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开始,我就是哥哥的“专属血包”,如今,一个死亡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终于可以解脱......

言湘故事会 2025-02-19 15:14:30

“求你让我死吧,我实在坚持不下了......”

我的出生,从最开始,就被寄予“厚望”。

给哥哥输血。

换句话说,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做哥哥的“血包”。

如今,终于有个可以死去的机会来到我面前。

我求之不得——

“这样的爱太痛苦了,就当可怜我,让我解脱吧......”

“假死?”

电话那头震惊且迟疑的声音响起。

“方先生,您确定吗?我们团队的专业性毋庸置疑,可一旦盖完这些章,您就相当于社会性死亡,再也无法出现在你所有的亲朋好友面前……”

“我确定。”方谨一的声音温柔而笃定地响起来,“时间就定在七天后吧。”

七天后,是哥哥方遥厦的最后一场手术时间。

而此刻,方谨一身体里的鲜血正在源源不断地汇聚至专业容器中。

等待着送往方遥厦的病房。

护士见他面色惨白,不忍继续:“你们家还有谁是熊猫血吗?总不能可着你一个人造吧!刚刚你都差点晕倒了。”

方谨一尚未来得及回答,顾言言推门而入,神色焦急:

“好了吗?遥厦快撑不住了。”

护士忙开口解释:“顾小姐,方先生好像不太舒服……”

顾言言不耐地皱起眉头,耐着性子问方谨一:“又怎么了?”

那个“又”字,让方谨一身形一晃,心尖像针扎似地绵绵密密疼起来。

顾言言捏住他的手腕,叹息一声:

“谨一,别闹了,现在正是第二次手术后的关键时刻,除了你,还有谁能帮遥厦?”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不公平,但……我欠遥厦的太多了,你就当做是帮我报恩,好吗?”

“反正这么多年,你都是这么过来的,再忍一忍,很快就没事了。”

方谨一平静地看着他,是啊,这么多年,她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没道理以前能忍,现在却忍不了了。

可他……就是忍不了了。

方谨一的出生,从最开始,就被寄予“厚望”。

方遥厦患有重度贫血,但他的血型特殊,是熊猫血。

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他打小就像珍宝似的被呵护长大,仍然扛不住好几次贫血晕倒去医院,却无血可输。

方谨一就是因此被生下来的。

幸运的是,他很健康。但悲哀的是,他和方遥厦一样,是熊猫血。

用一个很难听的字眼来形容——他就是方遥厦的“血包”。

打小,他的存在,就是为了给方遥厦输血。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可能都是这样了,直到大学时遇到顾言言。

是她教会他反抗,也是她告诉他,世界上有另外一种活法,他不用做任何人的附属品。

那时候,方遥厦暗恋顾言言,所以就连谈恋爱,方谨一和顾言言都是偷偷摸摸的。

那是他漫长的二十多年人生中,第一次“抢走”了哥哥的东西。

事情闹得很大,方谨一成为家人嘴里“忘恩负义”的存在。

被赶出家门那天,他打电话给出差的顾言言,仅仅只是哭了一声。

顾言言便定了当天最近的航班,飞到他的身边。

她抱着他说:“谨一,我会永远陪着你”

有了顾言言做他的底气,方谨一跟家人彻底闹翻,以为自己真的可以过上完全属于自己的人生。

直到顾氏出事。

为了保护方谨一,顾言言什么都没告诉他。

是方遥厦为了替顾言言顶罪坐牢,他才知道,原本该去坐牢的人是顾言言。

那段时间,顾言言疲于奔波,把大量的精力花费在帮助方遥厦取保候审这件事上。

可到底是晚了,方遥厦在监狱里遭了很大的罪,盆骨骨折碎裂,几近瘫痪。

那天,顾言言抱着他满眼通红冲进抢救室,沙哑着嗓音对方谨一说:

“谨一,只有你能帮他了。”

过去种种像是一场幻梦,不当血包的日子戛然而止,他好像又回到了人生的头二十年。

再次当了哥哥的附属品。

可看过更好的人生,方谨一突然意识到,自己回不去了。

他不想再当血包。

顾言言,他也不想要了。

输完血,方遥厦的脸上有了血气。

他虚弱地漾起笑容,问方谨一:“谨一,你还好吗?想吃什么,我让既言言去买……”

言语之中,方遥厦悄无声息地宣告主权,仿佛他们俩更加亲密。

方谨一淡淡开口:“不用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方遥厦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谨一,你……生气了吗?”

他抿着唇,眼神中似有泪光闪烁:“谨一,我知道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你放心,等做完手术,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和既言言的生活。”

“这怎么能算打扰?”顾言言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两个保温桶,闻言立即皱起眉头,“谨一,你跟你哥哥说什么了?”

“遥厦,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至于受这么严重的伤,你放心,我一定会负责到底。”

方遥厦感动得双眼嫣红:“既言言,没事的,都是我自己愿意。”

方谨一再听不进去两人任何一句“郎情妾意”,转头就出了病房门。

顾言言却追了上来,将保温桶塞给他:“专门买的红枣桂圆,补气血,你才输了血,多喝点。”

方谨一没接。

他盯着那冒热气的热粥,眉头轻轻地皱起来:“顾言言,我红枣过敏……”

顾言言刹时愣住了。

爱吃红枣的人是方遥厦。

他从小就严重贫血,所以方母总是会买各种各样的红枣给他吃,他几乎吃遍了全天下所有好吃的红枣,仍然吃不腻。

“忙忘了了……”顾言言收回手,按住眉心轻轻揉了两下,说,“谨一,等你哥哥做完手术就好了。”

“去照顾他吧。”

方谨一没有接他的茬,自从前几天在家里看到一张房产证。

他就有些懒得提起力气跟顾言言说话了。

房产证是隔壁邻居的那套大平层,只是房主名字换成了方遥厦。

那天,他遇到邻居搬家,不免多聊了两句。

邻居说:“方先生,你真是找了一个好男朋友啊。”

方谨一笑了笑,问他为什么。

他说:“你男朋友说你哥哥生病了,需要人照顾,就花市场价两倍的价格从我手里买下了这套房,打算以后一直照顾他呢!连你的哥哥他都能这样对待,不用想,对你肯定更好啦。”

那一瞬间,方谨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捏着房产证,完全没了询问的想法。

顾言言已经有了她的思量,甚至没有过问方谨一的意见。

又或者,他根本不觉得方谨一会抗拒自己的哥哥住在隔壁。

顾言言拉住方谨一的胳膊,也拉回了他的思绪。

她迟疑道:“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你商量。”

“什么?”

“等遥厦做完最后一次手术,我们暂时把他接回家照顾一段时间吧。”顾言言说,“这样更方便一些。”

“好。”

方谨一没有犹豫的答应,反倒让顾言言心里一落。

她愣了一下,问道:“你不反对?”

方谨一只说:“那是你的房子,你做主就好了。”

他推开顾言言的手,顾言言的胳膊没了支撑点,软软地塌下去。

方谨一匆忙离开,她心里反倒有些找不着底了。

拿到假病历单的第二天,方谨一就按照机构所说,去打了一份遗体捐赠协议。

协议是真,但人是机构找来专门配合他假死的。

对方建议,为了让协议更真实,最好是找家属签一下字。

方谨一于是给方母打了个电话。

方母语气冷漠:“现在快死的人是厦厦,你瞎折腾什么?还扯什么遗体捐赠协议,你以为你死了,我们就找不到其他有熊猫血的人了?”

“你现在是翅膀硬了,忘了自己的本分了。”

方谨一默然片刻,说:“那万一我真的快死了呢?”

方母的回应是一声嗤笑:“你现在过来吧,我在厦厦这里。”

她根本不信。

虽然方谨一并不是真的有病,但看到他这样的反应,心仍然是凉了一大截。

他捏着皱皱巴巴的遗体捐赠协议,递给方母。

他看都没看一眼,就大笔一挥签了字。

甚至还嘲讽他两句:“厦厦,你弟弟说自己快死了,你信吗?”

方遥厦抿着嘴唇,有些委屈:“谨一,我知道,这段时间是我太麻烦你了,但你也不用编出这样的谎言吧……”他低声说道,“我已经在找熊猫血了,不会一直麻烦你的,你放心。”

他说完,顾言言便走进来。

手里拿着一捧方遥厦最爱的满天星。

“谁惹方大小姐生气了?”

方遥厦含着泪笑出声:“既言言,你别逗我啦,没人惹我生气,是我自己不好意思。”

“我身体不争气,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要用弟弟的血来救命……”

顾言言略一顿,看向了方谨一。

他站在那里,身形看上去骨瘦如柴,脸颊凹陷下去,像是生病了。

也可能是这段时间,有点贫血。

顾言言打着圆场:“怎么会呢?谨一是你弟弟,肯定不会怪你。”

方母更是不耐烦道:“方谨一,还不赶紧跟你哥道歉?”

“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不懂感恩?要不是你哥生病,你以为我们会生你吗?更别说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威胁我们了。”

方谨一僵在那里,好不容易蓄起来的力量,又被简短两句话,轻易打散。

他一直都知道,如果不是方遥厦重度贫血,又是熊猫血。

方父方母根本不可能生他。

他根本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可亲耳听到这样的话,他自身的价值全盘被否定,方谨一仍觉心如刀割,几近窒息。

他下意识地看向顾言言。

从前,是她告诉他,他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可如今的顾言言,却避开了他的视线,说:

“谨一,医生说了,遥厦现在不能心情不好……”

“你跟他道个歉,哄哄他吧。”

方谨一浑身一颤,禁不住后退一步,笑了。

他问他:“我没做错,为什么要道歉?”

