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与法,伦理与因果,奇女子施剑翘为父亲报仇,孙传芳血溅佛堂

火火水水 2023-12-11 14:29:00

1935年11月13日下午,孙传芳按照计划下车来到天津居士林主持诵经仪式。

他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阴沉的天空还在飘着丝丝小雨。

这位前任直系军阀领袖已经50岁了,原本健硕的身体瘦了很多,面上也不似以前彪悍,倒是有几分慈眉善目。他剃了头,皈依佛门,法名“智园”。

孙传芳每周都会来这里两次主持诵经仪式,风雨无阻,这是居士林中的老人们都知道的事儿。这一次,他也依约前来,只带了几个警卫。

孙传芳

下午三时四十分许,孙传芳心无旁骛地诵经之时,忽然只听得一声枪响,他觉得脑后一凉,然后便是钻心的疼痛,再后面的事儿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佛堂里乱作一团,忽然听到一个女人声音高喊道:“大家不要怕,我是为父报仇,绝不伤害别人,我也不跑。”

而后,人们看到一个面庞丰满如银盆的女人走了出来,拿出一叠油印好的纸张散发给现场目击者,仿佛早已经准备好了一般。

她白净的脸庞上还带着几滴鲜血,神情却平静地仿佛只是沾染了几点露水一般。

有胆大的展开纸张看了起来,正面印着一首七言律诗,上面写道:

父仇未敢片时忘,更痛萱堂两鬓霜;

纵怕重伤慈母意,时机不许再延长。

不堪回首十年前,物自依然景自迁;

常到林中非拜佛,剑翘求死不求仙。

背面则是一篇更长一些的《告国人书》,具体文字如下图:

《告国人书》

发完传单,这女人嘱咐吓呆了的主持报警,然后站在旁边悠悠然等待警察的到来。孙传芳的警卫见到她手中有枪,而大帅已经不治身亡,一时间束手无策,只是将她团团围在中间。而这个女人竟然浑不在意,她面色平静地看着孙传芳的尸身,唇角微翘。警察很快赶到现场,他们卸下这个女人的枪,给她戴上手铐。

女人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被带走之前,仰天大笑一声:“痛快已极!”

这桩谋杀案震惊了整个中国,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何犯下了如此惊天大案?事情还要从十年前的一场战争说起。

01 姓施名谷兰

施从滨

1905年,安徽桐城施家一个小女娃呱呱坠地,父亲施从滨给她取了一个名字谷兰。

施家并不是什么大家族,施从滨的父亲施志宽不过是个帮工,闲时磨豆腐卖豆腐补贴家用。尽管家中银钱紧张,但施志宽却非常重视孩子们的教育,哪怕家中节衣缩食,也一直供养几个孩子读书。施从滨幼入私塾,15岁投奔清廷吴长庆的北洋部队,后加入袁世凯的北洋新军,一路官运亨通。1909年,42岁的施从滨被授予陆军少将加中将衔。

施从滨

民国5年,施从滨成为山东督办张宗昌的部下,摇身一变,从清廷的陆军少将变成了奉系军阀。早年间四处征战,施从滨38岁才与妻子董氏生下第一个孩子,这就是施谷兰。他将女儿捧在手心怕摔着,极尽宠爱之能事,尽管之后又生下几个孩子,却没有一个能越过施谷兰去。

小姑娘被母亲培养成为传统的大家闺秀,四五岁就开始裹脚,一双纤纤玉足颇被贵妇们称道。唯有一点是施谷兰坚持的,便是读书。从很小时候开始,她便对读书写字很有兴趣,施从滨也宠着她,雇了私塾老师给家中孩子教授学问。

施谷兰对古诗文特别感兴趣,一面跟着母亲学习理家管事,闲来与姐妹们吟诗作对,日子过的非常快活。她性格沉稳大方,条理分明,13岁时母亲生病施谷兰接手家务,操持一大家子的事儿。

张宗昌

民国建立后提倡平等教育,鼓励女性走入学校。施谷兰也赶上了这股东风,进入天津师范学校就读,18岁毕业时,也算得上旧中国难得的知识女性了。

父亲位高权重,施谷兰本身端庄大气,还读过书,不少贵妇人想要聘她为妻。正当母亲积极为谷兰筹划的时候,一桩颠覆整个施家的事情发生了。

1925年秋,孙传芳联系了一些反对张作霖的势力,任五省联军总司令,与奉系军阀争夺安徽、江苏。张宗昌命施从滨南下对抗孙传芳,此时施从滨已经58岁,以年事已高为由推辞。但张宗昌坚持让他入皖,并允诺一旦攻下安徽,便任命他为安徽都督。

试问,谁不想要衣锦还乡呢?

