“程陵,你可知我最恨什么吗……”

  “背叛”两个字,程陵是在浑浑噩噩中听到的,因为此时羽林校尉刘戟已经开始宣读对他的判书。

  他不敢相信在那一连串在他看来莫名其妙的罪名最后竟然是这样一个判决——斩立决!

  “殿下!”他疾呼,可是侩子手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已经刺疼了双眼。无奈中他突然大喝一声发力震开两个羽林军的手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一步夺过侩子手的大刀。

  眼前突然一阵电闪似的爆亮,黎樱瞳跳下床来。她披了件外衣抱上琦洌剑冲出房门。然而,夜幕昏暗,无月无星。狂风里高大榆树唰啦啦地舞动如鬼魅。

  没有人来,程陵不过是今日清晨才离开,就算只是回营看上一眼立刻赶回,此刻恐怕也难以赶到。

  或许他永远不会回来了,回来只怕更难决策到底是送她回建康还是把她藏起来。黎樱瞳想起自己哭泣时程大将军那手足无措的局促样子和他那百战凯旋的将军特有的自信满满的笑容,她抱紧琦洌剑:“将军哥哥,你还是赶快回来吧!”

  眼前又是一阵爆亮,心口也突然刺痛了。又是这种感觉,就和那日子鹿园被血洗时一样。黎樱瞳惊惧地看向远方,然而天地混沌,只有狂风呼啸。

  呼啦啦一群羽林军围堵上来,程陵跃起旋转一圈,大刀也斩了一个完美的圆,所过之处火花迸射。更有来不及抬剑抵挡的两三人捂着胸口喷血的伤口倒到一旁。一记长鞭从身后而来打在程陵右臂膀,皮开肉绽的同时大刀被震掉。再来一鞭时,程陵侧身抬手狠狠抓住鞭子。再一使力,鞭子来到手中。随即他挥鞭向刚刚打他的人而去,此刻才突然发现目标竟是萧从景。景皇子直视他,目光仍然凛冽如刀。招式只到一半,他硬生生突然改了力道,已经快到萧从景鼻尖的鞭尾被迫滑向左侧,狠狠打在旁人胸口上。也就在一闪念间,程陵背后挨了一刀,他向前滚倒,碰巧是台阶,随即连滚几圈到了亭外。数十把利剑正要从头顶刺下时,一声骏马尖啸分散了众人注意。雪影赶来,程陵一个挥鞭打散众人,飞身上马。

  白马如离弦之箭飞出时一把剑从后掷来,程陵只觉背后一阵剧痛,俯倒马背。

  两名羽林军上马追去,转瞬隐没于飞草外的黑幕中。萧从景立在亭外,深秋寒风里有浓重的血腥。他知道,其实是否能追到程陵已经不重要了。就在刚刚被自己投掷的剑刺中后,程陵整个后背立刻被喷涌的鲜血染红,萧从景看到了那里正是后心,

  “殿下,我再派十人去追!”刘戟请命后正要离开,萧从景抬手挡住道:“不用了!”

  萧从景抬头深深叹了口气。

  他,就这样处决了自己曾寄予厚望的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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