他站在那里,眼神中闪烁着倔强的光。

顾言言走近他,眉头紧皱起来,压低声音说道:“遥厦生病了,身体状况很不好,你就不能懂事点吗?”

从小到大,他都是懂事的孩子。

为了顾言言,他学会了反抗,学会了不懂事。

可现在,劝他懂事的人,变成了顾言言。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留下来,却还是红了眼眶。

他说:“顾言言,我也生病了,我身体状况也很不好,我快死了,那他能为我懂事点吗?”

其实,方谨一的身体不是真的完全没有问题。

医生说过,如果他继续捐血,继续透支自己的生命,免疫系统垮掉是迟早的事情。

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他是真的瘦了很多。

可他们所有人,好像都没有发现。

顾言言的眉头宛如沟壑,皱得更深了。

他叹息一声,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起来:“谨一,别闹了行吗?不管怎么样,遥厦都是你的至亲骨肉,是你的亲哥哥。为了不给他捐血,你怎么能连这种谎言都撒?”

“行了,跟他扯那么多干什么?”方母冷不丁开口道,“既聿啊,你得把他看紧点,万一厦厦做手术那天他跑了,怎么办?”

“妈,你别这么说……”方遥厦连忙开口阻止,“谨一,你放心,我会尽全力在这几天找到其他愿意给我献血的人。”

“他不会的。”顾言言握住方谨一的手掌,往外走,“我先送你回去。”

有段时间没有坐顾言言的车,方谨一下意识上了副驾驶。

刚换这辆车时,方谨一就跟顾言言玩笑似的说过:“副驾驶一般只能男朋友坐哦。”

她笑着回应:“放心,没有方先生的同意,谁也别想坐这儿。”

可眼下,车门推开,他便顿住了。

原本他专属的位置上,放了方便方遥厦上下的专用轮椅。

方遥厦很瘦,所以位置调得很靠前。

车内隐隐还有一股很淡的,方遥厦专属的香水味道。

顾言言走过来,要取下轮椅,方谨一直接拦住他:“算了,我坐后面吧。”

顾言言下意识地解释道:“他坐前面,我可以随时关注着,更方便我照顾。”

“我知道,我都知道。”方谨一摇下车窗,燥热的晚风从车外灌进来,他的头发被风吹得高高扬起,语气却荒芜如一片死寂,“一切都是为了我哥,他的身体最重要,我一点都不重要,哪怕是快死了,也无所谓。”

顾言言一脚踩下了刹车,停住了。

他抬头看向内后视镜,手指死死地攥紧方向盘,指尖泛起白意。

他彻底耐心告罄,沉声开口:“方谨一,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对你很失望。”

方谨一闻言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顾言言继续说道:

“如果没有你哥,当初进监狱的人就该是我,差点残疾了的人也该是我。于情,他是你的至亲,我不能不管。于理,他是我的恩人,我欠了他太多,所以我也不可能不管。”

“你何必如此阴阳怪气、咄咄逼人呢?”顾言言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半年前我陪你去做过体检,没有任何问题,捐点血而已,怎么可能真要了你的命?”

“你就再坚持一下,不行吗?等几天后遥厦做完手术,一切都会变好的。”

方谨一看着他,头一次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眼前的这个女人。

明明是她带他离开了“困笼”,可现在,又是她将他死死地锁了进去。

方谨一平静地反问道:“你不只是想管他这一阵子,是吧?”

顾言言一顿,脸上闪过一抹慌乱。

“房产证我看到了,他以后会和我们住在同一层楼。”方谨一说,“你是想管他一辈子。”

顾言言红着眼尖叫:“这是我欠他的!”

“那你欠着吧。”

方谨一推开车门,下了车,他说:“顾言言,我希望你和方家人都搞清楚,我不欠他方遥厦的。”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海里。

顾言言仍然停在那里,她没动,心里一阵空荡。

她不断地想起方谨一刚刚看他的那一眼,明明很平静……但又好像,很坚定。

她的视线落到后座,突然看到上面的一张纸。

是一张癌症诊断书。

顾言言的电话来得很急,方谨一掐断后他又不停地打进来。

他只好接起,尚未来得及说话,顾言言迅速开口道:“那份癌症诊断书是怎么回事?”

方谨一愣了下,这才发现自己把诊断书搞丢了。

犹豫一刻,他低声说道:“是一个朋友的,知道我经常去医院,让我帮他拿一下。”

顾言言猛地松了口气:“幸好,你回家了吗?要不我还是过来接你……”

电话那头,响起方遥厦撒娇的声音:“可我就想吃那家的小笼包嘛,而且现在就想吃。”

顾言言迟疑的间隙,方谨一已经懂事的拒绝:“你忙吧,我自己回去。”

他果断挂断电话。

听着手机那头的忙音,顾言言心里狠狠一落。

他不由想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可方遥厦已经换好了衣服,满眼星辰地看着他说:“言言,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他只能说:“好。”

顾言言回来已是凌晨。

她脱了衣服缩进被窝,一身冰冷,把方谨一冻醒过来。

方谨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谁知顾言言翻身一把将他揽入怀里,语气疲惫:

“谨一……让我抱抱。”

“这段时间,我真的很累。”

“幸好还有你在我身边陪我,公司和医院两头跑,没有你,我可能都快坚持不下去了……”

她吻了吻方谨一的后脑勺,那一瞬间,方谨一真的心软了。

可他垂下眼,看到了顾言言手指上那个崭新的戒指。

那是个号称一生只能和同一个人一起买的戒指品牌。

顾言言让他求婚时,他问过她,为什么不买这个品牌。

可顾言言只说:“我们之间当然要最好的品牌。”

那枚戒指的确价值不菲,但对他来说意义远不比那个品牌。所以他不喜欢。

可即便不喜欢,他也一直戴着。

他冰凉的手指按在顾言言的手掌上,指腹摩挲戒指,低声询问:“是对戒?”

顾言言一下慌了神:“今天陪遥厦出去逛街,他看到了说好看,戒指不单买,所以就买了一对,他非要让我试试,忘了取下来了……”

她说着,半坐起来,拔下戒指。

然后将它妥帖地放到了一旁的首饰盒里。

方谨一的胃部一阵刺痛,看着顾言言的背影,反胃的感觉刺激着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

他觉得自己很蠢,刚刚居然在想要不要原谅她。

怎么原谅呢?

他侧过身,打了好几个干呕,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顾言言连忙起身扶住他:“谨一,怎么了?”

“没事,应该是受了凉,有点胃痛。”方谨一避开她的动作,心中居然连她的触碰都觉得恶心起来,“吃点胃药就好了。”

顾言言于是跑到客厅拿胃药,可她翻箱倒柜还没找到,方遥厦的电话已经催命般响起。

他说:“言言,我做噩梦了,我梦到我在监狱里,那里好黑啊,他们都在打我,我好痛,好害怕……”

“求你,能不能来陪我?”

顾言言扭头就跑。

他甚至没有回过头看方谨一一眼。

哪怕方谨一已经疼得在原地几乎直不起腰来。

方谨一是急性肠胃炎,到医院急诊后直接疼得眼前一阵发黑。

护士问他要家属的号码,方谨一想了想,拨通顾言言的。

谁知道顾言言开口就说:“正要给你电话,你赶紧来一趟医院,遥厦贫血犯了,需要输血。”

方谨一顿了顿,沙着嗓子说道:“顾言言,我现在不舒服……”

“不是胃疼吗?吃颗胃药就好了,你别这么矫情。”顾言言耐心告罄,烦躁道,“现在生死关头,你赶紧过来。”

方谨一直接把电话掐了。

顾言言又给他打了好几次,他按了静音,统统没接。

输上液后,身体舒服了不少,方谨一沉沉睡了一觉。

等他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手机上有几十个顾言言的未接来电,还有他无数的信息。

最后一条是:

【方谨一,那可是你亲哥,你怎么能这么心狠?】

方谨一气极反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拔掉输液针,慢悠悠地上了三楼,方遥厦所在的病房。

出乎意料的是,病房很热闹,是那种雀跃的热闹。

不像是有人生病了的热闹。

门口围了三四个病友,踮着脚往里瞧。

方谨一走过去,有人立马给他让路,喜滋滋道:“哟,小方来啦。你哥正在跟你嫂子告白呢,可浪漫呢!”

他浑身一寒,寒毛直竖。

往里看去,方遥厦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

顾言言站在他的前面,背对着方谨一。

方遥厦笑着,双眼里尽是星辰。

“既言言,其实我从大学的时候就暗恋你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我知道说这些话很打扰你,但我真的很想告诉你,余生,我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不会再有人像你这样,对我这么好。”

他红着眼眶,深情地望着顾言言。

顾言言却僵在那里,没有说话。

几乎所有人都在起哄。

“还愣着干什么,答应他啊!”

“是啊,谁不知道为了照顾这个小伙子,你三天两头地往医院里跑,恐怕你们早就两情相悦了吧!”

“别犹豫了,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现在的男人,哪还有像他这样的浪漫,一定要好好抓住,姑娘!”

……

顾言言迟疑着开口:“可是我和……”

“言言。”方遥厦打断顾言言,已然红了眼眶。

他垂下头,单薄瘦削的脖颈像一只被折断的蝴蝶,垂死般瘫在那里。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没关系的,你可以拒绝我,或许,我真的不值得拥有幸福吧……”

他笑了笑,眼神里满是受伤:

“其实,我不用你给我答案,只要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了……”

“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就算做手术能够继续活下去又怎样呢?终究还是不能和以前一样……”

下一秒,顾言言接过了方遥厦手里的鲜花。

她抱住了他,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顶,极尽温柔:

“怎么会呢?遥厦。”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要坚强,不能放弃,就当做是为了我……”

“不管怎样,你都还有我……”

所有人都在欢呼着,为庆贺这一刻方遥厦的“告白成功”。

唯独我平静地转过身,试图离开。

方遥厦是在这时看到我的,他惊讶地张开嘴,穿过人群喊住我:“谨一,你什么时候来的?”