孙传芳

施从滨率军南下,为安徽军务善后督办兼第二军军长。然在蚌埠地区作战中,施从滨乘坐铁甲车督阵,但在皖北固镇失败,施从滨被三面围住,撤退不及,遭孙传芳部谢鸿勋俘虏。

据说在此之前孙传芳曾多次写信告诫施从滨,让他退出争斗,但这些信件一封都没有得到回复。

为了杀鸡儆猴,孙传芳下令用铁丝绑缚施从滨,不顾各方的再三求情,命令部下李宝璋将其押送到蚌埠车站,并在车站南边的旷野上将施从滨斩首。

这还不算完,他命人将施从滨的头颅悬挂在蚌埠火车站前,并在旁边悬挂白布,用红笔书写:“新任安徽督办施从滨之头颅”。而后又将施从滨的尸体曝尸城门,不许施家人收敛。

当地红十字会不满孙传芳的暴行,顶着压力将尸体草草收敛。得到消息的施谷兰恳求三叔以同乡的名义将父亲的尸首运回安徽桐城老家埋葬。

见到父亲残破的尸身,施谷兰抹了一把眼泪,赋诗一首:

战地惊鸿闻恶耗,闺中疑假复疑真。

背娘偷问归来使,恳叔潜移劫后身。

被俘牺牲无公理,暴尸悬首灭人情。

痛亲谁识儿心苦,誓报父仇不顾身。

20岁的施谷兰立誓要为父亲报仇,不手刃仇人誓不罢休。

02 艰难复仇路

施谷兰

即便痛苦非常,施谷兰脑子却十分清醒,她带着寡母找上了张宗昌,并且提出了三点要求:

其一,要一笔抚恤金,弟弟妹妹还小,需要金钱抚养;

其二,提拔堂兄施中诚为团长;

其三,送弟弟施中杰和堂弟施中权送去日本留学。

张宗昌无有不应。

其他两条还好理解,第二条中这位施中诚又是何许人也?

施中诚

施中诚,施谷兰的堂兄,比她大了7岁。因父亲早亡,早早就投奔了伯父施从滨,被当作半子养大。1919年进入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后当上了排长。

施谷兰从小聆听规训,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小姐,还裹着一双小脚,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出头报仇无望,便想要拔擢堂兄,然后为父报仇。

她将事情告诉了堂兄,施中诚满口答应一定会为伯父报仇,于是他获得施从滨的遗泽,被张宗昌擢为团长。3年后,升任烟台警备司令,施谷兰则与母亲幼妹寄居天津。

1928年,北伐大军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扫大地,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望风而逃。施谷兰见孙传芳势弱,认为报仇的时机已到,修书一封给堂兄施中诚,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堂兄语焉不详的信件,里面多有推托之词,甚至隐隐有劝她不要复仇之意。

张作霖

施谷兰愤怒至极,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自己父亲去世后不久,眼见国民革命军北伐势头已成,孙传芳派手下去济南见张宗昌,取得谅解;又前往天津见张作霖,申明共同抵抗国民革命军之意。三人好得几乎拜了把子,作为张宗昌的部下,施中诚又怎么可能为伯父报仇?

见施谷兰再次写信询问,施中诚回复道:“报仇时机未到,怎可轻抛生命?”

施谷兰没想到,父亲将堂兄视作亲子,自己将父亲的人脉送至堂兄手中,而施中诚却如此贪生负义。失望至极的施谷兰写了一封长信给施中诚, 宣布断绝兄妹关系。

被堂兄绝情绝义之举伤透了心的施谷兰在父亲三周年忌日上跪在灵位前痛哭出声,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堂兄是靠不住了,那她该用什么办法才能为父亲报仇呢?