方谨一缴完费,才注意到顾言言在医院门口已经等了他很久。

看他拿着缴费单,顾言言凑上前问道:“生病了?”

方谨一笑了笑,玩笑似的:“是啊,快死了。”

顾言言脸色大变,伸手要拿缴费单,方谨一任他取走,看到上面的缴费项目是肠胃炎,他猛地松了口气。

“谨一,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

方谨一笑了笑,问他:“哪种算开玩笑?方遥厦跟你告白,你答应他,算不算玩笑?”

顾言言按住太阳穴,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抱歉,谨一。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不可能拒绝他……”

方谨一低低的笑了一声。

顾言言解释道:“后天他就要做手术了,我担心我说出什么让他心情不愉快的话,他会抗拒手术……”

方谨一这才突然反应过来。

七天,马上就要到了。

“他才从监狱出来不久,心理很脆弱,受不得刺激。”顾言言说,“等他做完手术,就什么都好了。”

“没关系。”方谨一很平静地说道,“我没生气。”

顾言言应该是发现他真的没生气,所以握住了他的手掌,得寸进尺:

“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我们的婚期本来是下下个月……”顾言言犹豫再三,才继续说道,“刚刚去跟医生聊了一下,说遥厦现在的身体和心理状态都很不好,手术结束后也需要至少半年的休整时间。”

“他说他喜欢我,我怕我结婚会让他受刺激,不然,我们就先把证领了,办婚礼的事情,等明年再说?”

方谨一看向她,反倒笑了:“你什么都已经考虑好了,何必再过问我的意见?”

顾言言叹了口气:“谨一,你一直都很懂事的。”

“你就当他是个吵闹要糖吃的孩子,别跟他一般见识。”

听到这句话,方谨一怔然良久,才开口问道。

“顾言言,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劝我离开方家时,是怎么说的?”

那时候他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方遥厦就是太能哭太会哭了,他不能总是忍让退步。

可如今,是他在喊他忍。

他总说,忍忍就好了。

最初,他也以为忍忍就好了。

可慢慢地,他发现,只要他还是方谨一,只要方遥厦还存在于他的生活之中,他就永远都不会好。

顾言言茫然地问道:“说了什么?”

方谨一意识到自己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你决定吧。”

顾言言松了口气,说:“谨一,谢谢你理解我。”

方谨一想,理解不理解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反正不管理解还是不理解,他们的缘分已经到此为止了。

那天,顾言言开车把方谨一送回家,又转回去回医院。

离开前,他摇下车窗,看向方谨一,说:

“谨一,不要忘了,遥厦手术是后天早上八点。”

“你一定要准时到,怕手术过程中遥厦需要输血。”

“我应该没时间接你。你到时候打个车过来吧,顺便熬一碗粥带过来,他刚做完手术,应该只能吃流食。”

方谨一站在那里,闻言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知道了。”

顾言言踩下油门,从后视镜里,他看到方谨一的身影越来越远。

那一瞬间,她心中突然十分怅惘。

明明他就站在那里,怎么感觉,好像越来越远了?

顾言言甩开繁复的思绪,踩下油门,往医院驶去。

最后的一天时间,方谨一处理好了自己“死”之前的所有事情。

遗体捐赠、癌症诊断单、死亡证明,全都交到了机构那里。

名下的所有财产,也全都转移到了另外一张全新的境外卡中。

“死亡”当天早上八点,方谨一戴着帽子墨镜,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坐在飞机上,收到了来自方母的短信。

【人呢?怎么还没来?你难不成想故意看着你哥死啊?】

【赶紧滚到医院来!】

过了会儿,来自顾言言的电话和信息铃声也疯狂地响起来。

【谨一,你在哪儿?别闹了,赶紧过来。】

【遥厦急需输血!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死?】

方谨一平静地翻完了所有的未读消息。

编辑了他作为“方谨一”的最后一条短信:

【顾言言,发现自己患癌的第四十五天,我发现自己坚持不住了,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身体上,我始终孤军奋战,独自一人。】

【我决定放弃治疗,不用来找我。】

【再见,祝你和方遥厦幸福。】

方谨一毫无留恋地折断了电话卡。

他知道,十天后,他的死亡证明和伪造的信件,会如约被机构送到顾言言的手里。

他,方谨一,将彻底死去。

看到短信内容的瞬间,顾言言以为自己收到了什么垃圾信息。

护士满脸焦急地冲出来:“——家属还没找到可以输熊猫血的人吗?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了确定有人可以输吗?”

方母气得浑身发抖,奢品手提包被他毫不心疼地往地上砸去。

“翅膀真是硬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居然敢关机!”

“小顾啊,到底怎么回事?方谨一干什么去了,你应该最清楚吧?!”

他着急开口的瞬间,顾言言突然扫到短信发件人那一行。

——方谨一。

刹那像被凉水兜头浇下,顾言言脸上血色尽失,足足站在原地愣了几秒。

直到护士再次开口:“人来了没?!患者再不输血就要坚持不住了!”

方母冲上前:“小顾,你快给方谨一打电话,估计现在能打通电话的人只有你了……”

顾言言思绪拉回,脸色惨白地按下方谨一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却传来冰冷的女音: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浑身发麻:“他没接……”

“怎么办啊?”方母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他这是要他亲哥哥死啊!”

“快想想办法啊小顾!”方母像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顾言言的身上。

顾言言站在那里,浑身发冷,他盯着手机,不知道为何,理智告诉他此刻应该竭尽全力地帮方遥厦找血源,感性却让他根本静不下心来。

在方母着急不已的时刻,他竟然怔忪开口道:

“伯母,谨一说他……得了癌症?是真的吗?”

方母顿住,旋即,从嗓音里发出一声嘲讽至极的笑容:“怎么可能?!他不是半年前才去做过体检吗?健康得跟头牛似的!再说了,他要是真得了癌症,医院会同意他捐血给遥厦?”

“小顾,你是不知道啊,他前几天,还来找我签什么遗体捐献同意书……疯了吧!我看他就是不乐意帮自己的哥哥,所以编造这种谎言来逃避现实。”

“你不会,真信他了吧,小顾?”方母紧皱眉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说,“你可不能被方谨一给骗了啊,你可是答应了遥厦,要让他好起来的!”

看向亮灯的“手术中”,顾言言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慌乱的情绪。

她背过身去打电话,一分钟后脸色难看的转过头:“之前那个说可以捐血的男士,现在在国外旅游。就算现在立刻往回赶,也来不及了。”

“全市所有登记在册的熊猫血,就是这些了……”

方母浑身一软,直接瘫坐下去。

她发着抖,捏着手机,眼神闪烁不定,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护士再次冲了出来:“病人大出血!再没人输血,可能就……”

“护士,求您一定救救他——”方母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我马上就给他爸打电话……”

顾言言浑身一震:“方伯父?他,也是熊猫血?”

方母抿紧唇,心虚地挪开了视线。

方遥厦的手术非常成功。

方父输完血后,脸色苍白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方母给他买了红枣、阿姣……一系列的补品,还熬了浓稠的小米粥,满脸心疼:“本来身体就不好,一大把年龄了,还要来帮自己孩子献血!”

“方谨一真是不孝!明明他献点血就可以解决的事情,现在闹得把你都叫了过来,我是真怕你身体不舒服啊……”

方父闭眼沉声道:“没事,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顾言言立在那里,看方母好像伺候祖宗一样照顾方父,心里头一时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往日,输完血的方谨一,总是用棉签按着针眼,自己一个人缓慢地挪出医院,那身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下子出现在了顾言言的脑海里。

……原来,方父也是熊猫血,却舍不得献给自己最爱的儿子。

这件事,方谨一知道吗?

顾言言的心口突然泛起一阵针扎似的疼。

她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机,想给方谨一打电话。

方遥厦却醒了。

虚弱的他睁开眼,第一句话问的是:“言言在吗?”

顾言言只好坐到病床旁,温声问道:“我在,怎么了?”

方遥厦打着留置针的手,轻轻放到顾言言的掌心,他喜悦地笑了笑,说:“言言,我居然真的手术成功了……我的未来,好像真的像你说的,可以越来越好了。”

顾言言笑了笑。

方遥厦又问她:“婚礼推迟的事,你跟谨一,说了吗?”

顾言言的心里头,突然很不是滋味。

她一瞬间想到了那条短信,突然她有些顾不上回应方遥厦了,她站了起来,手从方遥厦的手下抽了出去。

方遥厦的眼神微微一变。

顾言言匆忙往外走去:“你才刚醒,最好是吃点流食,我去帮你买你最喜欢喝的那家粥。”

可出了医院门口,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顾言言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

她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给方谨一打去电话。

那头仍然显示无人接听。

顾言言于是开始给方谨一发短信:

【你在哪儿?怎么今天一天都不开机?】

【以后别再给我发这种短信了,谨一,这种玩笑要少开,你就不怕一语成谶吗?

【还有……我会担心你的。】

【看到消息,即时回复我。】

可一直到她帮方遥厦买完粥,都没有得到方谨一的回应。

那一抹心头不详的预感,逐渐放大。

方遥厦喝完粥,声音温柔地问她:“今天晚上可不可以陪我一起住在医院?”

顾言言却猛地站了起来。

自从方遥厦出院后,她第一次拒绝方遥厦的要求:

“遥厦,我明天再来看你。我心里头总觉得不太对,我得回去看一眼。”

方遥厦撇嘴道:“言言,你是说谨一装病的事情吧?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他从小到大身体都很棒,我们家也没有遗传史,他怎么可能——”

他话未说完,顾言言已经不管不顾地奔了出去,徒留他一人。

方遥厦盯着空落落的房间,胸口怒意直升,“砰”的一声,他将保温壶狠狠往墙上掷去。

顾言言推门而入。

房间里,一切似乎都一如往常。

可当他推开柜门,看到里面空了的几件衣服时,心也狠狠地沉了下去。

方谨一最常穿的几件衣服,没了。

他不停地深呼吸着,目光落到最角落位置的一套西装——

那是他们订婚那天,他送给方谨一的西装。

可它却没和其他方谨一最喜欢的衣服,一起消失。

顾言言僵硬地拉开了床头柜。

他们家所有的证件都放在那里。

房产证,驾驶证,行驶证……什么都还在。

独独方谨一的身份证,不在了。

房产证下面,还压着一张检查报告,上面四个小字灼伤顾言言的眼瞳。

肺癌晚期。

顾言言猛地坐了下去。

她捏着那张检查报告,手在不停地颤抖着。他的思绪开始无法汇聚冷静,脑海里无数的片段一闪而过,终于,他停了下来,给方谨一发去一条短信:

【检查单,是你伪造的吗?】

消息仍然石沉大海。

顾言言下意识地开始往前翻聊天记录。

她这时才发现,从方遥厦出狱后,他给与方谨一的回复,是多么的寥寥无几。

方谨一很喜欢与她分享生活,看到有意思的东西,都会拍下来发给他看。

她以前也总是会点评一两句,两人的聊天记录保持着十分良好的互动。

可就是从几个月前开始,他疏忽了和方谨一之间的沟通。

最开始,方谨一仍然给她分享。

她却总是简短的回个表情包,或者有时候干脆不回复。

有一次,方谨一有着急的事情找他,他甚至还有点生气。

【我在忙着你哥哥的事情,这种小事你能不能别来找我,自己解决掉?】

从那以后,方谨一不跟他分享生活了。

两人每天的聊天记录只剩下——

【今天不回。】

【好的。】

如此单薄又无聊。

而顾言言竟然现在才发现,她疏忽了方谨一这么久了。

顾言言迟疑了一下,给方谨一发去信息。

【谨一,别闹了。遥厦已经做完手术了,以后一切都会恢复如初的,我保证。】

【咱们的婚礼要不还是不推迟了,就原定的时间举行,你说怎么样?看到消息一定要马上给我回电话,我真的很担心你。】

她一夜未眠。

死死地盯着手机,盯了一整晚,始终没等来方谨一的任何回应。

她的心,也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直到黎明破晓,时间拨向九点整,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是方谨一的好友苏严。

“言言姐,谨一今天不来了吗?不是说好我们一起给他过生日吗?”

看到时间,顾言言才猛地反应过来,今天是方谨一的生日了。

顾言言开口,嗓音已然沙哑至极:“他、他一直没回我消息……”

电话那头,声音狠狠一荡。

苏严犹豫着开口道:“顾哥,你最近,有陪谨一去做过体检吗?这段时间我一直觉得他不太对劲,他一直在跟我们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工作室就全权交给我打理……”

“他是不是,生病了?”

苏严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弹似的,“轰”地一声,在顾言言的脑海中,发生了一场小型爆炸。

他猛地站了起来,甚至顾不上回应苏严,朝医院冲去。

边还给助理打电话道:“帮我联系一下中心医院的人,查一下方谨一最近几个月的诊断记录。”

半个小时后,顾言言的车,停在了医院门口。

手机铃声短促的响了一下,助理的电话打了过来。

“顾总,方先生的诊断记录都发到您手机了。”

“半个月前,方先生因腹痛入院,查出疑似晚期肺癌,期间,又做了好几次检查,最后确诊……”

助理小心翼翼道:“医生说,他的寿命不会超过三个月了。”

挂断电话后,顾言言再次给方谨一打电话。

透过后视镜,她看到自己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没过多久,车窗被人敲响,他摇下车窗玻璃,方母推着坐在轮椅上到底方遥厦,正在外面看她。

“言言,来了怎么不上来?”方遥厦苍白着小脸,看上去像是恢复了不少的元气,“今天天气好,我特地让我妈推我出来转转——”

说到这里,他才像是突然发现顾言言的狼狈,眉心微微皱起来:

“言言,你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吗?怎么这么的……疲惫?”

眼前的顾言言何止用疲惫二字可以形容,简直是狼狈。

她还穿着昨天的那身衣服,凌乱的发丝无暇梳理,眼下挂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

听到这话,顾言言下意识地搓了搓掌心,说:

“谨一联系不上,我找了他一整晚。”

方遥厦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但很快,他故作焦急:

“谨一失踪了?不会吧?他是不是又和他那群工作室的好朋友们去出差了,只是没告诉你?”

顾言言微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将自己剥离出来的瞬间,她突然意识到,方遥厦的这句话,挑拨意味有多重。

她的眉头,轻轻的皱了起来:“遥厦,谨一是真的生病了,癌症……你不知道?”

“不可能吧?”方遥厦愣了一下,说,“言言,你这是和谨一合起伙来一起骗我吧?”

“是真的。”

三个字说出来,方遥厦突然噤了声,他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反倒是方母,突然一下笑出声来。

他一字一顿说道:“都说祸害遗千年,怎么,这一次,老天爷倒是开了眼了啊?”

“妈……”方遥厦连忙出声阻止,“你别这么说,谨一又没做错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亲哥哥大出血却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自己年迈的父亲输那么多血,这还叫没做错什么啊?那他得杀人犯法,才叫做错了什么吗!?”方母尖酸刻薄地骂道,“我看他啊,干脆死在外面,再也别回来!”

顾言言摇上了车窗。

她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地想,原来回到方家的方谨一,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在这个家里,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死活与尊严。

而她,曾经将他拉出深坑的人,这一次,竟像是魔怔了似的,又把他推回了深坑里……

愤怒刹那将他侵蚀,可理智却让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方遥厦急切开口:“言言,我妈就是太生气了,他这人说话难听,你别放在心上……”

“既言言,待会儿,你能不能带我去游乐场逛逛?我都好久没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了。”

隔着车窗,顾言言与方遥厦四目相对。

对方的眼里,是全然的眷恋与期待。

换做以往,她一定二话不说,立马同意。

可眼下,方谨一的脸,却不停在脑海里闪烁着。

最终,她冷漠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说:“谨一现在需要我,我得先找到他人。”

顾言言开始满世界找方谨一的踪迹。

可他就像是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的讯息。

最后一次打方谨一的手机号码,是在一个深夜。

恢复了不少的方遥厦来公司给他送爱心午饭,死活赖着不肯走,说要陪他一起找方谨一。

“不管怎么说,谨一都是我的弟弟,现在他得了癌症,消失不见,生死不明,我肯定也是担心的,我也想找到他。”

“我想告诉他,他绝对不是孤军奋战,有我们陪他一起抗癌。”

顾言言便没有再赶他走。

傍晚时,助理匆忙赶回,顾言言猛然起身:“有消息了吗?”

“没有。”助理叹了口气,说道,“方先生所有的朋友、同学,野犬都问遍了,都说自从他跟您来了海市后,就再没联系过了。”

顾言言浑身一软,重重地坐了下去。

她捏着手机,摩挲半晌。

和方谨一的聊天记录里,她发了无数条信息,却石沉大海,没有一条回复。

她怔忪着,再次拨通了方谨一的电话号码。

抱着一丝幻想。

可电话那头仍然是冰冷的女音响起: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顾言言猛然坐起,不死心地又听了数次,终于意识到,那头说的不再是无法接通,而是,空号……

空号的意思就是,这个号码,她再也拨不通了。

方遥厦端着刚热好的爱心午饭,递到顾言言的面前,心疼地开口道:“既言言,你就吃点吧。我都热了一下午了,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方遥厦撇着嘴,委屈至极地开口道:“这可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做饭,我学了好久呢。”

顾言言盯着那个饭盒。

她突然想起,方谨一是个很会做饭的人。

最开始认识时,他也给他做过几次爱心便当,顾言言最开始有点嫌弃,可吃过一次之后,却十分惊讶:“你做饭这么好吃?”

方谨一轻轻地笑,说:“是啊,全家的饭,从小都是我做的。”他有些骄傲的说道,“他们都说,以我的能力,自己去开个餐馆也完全没问题。”

那时候,他并未多想,只觉得方谨一厉害。

可现在突然意识到,正是因为方谨一负责了全家的饭,方遥厦才可以如此骄矜的说:“这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做饭。”

他的第一次,却是方谨一痛苦的千千万万次。

顾言言伸手,将那个饭盒推了出去。

她有些不耐烦道:“现在没什么胃口。”

方遥厦怔怔地看着他,眼眶一下子变红了:“对不起,言言,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也是,我不该来公司的,以前虽然在公司工作,可现在毕竟是一个废人了……”

他委屈地滚着轮椅,背过身去。

顾言言挣扎着,张开嘴,似乎想要说句什么。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电脑突然响了一声,提醒有新邮件。

他的心思本来不在上面的。

却一眼扫到了上面的拼音——

“JinYIFang”。

方谨一。

顾言言浑身一震,以最快的速度点开了那封邮件。

下一秒,一张全英文版的遗体捐赠荣誉证书和一张中文的死亡证明跃然眼前。

右上角,方谨一温柔地笑,映入顾言言的眼帘。

方谨一死了。

方谨一死了……有整整的三分钟时间,顾言言的脑海里,只是不停地闪过这排字。

可他却没有反应过来实际的意义。

什么叫做死了?方谨一死了?