施谷兰与堂兄、嫂子

施谷兰哀哀痛哭的声音惊动了前来借宿的施靖公。施靖公与他们是同乡,两家牵丝扳藤的也算是有点远亲,所以来天津办事之际借住在了施谷兰家。

当施靖公看到往日那个端庄自持的女子哭倒在父亲牌位前的时候,他的心中不免升起了一些怜悯之意,仿佛之前那个可亲可敬的女人忽然变得可怜可爱起来。他忍不住对施谷兰道:“你嫁给我,我替你报仇!”

施谷兰红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他与堂兄是同窗,现在是山西军阀阎锡山部的谍报股长,他真的能帮自己复仇吗?

“你真的愿意为我父亲报仇?”

“是的,我一定会为施公报仇雪恨。”

施谷兰欣然应允,下嫁于施靖公,并随丈夫迁居太原。

03 断绝夫妻情

母亲董氏本来不愿女儿下嫁,女儿将门出身,才情都是一等一的,而施靖公家世普通,前途混沌,为什么偏偏要嫁给这个穷小子?

可施谷兰非常坚持,因为守孝,她今年已经23岁了,在民国这也算是大龄未婚,董氏无法,备足了嫁妆将女儿嫁了过去。

婚后不久,施谷兰便怀孕,1年后生下了长子大利,几年后,又生下了次子二利。

然而,刚开始还将报仇这事儿常常挂在嘴边的施靖公,这两年说得却越来越少了。刚结婚的时候,施靖公苦恼自己的身份地位都不够,怕报仇一事不过是蚍蜉撼树,便对施谷兰道:“手中总是要掌握些实权才好操作。”施谷兰信了,想方设法帮助丈夫上进,还曾联系过父亲的旧部,找机会扶丈夫一把。

施谷兰(左一)与妹妹

转眼7年过去, 施靖公也官运亨通, 升至旅长,但他似乎已经不想再提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

可施谷兰心中的仇恨从未有一天被磨灭。她永远无法忘记父亲对她宠溺的笑容;无法忘记父亲将自己抱在膝头叫她:“小伢儿”,无法忘记父亲最后一次离开家打仗时还对她道:“丫头长大了,要给丫头找女婿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又一个男人,誓言脱口而出,却不愿意兑现。

施谷兰还是想跟丈夫彻谈一次,当施靖公回到家,谷兰忽然问道:“报仇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施靖公满脸的错愕,看着妻子竟然一时语塞,他半晌才开口道:“这几年我官场沉浮你又不是不知道,外面看着光鲜,内里多少龌龊事。”见施谷兰不回答,他又继续道:“虽然孙传芳隐居天津,但他手下势力依然不简单,贸然出手太危险了。”

施谷兰

见施谷兰还是不肯说话,施靖公又打起了亲情牌:“我不是不愿意为岳父报仇,只是我们现在有两个儿子,如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孤儿寡母可如何是好?”说罢竟然摇了摇头道:“家庭所系,儿女情长啊。”

施谷兰看着眼前男人这伪善的嘴脸,心中升腾起一股子绝望来:“可是你答应过我要为我父亲报仇!”

施靖公恼羞成怒:“你堂兄位高权重,你的弟弟也要从日本归来,为什么他们不做,却逼我送死?”

施谷兰彻底死了心,她又错了。头三年,她将希望寄托在堂兄身上,最后得到的却是轻飘飘一句:“算了吧。”后七年,她又拿自己的婚姻当作筹码,换来的却依然是背叛。父亲多年来积攒的人脉都用在了堂兄和丈夫身上,而他们竟然没有一人有血性,敢拿出刀枪干上一场。

施谷兰

“我不顾一切, 断然同他结婚, 谁知报仇的问题他不但不闻不问, 甚至不让我提一提, 他竟是一个自食其言的小人, 这时我才觉察到我自己又受骗了。这是我依赖别人报仇第二次失败。”

施谷兰趁丈夫公干,留下一封书信,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太原, 回到天津旧宅。

分手信上写着:“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共同生活的基础。孩子我带回娘家去,你的东西,你的钱,我分文未动……今后,咱们之间一刀两断,你可以自由地安排生活。”

施谷兰用了10年时间换来一个道理:“靠人人倒,靠山山倒,报仇还得靠自己。”

04 步步为营

孙传芳

下定决心自己复仇后,施谷兰将名字改为施剑翘,并把两个儿子的名字由“大利”“二利”,分别改为“佥刃”和“羽尧”,合起来依然是“剑翘”二字。而后赋诗一首:

一再牺牲为父仇,年年不报使人愁。

痴心愿望求人助,结果仍须自出头。

复仇的第一个拦路虎便是她“漂亮的”三寸金莲。别说杀人,就算打听消息,这连路都走不了几步的小脚都是负累。经过一番打听,施剑翘找了一家西洋医生开的诊所,开始了解放双足的漫长手术。

这三寸金莲缠的时候痛苦,解放的时候也很痛苦。因为脚趾都被包裹的向脚心蜷缩,医生用器材将脚趾撑开,皮肉撕裂的痛苦让剑翘忍不住痛呼出声。这手术不是一日可以完成的,每隔5天,施剑翘都需要去医院治疗一次,虽然痛得钻心,但这与心中的痛苦相比不值一提。施剑翘一边忍着痛苦,等脚趾重新拉直长好,一边偷偷弄到了一把手枪,练起了枪法。

孙传芳

这时,弟弟施中杰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回国,年轻的男孩儿英姿勃发,他跪在母亲和长姐面前发誓一定会手刃孙传芳为父报仇。

施剑翘看着眼前的弟弟,她不怀疑弟弟为父报仇的决心,但在她的心中,弟弟是家族的未来,既然决心亲自报仇,就不要把弟弟拉入泥潭中吧。于是她劝弟弟慢慢筹谋,自己却偷偷开始打听起孙传芳的踪迹。

之前在山西的时候,施剑翘就听说孙传芳早已经下野并且隐居在天津,但天津这么大,这个人具体在哪儿,她也是一头雾水。更何况民国时期可不是现代,资讯并不怎么发达,施剑翘单知自己家的大仇人叫做孙传芳,却连孙传芳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

天津居士林

天可怜见,一日施剑翘从医院里出来,竟然在一个算命摊上看到了几张名人照片,其中一张照片背后写着三个大字:孙传芳。施剑翘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这是老天爷让她复仇啊!她花了点钱买下这张照片,仔仔细细将这个人印入脑海。可是,无论施剑翘如何疯狂地在报纸上寻找蛛丝马迹,孙传芳都踪影全无。

正当她彷徨四顾无计可施的时候,谁能想到,事情在柳暗花明中又有了新的进展。

05 手刃仇人

回到天津后,施剑翘就将两个儿子送进了法租界培才小学读书。孩子偶然间提起,他们学校有个叫做孙家敏的小女孩,听说她父亲是一个有名的大军阀。

施剑翘的心怦怦乱跳,她很谨慎,并没有冲动地认定凶手,而是跟踪了几回接送孙家敏的车,结果就见到了与妻子一同出现的孙传芳。眼见仇人出现在眼前,施剑翘恨不得立刻上前,一枪结束对方性命。只可惜,时机不对,周围的人太多了,如果误伤了他人又该如何?

现存的孙传芳天津故居

她勉强按捺下激动的心情,继续跟踪了两回,顺藤摸瓜得知孙家公馆在法租界三十二号路,施剑翘带着枪到了孙传芳居住的地方,却发现围墙上一层电网,四周警卫森严,她一个弱女子,带着枪冲进去杀人无异于痴人说梦,她的心一时间冷了半截。

如果是普通人,或许此时已经心灰意懒,但施剑翘已经等了十年,她不介意再花一点时间。这仇是一定要报的,这条命搭进去也在所不惜。

此路走不通她便换一条,施剑翘继续跟踪孙传芳的车,发现这车开得其实很有规律,每周三、周六必然回去一个名叫居士林的地方。于是施剑翘化名“董慧”,委托一位女居士介绍加入了居士林。

血溅居士林

第一次在居士林近距离看到孙传芳,施剑翘觉得自己脑子里的血立时上涌,一时间晕晕乎乎不知作何感想,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天可怜见,上天让我杀此獠报仇雪恨!”