顾言言立在那里,像是被冻入冰窖中一般,全身冷得发抖。

他抬起头,外面天色已然一片黑,屋里还没开灯。

突然,方遥厦又拿起那个饭盒走了过来。

他说:“言言,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实在放心不下,你吃完饭,我立马就离开,绝对不再打扰你,好吗?”

看到方遥厦那张与方谨一有六七分相似的脸,顾言言像是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盯着他,说:“遥厦,谨一死了。”

方遥厦愣了一瞬。

然后轻声说:“怎么会这样?”他看上去,好像没有那么难过。

顾言言又转过头看向助理,说:“方谨一死了。”

助理也愣了愣,说:“节哀。”

他们都不怎么难过。

顾言言心想,原来,方谨一死了,这世界上会替他难过的人只有她一个。

而且她的心口处像是被凿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她难过得也快要死了。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那张遗体捐献同意书,缓慢地开口说道:“方遥厦,你妈给谨一签的字,同意他捐献遗体,她居然没有发现谨一生病了。”

方遥厦抿着唇说道:“我们那时候都以为他在撒谎……”他顿了顿,“言言,你别这样,我真的很担心你,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你不好,也会影响我的心情的……”他几乎把饭盒怼到顾言言的脸上。

“砰”的一声巨响!顾言言突然发作,他抬手就将那个饭盒给推开了。

里面已经再次冰凉的饭菜洒了一地,一大半都溅到了方遥厦的身上。

方遥厦几乎是瞬间委屈至极:“言言,人死不能复生!总不能为了一个死人把自己的身体搞垮了吧?到底是死了的人重要,还是活着的人重要啊?”

“我也是担心你,你怎么可以这样?”

顾言言看向方遥厦,他发现他的双眼里有愤怒,有委屈,有不解……独独,没有悲伤。

方谨一死了,作为他的至亲哥哥,方遥厦一点都不难过。

不……或许,整个方家,都不会难过。

顾言言宛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原来这段时间,她做的事情,如此过分恶心。

她浑身颤抖着,悔恨懊恼与痛苦,几乎将他淹没。

偏偏这个时候,方遥厦仍在开口道:既言言,如果你是担心几个月之后的婚礼的话,没关系啊,我可以当你的新郎,你可以嫁给我啊。”

“你不是都已经答应我的告白了吗?反正……你和谨一之间,也没可能了。”

“我是他的哥哥,如果知道你和我走到一起,九泉之下有灵,他也会很高兴的。”

“滚!”

顾言言一声厉喝骤起,她双眼猩红,捏着手上的杯子朝方遥厦扔去。

那杯子正好砸在方遥厦的额头上,血流如注。

可顾言言却像没看到似的,黑着脸,一字一顿道:

“方遥厦,我让你滚。”

“你没听到吗?”

方遥厦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顾言言静静地坐在那里,仍然没有开灯。

直到凌晨十二点,她才打了一通电话给助理:“去查一查邮件是谁发来的,最好拿到他的联系方式。”

顾言言不肯死心,更不敢死心。

十分钟后,她拨通了那个陌生异国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是个外国人,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

“你是方先生的妻子?我们都很感谢方先生对我们医学实验室的贡献。”

顾言言觉得好像有一把刀在不停的撕割着嗓子,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几乎竭尽全力:“他的遗体……我可以接回来吗?”

电话那头静默一瞬,旋即,遗憾的声音响起:

“抱歉,方先生的遗体,我们已经进行合理处置,你这边没办法再接回去了。”

“不过,我这里有方先生生前留下的一些遗物,我看,似乎还有他的一本很厚的日记,你如果需要的话,可以给我一个地址,我立马安排给你寄回来。”

“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随时来我们这里,方先生的坟墓被我们安置在统一的陵园里,你随时可以过来接走他。”

电话挂断后,顾言言迟迟生不起一点力气来。

她瘫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月亮落下,太阳又升起。

这座城市,似乎又重新恢复了热闹,车水马龙、灯红酒绿,无数盏属于家的灯光亮起,偌大的城市,顾言言骤然意识到,再不会有一盏,属于她了。

她闭上眼,两行泪自眼角无声滚落。

几天后,顾言言收到了来自海外的一份快递。

里面,有一本方谨一的日记。

很厚。

是他从小写到大的日记。

2月6日晴

今天是除夕,出太阳了,很温暖。

可是我有点发烧,很不舒服。

妈妈说我矫情,不让我休息,一定要我做完一家子人的除夕晚饭。

我强撑着做完了,晚上哥哥突然不舒服,晕倒了,送去医院。

一大桌的饭菜没人吃,我被妈妈送到医院,抽血,我也晕倒了。

醒过来,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人理我。

好难过。

6月7日雨

今天突然知道了一个秘密。

原来,爸爸也是熊猫血。

可是妈妈爱哥哥,爱爸爸,爱自己。

唯独不爱我。

没有人爱我。

9月2日晴

大学开学第一天,哥哥带我认识了一个学姐,他叫做顾言言。

她好漂亮。

给哥哥输血时,她在旁边陪着,输完血,居然带我去楼下吃了一顿午饭。她说,我输了血,得好好补补。

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有人在我输完血后关心我。

5月3日阴

我们在一起了。

可是我觉得对不起哥哥,这么多年以来,我第一次抢走了他看上的东西。我好心虚。

9月2日多云

她说,每个人都能为自己而活。

我阴暗的世界像是照进了一束阳光。

我意识到,我可以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我想和他,白头到老。

7月1日晴

方遥厦出狱了。她抱着他,双眼通红,对我说:

“能帮他的,只有你了。”

曾经,拉我出地狱的人,再次将我推入地狱。

10月3日雨

原来还有比在地狱更糟糕的事情。

我生病了。肺癌。

医生说,活不了太长时间。

他问我,家属呢?

我说,我以前也以为自己有家属,但最近突然发现,我没有。

所以我只能,孤军奋战。

算了,不战了。

既然没人爱我,那我缴械投降。

大块的泪迹坠落,浸透信纸纸张。

顾言言再也看不下去了。她合上那本日记,于这纷乱嘈杂的世界之中,无声痛哭。

L国的冬天有点冷。

虽然才是秋季,但方谨一早早地穿上了羽绒服。

推开工作室的门时,穿着大衣的季昀忍不住笑了:“有这么冷吗?”

方谨一瑟瑟发抖:“我老家四季如春,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冷过。”

季昀说:“你早晚会习惯的,我最开始来这儿的时候,也不习惯呢,现在也入乡随俗了。”

方谨一是在来L国之后认识季昀的。

他一个异国人,操着一口蹩脚的英文,打算搞个设计工作室,没有资源、没有人脉,连怎么办证件都不知道。

那天,他去证件办理处跑了大半天,问了不知道多少个人,都不得其法。

傍晚时,绝望地坐在长椅上啃着法棍,把自己的牙崩掉半颗。

他气愤地要把那半颗牙扔进垃圾桶,被一只手突然拦住了:“别扔!万一还有用呢?”

方谨一觉得季昀是个怪人,季昀又何尝不是。

但巧的是,季昀也是学画画的,也想搞设计工作室。

于是两人,一不做二不休,合伙了。

方谨一出钱,季昀出力,工作室很快就如火如荼的办了起来。

现在的规模虽然还小,但也开始赚钱了。

——虽然还没赚回本钱。

工作室很小,除了他们俩人之外,只有两个还在读研的留学生。是对双胞胎,叫任呦呦和任赟赟。

青春活泼,最重要的是,工资低。

方谨一养得起。

忙完一天的工作,几人约着一起去两姐妹的租房小聚。

今天是他们俩的生日。

“说起来,极光哥一点也不像三十岁的人。”任呦呦吹完蜡烛,一脸兴奋道,“长得跟十八岁也没什么区别嘛!”

方谨一的英文名字是Aurora。

意为极光。

几人问过好几次,他都不肯说自己的中文名字,所以,任呦呦开始喊他极光哥,以示尊敬。

方谨一反抗了好几次,无果。导致任赟赟也开始这么叫。

只有季昀,仍然执着地喊他“Aurora”。

她觉得“极光哥”这个名字有病。

方谨一听完,嘴角微抽:“是么?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任呦呦说:“不客气!”

几人吵吵嚷嚷,气氛和睦,还喝了点小酒,下半夜,都在客厅醉睡过去。

方谨一尿急憋醒,起身时,却看到任呦呦在玩手机。

看见她,几次欲言又止。

从卫生间出来,任呦呦终于出手了。

他拿出手机,把屏幕正面对向方谨一,小心翼翼:“极光哥,你看这男人的遗照……是不是跟你长得还挺像的?”

方谨一心里一落,猛地看过去。

那是一则来自国内的报道。

顾氏千金顾言言为她的未婚夫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这场葬礼,邀请了众多知名人士参与,举城瞩目。

报道将顾言言渲染得深情至极。

而唯一的一张带有坟墓的照片上,拍摄下了她未婚夫的遗照。

照片被任呦呦拉大又拉大,模糊到如果不是对方谨一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那就是方谨一。

可任呦呦认出来了。

“真的是你?”

任呦呦不自觉放大声音,方谨一连忙拉他进卧室,冲他比出一个“嘘”字。

“是我……但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任呦呦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帮你保守秘密当然没问题,但是有件事……我得跟你说。”

“什么?”

“就是,我为什么这么关注顾家。”任呦呦真诚地看着方谨一,一字一顿,“你还记得顾氏新闻发布会上的那场火灾事故吗?”