做好了决定,施剑翘练枪练得越发勤快,她在脑中反反复复思考刺杀方案,多次去居士林摸索最佳射击角度,如何能够一击致命又不会伤害到其他人。

她还印刷了一批小册子揣在包里,将事情的原委说得明明白白。

一切准备就绪,施剑翘选定好了动手的日子:1935年11月13日。

新闻报道

时间很快来到了11月13日,天公不作美,从早上开始下起了大雨,一直到中午都没有停歇的意思。施剑翘在家中坐立不安,这么大的雨,孙传芳可能不会来了。她情绪有些低落,没拿枪,直接去了居士林。

阴沉沉的天,细雨夹杂在风中落下,冻得施剑翘一激灵。她搓了搓手,正要进门,远远地却看到一辆汽车驶来,正是孙传芳的车子。施剑翘看着他下车进门,自己则雇了一辆车回家,取出手枪装好子弹,然后将印刷好的一摞《告国民书》塞进包中。

约莫三点半,施剑翘重返居士林,她的心乱的厉害,不得不深吸了几口冷风才压住躁动。或许是太紧张了,进门没多久,她的额头上就沁出了些汗水。她对看堂人道:“我的座位离火炉太近了,烤的人有些难过,能不能让我往前挪上一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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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堂人点头答应,施剑翘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孙传芳身后的位置,然后迅速掏出枪对准他的脑袋就是一枪。孙传芳应声倒地,施剑翘又果断朝他脑后和背部连开两枪。

人称“东南王”的孙传芳就这么死了,死在了一位年轻女人手中。

06 杀人之后

施剑翘刺杀孙传芳一事轰动全国,原因一目了然:为父报仇,然而之后的故事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从法律的角度来看,事情清晰明了,这是一件证据确凿的故意杀人案。杀人者 已经投案自首,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但如果加上我国的儒家礼教和佛家的因果来看,“情”这个字就不得不考虑进去。

一个“柔弱”的“孝顺”女子,含辛茹苦“十年”,只为了“为父报仇”,是不是一下子就变得有情可原了呢?从因果报应上来说,孙传芳杀施从滨,曝尸荒野在先,才有施剑翘为父报仇,杀孙传芳在后,事出有因,其情可悯。

狱中的施剑翘

刺杀案被报道后,施剑翘一下子被带上了“巾帼英雄”的帽子,各地的妇女联盟,以及旅京安徽学会、安徽省立徽州师范等团体纷纷声援,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女人,难道不值得被赦免吗?

施剑翘站在法庭上的一句话尤其打动人心:“父亲如果战死在两军阵前,我不能拿孙传芳做仇人。他残杀俘虏,死后悬头,我才与他不共戴天。”此话一出,更多的人觉得施剑翘有理由报仇,施从滨作为高级将领,战败被俘,也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新天津报》还刊登了施剑翘所写的《亲爱的同胞,赶快奋力兴起吧》的文章,呼吁大家奋起抗日。一经刊登,整个中国的舆论都沸腾起来,要求特赦和要求重判的两方面吵成了一锅粥。

狱中的施剑翘

要求释放的自不用多言,要求重判的自然是孙传芳的江湖兄弟们和对“法律”二字看得认真的法律界人士。孙传芳毕竟身处高位多年,结拜兄弟们看到他落得如此下场,难免有兔死狐悲之心,希望能够严惩凶手。至于法律界人士,当街杀人,无论动机如何都是行凶,必须要受到10年以上或无期及死刑的惩罚。否则人人都这样效仿,法律的意义何存?

孙家聘请了北方著名的大律师,请求天津地方法院依法严惩凶手。而施家也不甘落后,也请了著名律师出庭辩护。开庭以来,全国大小报纸争相报道诉讼情况,但诡异的是,国民政府却对此案保持了沉默。

庭上的唇枪舌剑不必多说,庭外的大戏也在上演,在各界人士谴责、抨击、呼吁的强大压力之下,一审天津法院判处施剑翘十年有期徒刑。施家不服判决再次上诉,二审河北高院鉴于施剑翘有自首情节,改判七年。

国民政府特赦令

双方均对此判决不服,再次提起上诉,1936年8月,南京最高法院维持河北高院的判决。

然而,故事并未就此结束。终审之后两个月,也就是1936年10月,国民党政府委员会经过反复研究,发布公告决定赦免,全文如下:

施剑翘因其父施从滨曩年为孙传芳惨害,痛切父仇,乘机行刺,并及时坦然自首,听候惩处,论其杀人行为,固属触犯刑法,而一女子发于孝思,奋力不顾,其志可哀,其情尤可原,现据各学校各民众团体纷请特赦,所有该施剑翘原判徒刑,拟请依法免其执行等语。兹据中华民国训政时期约法第六十八条之规定,宣告将原判处有期徒刑七年之施剑翘特予赦免,以示矜恤,此令。

国民政府主席 林森(印)

中华民国二十五年六月十四日

至此,施剑翘为父报仇,蛰伏十年最终手刃凶手的故事正式告终。

07 最后的最后

施剑翘

施剑翘被特赦后,先是带着母亲和两个儿子随弟弟在南京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又搬到长沙。

七七事变后,她积极投身抗日救亡运动,担任过湖南抗敌后援总会慰劳组主任。1941年跟随弟弟调令到了四川合川县,见民生凋敝,主动请缨开展救灾工作。后来她又发起捐献飞机的倡议,募集到三架飞机的资金。她还在苏州创办私立从云小学,解决平民子弟、孤儿和流浪儿童的学习问题。为了解决办学经费,施剑翘还曾到上海多次募捐,拜访了周恩来、邓颖超、董必武等中共领导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逐渐与我党建立深厚感情。当苏州解放的时候,施剑翘率领学校师生走上街头敲起锣鼓,欢迎解放军入城。

被释放后的施剑翘

1957年,施剑翘当选政协北京市委员会特邀委员;1979年,被确诊为直肠癌晚期,最后病逝于北京,享年74岁。

至于前半生牵扯过的两个男人,堂兄施中诚曾出于愧疚,每月都给董氏寄钱奉养其生活,施剑翘便和他恢复了往来。也曾写信劝他起义,却被拒绝。解放前夕,施中诚去了台湾,又在1959年带着妻子前往美国。

晚年的施中诚与太太和儿子,照片摄于1971年

丈夫施靖公在施剑翘被释放后几次“求和”,均遭拒绝。曾写过不少信,也都没有收到回复。太原战役前,施剑翘写过一封信劝他和平起义,却被施靖公明确拒绝,不久后被解放军俘虏。50年代末改造成功被放了出来,曾经写信给施剑翘,想要恢复夫妻身份,却被施剑翘拒绝了。

施剑翘与儿子儿媳

后来施靖公病重,发电报让施剑翘去见他最后一面,也被拒绝。施靖公病亡,组织将他的遗物寄送至施剑翘处,又被全部退回。既然已经了断夫妻之情,那就断得干干净净吧!

施剑翘是什么样的人?

是一位孝顺刚烈的女儿,一位“民国侠女”?

还是用暴力解决问题,再裹挟民意以达到自己目的的可怕刽子手?

施剑翘之墓

复仇,自古以来都是文人墨客最喜欢的题材,从莎士比亚的《王子复仇记》到施剑翘手刃孙传芳,人们对这个故事津津乐道,舆论也不断的引导大家将她的暴力行为合理化,并且获得大众的同情。到了今天,施剑翘的故事依然能获得大导们的青睐,王家卫《一代宗师》中章子怡饰演的宫家二姑娘宫若梅,姜文的电影《邪不压正》中关巧红的身上都被投注了施剑翘的影子。“张扣扣案”爆发后,也有人将他的情况与施剑翘案联系在一起,认为都是为长辈复仇,合该得到宽大处理。

报仇是正义的吗?当法律和复仇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们又该如何站在哪边呢?

如果每一个案件都考虑“情”,法理又该如何伸张呢?

如果一味死守法条,人又是否会如同机器一般?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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