“那场事故中唯一死去的那个人——”

“是我姐姐。”任呦呦说。

时隔数月,再提起那场大火事故,方谨一仍觉得心有余悸。

那场新闻发布会,现场人数众多,大火烧起来时,惨叫与痛呼传遍整栋大厦,整个十六层被烧得面目全非。

死1人,伤无数。

作为顾氏负责人,顾言言本该承担一定的法律责任。

是方遥厦站出来保护了她。

那时的方遥厦还在顾氏工作,他是新闻发布会负责组的工作人员,他说是自己不慎打翻烛台,火势未及时扑灭,这才导致了这场火灾的发生。

入狱前一夜,顾言言去看守所看他,他双眼通红地说道:

“既言言,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原谅我,我只是想保护你而已……”

所以,他成为了顾言言的恩人。

也彻底让顾言言和方谨一再没了未来。

如今再提及那场火,方谨一也不由心口一寒,低声开口:“抱歉……节哀。”

“我不是想跟你说这个。”任呦呦皱紧眉头,低声道,“其实我一直怀疑,我姐不是死于那场火灾,而是……另有原由。”

方谨一怔住:“什么意思?”

“我姐大学的时候参加夏令营,去消防所学习过两个月时间,你懂消防所的含义吧?那时候消防所的队长还看上了他,想让他去当消防员!他没理由成为一场火灾事故里面唯一一个被烧死的人。”

“更何况,事情发生后,我们全家都不对,还去顾氏找人要了监控,只可惜,顾氏统一口径说是所有监控都已经被烧毁了。”

“后来,我们还去警察局闹了一段时间,都没有任何的结果,只能无奈放弃。”

“但其实我们都觉得我姐应该不是死于那场火灾事故。”任呦呦看着方谨一,沉声道,“你有个哥哥,叫方遥厦,是吧?”

方谨一点头:“是……”

“我没见过他,但那一年,我经常从我姐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他们早就认识,我姐喜欢方遥厦,那天他之所以在那个发布会现场,多半,也是因为方遥厦。”

方谨一心里猛地往下坠去。

一个莫须有的猜测,骤然在脑海之中成形。

无端的,他开始怀疑起方遥厦来。

当年的那场火灾事故,当真这么简单吗?

方谨一不知道答案。

但他只能把那些猜测统统压回去。

他现在是Aurora,方谨一已经死了。和方家、顾家有关的一切事情,都与他无关了。

此后数日,方谨一拼了命地想把这些事从脑海里赶出去,可他还是避免不了的,越来越多的失神。

连季昀都看出来他的不对劲,问他怎么了。

方谨一只是笑:“可能没睡好吧。”

他恍惚地转身往卫生间走去:“我去洗把脸。”

可他走了一半,身后突然响起声音:“方谨一!”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应了一声:“怎么了?”却对上季昀的双眼。

方谨一僵在那里。

季昀笑了笑,说:“你中文名字真的叫方谨一啊?”

方谨一犹豫不知如何开口,季昀说:“有人托我找你。”

见到好友苏严的第一眼,他张嘴喊了一句“谨一”后,便捂住脸,失声痛哭。

方谨一只能抱住他,轻声安慰:“哭什么?”

“我以为你真死了……”苏严瞪着眼,骂他不讲义气,“你就算要假死,好歹也跟我说声吧?我们都认识二十多年了,你这是真不把我当姐妹啊。”

两人是小学同学,最开始互看生厌,后来关系突然就变好了起来。

方谨一在国内的工作室,也是和他一起开的。

方谨一叹息一声,说:“我不希望方家人找到我,所以任何一点可能,都不允许有。”

苏严垂下眼,喉间溢出一声叹息,良久后,才说:

“你那个老不死的爸,一直不乐意给方遥厦捐血,结果上次他做手术大出血,你又不在,没办法,他就去了一次。”

“结果身体急剧转下,当天就瘫床上了,说是气血两虚,中医西医看遍了都没用,现在都还瘫床上呢。”

苏严说着,发出一声冷笑:“说来也怪,这段时间,方遥厦愣是一次都没贫血过。”

方谨一难免笑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一直以折磨我为乐。”

苏严连忙转移话题:“我这次是过来出差,参加一个设计展,那天,突然瞄到了你,我还以为自己出幻觉了。”

“正好,有个朋友认识季昀,我就托过来托过去的,终于把你给找着了……”苏严无奈一笑,“不过,你真打算一直瞒着?”

他观察方谨一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这段时间……我也算是了解一些顾言言那边的事儿。”

再次听到“顾言言”的名字,方谨一的心里一空,但很快,又平静下来。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那么难过了。

提到她,也能当做一个普通朋友一样,谈论了。

只是苏严仍然没当他们是普通朋友,叹了口气,继续道:“最开始得知你患了癌症,她疯了似地到处找你,不吃饭不睡觉不工作,像魔怔了似的。”

“得知你的死讯后,更是把酒当水喝,你说她没接受现实吧,他又办了葬礼。你说她接受现实吧……我去参加你的葬礼,她还对着我笑呢。说什么,本来马上就是你们的婚礼了……”

“她瘦了特别多,骨头都凸出来了,看上去跟个骷髅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得癌症了呢。”

苏严絮絮叨叨地说着,直到发现,方谨一的脸上,始终都没什么表情。

他终于反应过来,转移话题:“哎,是我多嘴了,你就当我在跟你八卦,别放在心上。你放心,遇到你这事儿,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方谨一这才点头:“一定要帮我保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叙了叙旧,眼看着天黑了,苏严打算离开。

可离开前,他把一个U盘,递给了方谨一。

他说:“这是当年顾氏大火火灾时的监控,顾言言知道我认识可以修复监控的人,前段时间来找我帮忙修复。”

“修复后的内容……我看了,我觉得,也应该让你看看。”

方谨一拿着那枚U盘回了家,第一时间插上电脑。

画面很模糊,但不难认出里面的主角是方遥厦。

有个女人应该是在对方遥厦告白。

他拒绝后,女人情绪激动地起来,抱住了他。

他像是疯了似的,挣扎着想要推开对方,最终,居然一手抄起一旁的花瓶,猛地往女人的头上砸去。

女人倒了下去,瘫倒在地抽搐了两下,朝方遥厦伸出手,像是在求救。

可方遥厦像是没发现似的,拿着花瓶的碎片继续朝女人猛砸,鲜血溅了他一脸。

他在卫生间里和女人的尸体待了足足十分钟,才平静地站起来。

他用打火机,破坏了火警装置,点燃了一旁的窗帘。

火势,很快蔓延开来。

女人的尸体,躺在无尽的火焰之中,直至被烧焦只剩枯骨。

证据,被全数销毁。

电脑进入黑屏,方谨一才像是晃过来神一般,猛地惊醒,冷汗涔涔,脸色煞白。

他站起来,在原地不停地转着,思绪乱成一团。

原来,那场大火,真的不是一场意外……

而方遥厦坐牢,也罪有应得。

他可真聪明啊。

方谨一停了下来,他拿出手机,无意识地在上面按下了方遥厦的手机号码。

可最终,他清醒过来,并未拨出去。

与此同时,国内。

看完监控视频的顾言言闭上了眼。

她深吸了一口气,到底没能按住怒意,将桌上的一切东西,全都扫荡在地。

助理站在一旁瑟瑟发抖:“小姐,要、要不要报警?”

顾言言没有说话。

助理便趁着夜色,偷偷地去看她的表情。

却看到,顾言言站在落地窗旁,瘦削如柴的身形,竟然隐隐的颤抖着。

她竭力控制,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他的指缝之中倾泻而出。

她的声音,颤抖地,缓慢地响了起来:

“谨一……”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居然被那个坏人,骗了这么久。”

“还,弄丢了你……连你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那一刻,助理突然意识到,顾言言哀莫大于心死。

他悄无声息地选择关门离开。

后半夜,顾言言像是魔怔了似的,从办公室出来,坐上了去往天台的电梯。

风很大,吹在身上时,是凉的。恍惚间,顾言言像是看到了不远处站着方谨一,他温柔地笑着,喊他的名字:

“言言,快过来。”

于是他缓慢而坚定地向他走去。

一步又一步,脚踩在了天台边缘。

顾言言突然想起了方谨一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知道了。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做那个乖巧听话的方谨一。

他好像从不反抗,已经被驯化成一只乖巧的兔子,永远在接受。

接受做哥哥的“血包”。

接受自己的爱人把更多的关注放到了哥哥身上。

接受自己快要死了。

可是明明,明明她已经把他从深渊里拉了出来,可为什么,最后还是把他一脚踹了回去呢?

顾言言想,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他伸出了脚——

可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铃声,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

是助理。

她心如死灰地接了起来,助理激动的声音响起来:“小姐,方先生还没死!”

顾言言猛然高声:“你说什么?!”

助理连忙解释:“你不是说让我一直关注苏先生那边的情况吗?前天,苏先生去了一趟L国出差。”

“本来该今天晚上的机票回来的,可是他突然改签了机票,准备在L国多留一段时间。”

“我觉得奇怪,就找人去看他留在那边干什么——”

“结果,竟然看到他和方先生在咖啡馆喝咖啡!”

“我以为是我朋友看花了眼,还特地让他拍了张照片发给我,顾总,我发到你手机上了,你赶紧看看!”

顾言言抖着手点开了那张照片。

放大,再放大。

她的谨一,穿着浅米色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像一只北极熊。

他很怕冷,在L国穿得异于常人的厚。

他好像胖了一点,脸上有了血色。

真的是她的谨一,她的方谨一。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顾言言喜极而泣,几乎是朝电话那头吼道:“还等什么!买最近的航班去L国!”

顾言言跳下了天台,往楼下冲去。

冲出大厦电梯,坐在轮椅上的方遥厦与他撞了个正着。

方遥厦满脸笑容:“既言言,你怎么知道我来了?你专门下来接我的吗?”

顾言言毫不留情面地送了他一个字:“滚。”

方遥厦脸色煞白开口道:“既言言,我做错了什么?”他红了双眼,“我知道谨一去世了,你很难过,但你没必要把气全都洒在我的身上吧?”

“如果谨一泉下有知,也不会开心的……”

顾言言停住步伐,回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

“方遥厦,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把一切都瞒得很好?”

方遥厦愣住:“什么意思?”

“那场大火事故后,顾氏所有的监控画面,全都一夜之间消失了。”

方遥厦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尽失:“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顾言言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方遥厦咬住下唇,直至尝到铁锈般的血腥味,他委屈至极地开口道:“言言,要不是为了帮你顶嘴,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怎么能够这么对我?”

“谨一都死了,你这样苦苦等着他,还有什么意义?”

“你答应了我的告白,证明你也是喜欢我的啊!和我结婚,不好吗?我不介意你的心里永远装着谨一的,真的,我可以接受的……”

他伸出手,紧紧地抓着顾言言的胳膊。

顾言言却抬手将她推开。

两人四目相对时,顾言言骤然笑了。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方遥厦,你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谨一,没有死。”她斩钉截铁道。

方谨一送完苏严从机场回来,发现L国下雪了。

纷纷扬扬的白色洒了满头,颇有点守至白首的意味。

他推门进屋,季昀起身相迎:“刚还在纠结要不要去机场接你呢,下雪了,路不太好走。”

他接过方谨一脱下的羽绒服,挂在一旁的衣架上,回头往窗外看去的瞬间,突然看到街对面站了个男人。

跟竹竿似的,瘦瘦一条,立在那里,像是快要站不稳。

摇摇摆摆地往这边走来,有辆车疾驰而过,季昀下意识开口:

“小心——”

于是,方谨一也跟着回过头看去。

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大雪纷飞里,就这样死死地盯着他,一刻都不敢挪开眼。

方谨一的心,猛地悬了起来,心惊肉跳。

季昀这才知道,原来Aurora的中文名叫做方谨一。

谨的寓意是慎重、小心。果然和他很像。

季昀一边想着,一边回过头去看那个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不远处的男人。

方谨一平淡地扫了他一眼,说:“别看了。”

“我不是方谨一,也不认识他。”

季昀干笑两声,很想说那一瞬间,方谨一看到顾言言的表情,做不得假,他就是方谨一。

但季昀忍住了。

她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方谨一既然不想说,他就不问。

更何况,顾言言明显是她的情敌,她可不想助攻情敌。

季昀和方谨一一路到了公寓,还一起吃了个晚饭,晚上八点左右,才离开。

她下楼时,雪已经堆得很厚了,踩在上面一半的鞋子都被雪淹没进去。

她又看到了顾言言,那个女人就站在公寓楼下,僵立着,像是在发呆,但季昀觉得她应该不是在单纯的发呆。

她本想与他错身而过,顾言言却突然拍掉自己头顶的雪,朝他走过来。

她开口,嗓音像破锣嗓子,沙哑得不成样子:

“你是季昀。”

“你认识我?”

“认识。”顾言言说,“我找人查了他这段时间的……所有事。”

“你们,在一起了?”

她问这句话时,眉头轻轻皱着,眼神紧绷,像是只要季昀点头,她就能立马冲过来给把她杀了。

不过季昀否认了,说:“应该算是我单方面在追求他。”

顾言言猛地松了一口气,说了句“再见”,然后退到一旁,再次恢复缄默不言的状态。

季昀很快离开了,她觉得顾言言有点精神不正常。

看到季昀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方谨一松了口气,拉上了窗帘。

他没有多看顾言言一眼。

后半夜,雪越下越大,官方发布消息说明天最好不要出门。

方谨一半夜惊醒,给任家姐妹发去明天放假的消息后,突然有些睡不着。

他想了想,拉开窗帘,本以为只会看到白茫茫的一片,谁知道,仍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个黑点。

顾言言依然站在那里,像是在惩罚自己。

和之前唯一的不一样时,她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崭新的,价值不菲的林肯,顾言言好像做好了在这里打持久战的准备,居然连车都买了。

换做是以前,方谨一早就因为舍不得而冲了下去。

但他没有。

他甚至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

早上七点,剧烈的敲门声喊醒了好不容易睡着的方谨一,他带着一头的火拉开门,不耐烦地开口:

“顾言言,有事吗?”

谁知助理一脸尴尬的站在门口,说:“方先生,是我……”

方谨一也尴尬起来,他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有点起床气。”

助理清了清嗓子,说:“顾小姐晕倒了……在大雪纷纷里站了一夜,刚晕,被救护车拉到不远的医院里去了,发着高烧,迷迷糊糊的,不停地喊着您的名字。”

“我想着,得让你知道一下。”助理说,“毕竟这么久以来,小姐一直以为您死……咳,您去世了。”

“几天前,她站在大厦天台上,甚至还打算追随你自杀呢。”

顾言言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往门外看。

助理站在一旁瑟瑟发抖,说:“顾总,您别看了,方先生他……没来。”

顾言言难以置信:“你没告诉他我生病了?”

“说了。”

“你没告诉他我晕倒了?”

“也说了。”

顾言言脸色发白:“那你没告诉他,我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也说了。”助理哭丧个脸,小心翼翼的说道,“都按照您的吩咐说了,可方先生他听完之后,只、只说了一个字。”

“什么字?”

“哦。”助理说。

顾言言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往后瘫去,脸色发白:“他、他不在乎我是不是晕倒了……”

以前,哪怕只是小小的感冒,方谨一都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更何况是她直接发烧晕倒这么大的事情。

顾言言掀开了被子,要起床。

助理连忙阻止:“顾总,您身体还没……”

“去准备车。”顾言言说,“我要去找他。”

助理欲哭无泪:“现在外面的雪很大,车恐怕是动不了……”

“那我就走过去。”顾言言说。

方谨一的午饭是自己做的,一碗泡面加了个蛋,吃得很随便。

吃到一半,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他以为又是助理,所以随意地拉开了房门,谁知道,顾言言的脸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方谨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关门。

顾言言连忙伸手挡住,可怜兮兮:“谨一……”

她的手被门重重的夹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叫,疼得冷汗涔涔。

方谨一看着他的手,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说:“进来吧,我这儿有药。”

顾言言笑起来,眼神里爆发出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光彩。

方谨一替她处理伤口,顾言言便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看。

她以为这是方谨一原谅她的表现。

殊不知,处理完伤口后,方谨一直接逐客:“你什么时候走?”

顾言言薄唇微抿,说:“你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回去,我就什么时候走。”

方谨一起身,将纱布消毒水放进药箱里,闻言轻轻的笑了笑,语气坚定:“顾言言,我不会再回去。”

他站在那里,身后的窄窗外,漫天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

他的身影凄冷而孤寂。

方谨一站在那里,无比平静而又冷漠的说道:“顾言言,方谨一已经死了。”

“死在你说,只有方谨一能救方遥厦的那天。”

顾言言浑身僵住,脸色惨白,急切开口:“没关系,谨一,你可以以别人的身份继续活着,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你是谁不重要……”

她不安地解释道:“你知道吗,我根本不欠方遥厦什么!那场大火,本来就是他放的,他坐牢是我罪有应得。我什么都想明白了,我不应该逼你,只要你跟我回去,我们一切都会恢复如初,还会像以前那样,相携白首……”

方谨一再也听不下去,打断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

“那顾言言,如果方遥厦,真的对你有恩呢?”

顾言言哑然。

方谨一说道:“他是不是方遥厦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人生还很长,还会有可能遇到更多的方遥厦。”

“爱你的那个方谨一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

“现在,我和你,我们只是陌生人。”

方谨一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毫无躲闪,他笃定而坚韧,一旦决定,再也不可能回头。

就像爱她那样,他抽身也毫无留恋。

在无声的大雪之中,顾言言终于读懂他那双眼里的温柔与坚定。

属于他的方谨一真的死了。

再也找不回来。

顾言言还是留在了L国,在方谨一的公寓对面租了一个房子,每日按时给他送黄玫瑰,一天一束,一天不落。

黄玫瑰的花语——歉疚的爱。

大雪封城三天后,冰雪消融,L国迎来了短暂的暖阳。

工作室重新开始营业后,任家姐妹也开始调侃方谨一,说他有个深情的豪门白富美追求。

搞得季昀天天黑着脸,心情十分不佳。

有了顾言言后,工作室的很多难题都迎刃而解,方谨一拒绝过他的好意,但顾言言我行我素,一如既往,时间久了,方谨一就懒得再多说什么。

反正是他占便宜。

一月底,国内临近过年的时间,方谨一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方谨一似有预感,选择了挂断。可很快,电话又拨过来,再次接起,方遥厦的声音便响起来。

“谨一,是我。”

方谨一沉默良久,无奈道:“我就知道,你们早晚会知道。”

方遥厦问他:“你是因为我才选择离开的吗?”

方谨一毫不遮掩地点头:“是,我受够了随时随地被你喊过去捐血的日子,方遥厦,你以后再有任何事,我都不会再出现帮忙了。”

“你还回国吗?”方遥厦问。

“不。”

说完这个字后,方谨一直接挂断电话,把电话卡抠出来扔了。

他决意不再和方家人扯上任何关系,也决意再不出国。

谁知道,又过了一几天,一个陌生号码又打进了他新买的电话卡。

他按断后,收到一条短信。

【方谨一,速回,苏严去世了。】

方谨一猛然起身,脸色煞白。

他几乎是抖着手给对方打去电话。

接电话的人是方遥厦,冷笑着:“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理我了呢。”

方谨一颤抖着:“你给我发的短信是什么意思?苏岩他……他怎么回事?”

“想知道,自己回国看看不就知道了?”

方谨一强按住颤抖的情绪,一字一顿:“你又在骗我了。”

他挂断电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苏严打电话。

可令人惊慌的是,他完全打不通苏严的号码了。

他问遍了所有人,也都说有段时间没见到苏严了。

万般无奈之下,方谨一深夜裹起厚重的羽绒服,连拖鞋都顾不得换,疯了似的朝对面公寓跑去。

大晚上的,打开房门看到是方谨一,顾言言面露惊喜:“谨一?你有事找我?”

方谨一抖着手,双眼通红看向他,问道:

“方遥厦说苏严去世了,是真的吗?”

顾言言顿住,面露意外:“你先进来。别急,我给助理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她背过身,走向阳台,方谨一在原地不停地焦急打转,兜兜转转走了足足十来圈。

顾言言在阳台找了很久,然后推开玻璃门走进来。

她神色有些复杂地开口说道:

“需要我帮你买最近的航班,飞回国吗?”

方谨一还是回国了。

从飞机上下来,闻到空气中熟悉的味道,他恍若隔世。

顾言言在身后跟着,说:“你要不还是先跟我回家住,反正都住习惯了。”

“不用。”方谨一淡淡拒绝,“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跟你,跟方家扯上任何关系。我只是想回来看看苏岩到底是什么情况。”

顾言言呼吸一窒,只能继续跟上方谨一。

两人出了海关,顾言言推着方谨一的行李箱走在最前面。

入目皆是过年热闹的氛围。

方谨一四处张望着,有一种回家了的归宿感。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目光却突然穿过人来人往的车海,落到了对面街不远处的方遥厦身上。

他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方遥厦抱着一大捧向日葵,脸上漾着笑容,坐在电动轮椅上,向他靠近。

那束向日葵怼到了方谨一的面前,方遥厦笑着说:“surprise!弟弟,欢迎回国。”

方谨一向日葵过敏。

他冷着脸,推开了向日葵,错开方遥厦往一旁走去。

他根本不想和方遥厦,和方家人有任何接触。

可方遥厦却追了上来,一字一顿:“弟弟,你怎么不理我呢?就因为我让你献血给我,你就对我如此冷漠,这样合适吗?”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的无数围观群众,突然举起了手机,用镜头,对准了方谨一。

方谨一看到人群让开了一条道路。

开着直播的方母,满脸是泪的走了出来,说:“大家看看啊,这就是我那个忘恩负义的二儿子,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拉扯大,供他吃喝,可他,明知自己的哥哥有生命危险,却连一点血都不愿意捐出来啊!”

顾言言脸色大变,连忙挡在方谨一的面前,阴沉开口:“方遥厦,你想干什么?”

方谨一低声道:“我们先走。”

顾言言护着方谨一,往不远处的林肯走去。

助理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们过来,连忙打开车。

那群人追过来,像丧尸一样敲打着车门。

助理递过手机,上面是方母正在直播的直播间,热度已达到了可怕的七位数。

弹幕刷得飞快。

【这男的也太不孝了吧?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的至亲骨肉,捐血而已,又不会对自己有多大的影响,这都不愿意?】

【是啊,我们学校还经常组织去献血呢,这也太自私了一点!】

【养这样的儿子,还不如一生下来就把他溺死!】

……

顾言言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伸手,试图捏住方谨一的手,但方谨一躲开了。

他问他:“顾言言,他们是怎么知道我落地的航班的?”

顾言言知道他怀疑自己,连忙开口:“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方谨一松了口气,闭上眼。

可下一秒,他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

低头看去,来电显示居然是苏严……

他接起,电话那头,苏严的声音响起来:“你给我打电话什么事?前几天我在乡下写生,那里没信号。”

方谨一如兜头凉水浇下,浑身凉了个彻底。

寒暄几句,他挂断电话,看向顾言言。

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顾言言,你知道苏岩没事,对吧?”

顾言言心虚地挪开了视线,瞬间哑然。

他咽下一口唾沫,鼓足勇气:“我……”

“算了,不用再说了。”方谨一漠然地收回视线,去开车门。

顾言言连忙阻止:“谨一,外面都是……”

“放我出去。”方谨一沉声道,“顾言言,我宁肯去外面面对那些陌生人的辱骂,也不想跟你这样虚伪的人,坐在同一辆车里。”

顾言言双眼腾地一下便红了:“谨一,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回来。”

他冷笑道:“我让你开门,你听不懂吗?”

司机瑟瑟发抖:“小姐……”

“开门!”顾言言低吼道,“听不懂人话吗?”

门打开了,方谨一顶着众人侮辱的视线下了车,关上车门前,他压低声音,对顾言言一字一顿地说道:

“顾言言,这样的你,让我觉得很陌生……”他一顿,毫不留情面,“也很恶心。”

顾言言当即失了所有的力气,僵在那里,双眼通红。

心脏一阵一阵的揪疼,连呼吸好像都带了刺。

车里没人敢再说话。

顾言言看到方谨一冲出了人群,上了一辆出租,才闭上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助理终于小心翼翼开口:“小姐,接下来,怎、怎么办?”

“把所有收集到的证据,分成两份。”顾言言睁开眼,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一份送到警局,另一份,曝光到网上。”

“方遥厦,方家……”

她压低声音,字字如同泣血般开口道:

“我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方谨一定了一个酒店,办入住时,前台的工作人员不停地瞧他,等他拿到房卡,才没忍住开口问道:“你是那个方遥厦的弟弟?”

方谨一压低帽檐,没回答,迅速地上了楼梯。

关上门后,方谨一这才找到了方遥厦和方母的社交账号。

发现,原来从一个月前,他们就开始渲染他们编造的故事。

将方谨一打造成了一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昨天,方母更甚至发了个直播倒计时——

离“白眼狼”回国,还有18个小时。

方谨一也终于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自己的航班号的了,只能说,网友的力量是强大的……就这点来说,方谨一还真是误会了顾言言。

他是真的,只是想让他回国,没想其他的。

方谨一看方母卖惨卖了很久,期间,瘫痪在床的方父也出了镜,更是狠狠拉了一波网友的同情票。

方谨一背上了全网骂名,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看到凌晨三点,买了一张第二天晚上的飞机票,这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是被顾言言的电话给吵醒的。

他直接按断,顺手把对方的号码拉入了黑名单,迷迷糊糊地再次打开方母的直播间。

却发现,直播间被封了。

方谨一瞬间醒了,猛然起身,抖着手打开社交平台的热搜榜单。

却发现,一夜之间,舆论扭转。

#顾氏大火方遥厦##方遥厦杀人凶手##方谨一比窦娥还冤#等等词条,一夜登顶。

方遥厦把方谨一当血包和他杀了一个人又制造了一场大火的监控视频,就这么曝光了。

方谨一这才发现,自己国内的微信上,有无数的未读短信。

全都是来自朋友的关心。

他发了很久的呆,直到苏严打来电话,问他在哪个酒店。

接到苏严后,再进酒店,工作人员看到他时,满脸羞愧:

“对不起啊,方先生,我以后再也不当墙头草了。”

“这些年……委屈你了。”

方谨一的心狠狠一荡,他冲对方笑了笑,说:“谢谢。”

他从未想过,他最想听到的一句话,竟然,是从一个陌生人的嘴里,得来。

苏严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方谨一毫不犹豫:“回L国,机票已经买了,是晚上。”

苏严叹了口气,犹豫开口道:“那些东西,应该是顾言言放到网上的……”他一顿,“其实我觉得,她真的挺爱你的。”

方谨一笑了笑,说道:“她只是不习惯我突然离开而已。”

“苏岩,如果她真的爱我,不会舍得将我再次推进方家的那个深渊。”

“这一次,更不会舍得让我回国。”

“她只想着,我回国了,还有机会跟她再续前缘,却从未想过,我的心情。”

“当然,在她看来,跟她未来的幸福比起来,我的幸福不值一提。”

苏严哑然良久,最终只一句:“一路平安。”

方谨一拖着行李箱出酒店时,接到了来自季昀的越洋电话。

他声音焦急:“谨一,到底怎么回事?你在国内的那些事情,都传遍留学圈了……”

方谨一说:“三两句解释不清楚,等我回来了再告诉你吧。”

季昀愣住:“你还回来?”

“不是……”季昀说,“我尊重你的选择,不管你是留在国内,还是回L国,只要你开心就好。”

那一瞬间,方谨一抬眼往远处望去。

街角处,停着一辆很眼熟的林肯。

他收回了视线,轻轻地笑了笑,说:“估计明天下午到,你有时间来机场接我吗?”

得到季昀肯定的答复,方谨一挂断了电话。

苏严把他送上出租车,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谨一,好好的,不要忘记我!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玩的。”

出租车逐渐驶离这里。

苏严低下头,拿出手机,屏幕显示正在通话中。

通话对象是顾言言。

他叹了口气,说:“小姐,你都听到了吗?”

那头沉默良久,才响起沙哑的声音:“听到了。”

苏严说:“你要是想追的话,现在去阻止他倒也来得及。”

电话里一时只剩下顾言言沉重的呼吸声。

良久后,她艰涩的声音,缓慢地响起来。

“所有人都明白的道理,我却现在才明白。”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希望他幸福。”

“是只要他开心就好……”顾言言低声说。

方谨一不是没有发现一直紧跟在身后的那辆林肯。

但他假装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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