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席玲玲
整理：康康
我都四十多快五十岁了，但是哥哥训我还像训他家孙子一样。
昨天劈头盖脑来了一个电话，把我骂得鼻青脸肿，问：你们今年什么时候考试？什么时候放假？不行就请假吧，赶紧回老家，娘家的天都塌了，你嫂子一个人在家忙活呢，你也不要老想着吃现成饭，回去帮忙干活去。
今年回老家过年，老妈生病。
看来现成饭是再也吃不成了，四十年的好运到此结束。
你说我是个有福气的人吧！
生我的时候亲妈就去世了，难产，那么小的月娃娃差点就被饿死了。
可是你要是说我是个没福气的人吧！
我又挺有福气的，今年46岁了，在娘家我没干过一天活儿，到家就是吃和睡。
不过今年的好日子却是真的到头了，就连嫂子都提前回家了。
我打小就没了亲妈，那时候父亲还在部队工作，不能随便回家，得知家里出事的消息后，他才匆匆请假回来。
可是一切都晚了。
我妈生我时难产离开。
而我，长得又瘦又小，体重连四斤都不到，长得跟个小老鼠一样。
爸爸痛哭一场，在亲友们的帮助下，简单地安葬了我妈。
不放心把我们兄妹两人交给别人照顾，爸爸一个大男人，用军装把我包成一个球，后面跟着哥哥，我们父子仨人准备上车去部队了。
不料想，这时候我姥姥却追了过来，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指着我爸的鼻子骂：你说说你，都把我闺女害了，现在又想害我的两个小外孙，他们才这么小，小妞妞才刚过满月，你要把她带走，带走你咋办？准备咋养活？你想把她饿死不成？
我爸也是脾气倔，不愿意低头求人的性格。
被姥姥一骂，我爸就崩不住了，抱着我和哥哥痛哭起来，声泪俱下说：妈，那你说我该咋办啊？他俩都已经没妈了，我这当爸的又不能回来天天陪着，不带走怎么办？总不能让娃也没爸吧！
爸爸一哭，姥姥就心软了，也跟着抹了半天眼泪，最后心一横，说：反正找别人也不放心，这样吧！让他小姨跟你们一起去，你俩先处一段时间，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的话，你就重新给她找个家，总归先帮你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吧！
爸爸说，他当时听了姥姥的话完全懵了。
姥姥口中的小姨，才18岁，刚刚初中毕业，长得小巧玲珑，如花似玉的，她可是我妈的亲妹妹。
听她那意思，姥姥是准备把两个闺女都交给我爸了。
父亲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一下子也不知道该说啥，就剩下拼命摇头了，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滴，不知道是感动还是伤心。
那天姥姥把我们拦了下来。
第二天就喊了小姨，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个包袱，跟着我们一起走了。
这一走就是十几年。
小姨代替了我妈妈。
她一辈子没有自己的孩子，待我和哥哥视如己出。
在我九岁那年，小姨意外怀孕，其实我和哥哥都期望能再有一个可爱的弟弟或者妹妹。
爸爸也有同样的期盼。
但是小姨没有要。
每逢年节，她都会带我和哥哥去妈妈的墓前祭拜。
但是那次说的话最多，懵懂的我听到她跪在墓前哭泣，说：姐姐，我曾经保证过要好好对你的孩子，把他们当成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抚养，我说到做到了，不是我不爱自己的孩子，只不过我害怕自己会一碗水端不平。
此后小姨就悄悄去做了结扎手术，回来后再家里躺了一个多月，人变得极其虚弱和沉默。
我爸特意把我和哥哥喊到小姨的床前，郑重其事地说：以后不要再叫小姨了，这就是你们的亲妈。
我们兄妹这才正式改口。
以后没了小姨，只有亲妈。
我妈对我和哥哥好到不能再好了，想必一些人对自己亲生的孩子也做不到那么无微不至。
十八岁之前，我跟着父亲一起在军营生活，从来没有自己做过饭，洗过衣服。
哥哥也是同样如此。
每天放学回家，桌子上都是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我爱吃的放在我这一边，哥哥爱吃的放在他那一边。
别人的家属有空了喜欢聚在一起聊个天，喝茶，逛街什么的。
但是我妈永远都是那么忙，仿佛家里永远都有做不完的活儿。
在我十八岁那年，爸爸转业，我们一家人回了老家。
彼时，哥哥也已经参加工作。
而我还在读大学。
我妈不愿意住城里，就一个人搬回了老家的大院子，周边开了点荒地，又租种了邻居家几亩地。
爸爸忙自己的工作。
我妈就忙着她的几亩地，一个人还养着猪和羊，以及鸡鸭鹅。
地里和家里的收入全部贴补给了我和哥哥。
每逢年节的时候，她就会准备很多肉，自己家养的猪和羊，还要去镇上买牛肉回来卤，煮的，炸的，各种各样。
我爸说：现在过年早不比过去了，过去是经济条件不好，一年难得吃顿好饭，所以大家过年的时候才会准备好多的吃食，现在不同了，生活好了，物资丰富，到处都能买到吃的，哪怕大年初一也有卖东西的，所以你也不必要太受累，准备那么多吃的。
但是我妈依然那么倔强。
就像小时候一样，早早准备好我们的里外新衣，买好我们爱吃的坚果糖块，各种肉食挂得满院子都是。
屋里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床上铺上柔软的被褥，然后再在上面罩上漂亮的床盖，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我和哥哥回家过年了。
哥哥结婚后，他的两个孩子都是妈妈一手带大的。
我闺女也是在姥姥家长大。
享受了四十多年的母爱，要不是有老妈支撑起这个家，恐怕我都活不到现在。
然而才六十五岁的老妈，今年却突然得了重病，就是一个小小的感冒，竟然晕倒了好几次，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爸爸顿时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为了方便照顾，他专门租了房子，在医院里悉心照顾。
本来一家人已经商量好，今年过年就不回老家了，老妈爱操心，只要回家，她就有干不完的活，忙不完的事。
才刚刚出院，还在卧床休息，无论如何是不敢再操劳了。
可是不料想嫂子却提前回去了。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我嫂子是谁呢！
嫁到家里这么多年，和我一样，从来没做过家务活，奔五十岁的人了，保养得白白嫩嫩，身量窈窕，人家走路都是提着裙摆的。
就是这样的千金大小姐，今年竟然早早请假回老家了。
嫂子说：不能不回老家啊！老妈是那么热爱老家，那里有她种的菜，养的鸡，咱们年年都要回老家过年，今年她突然生病了，咱们就不回了，不是明摆着让她心里不痛快嘛！
老妈伺候了咱们几十年，咱们也努力伺候她一年，把老家收拾得利利落落，让小老太太也过一个开心快乐的新年吧！
哎呦，这可把我哥给心疼坏了。
嫂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给我打电话下命令：你知道不知道啊！娘家的天都塌了，今年就看你的了，能不能让老妈高兴就看你这当闺女的了，人家你嫂子一个当儿媳妇的都回去了，你还准备和过去一样，净等着过年回去吃现成的吗？
原来老妈真是娘家的天啊！
她这一病，我们大伙的天真塌了。
老爸变得茶不思，饭不香，身上一件旧棉袄整整穿了一个冬天，让他换都不换，叹口气说：你妈都住院了，我穿那么好干啥啊！还让谁看呢？
哥哥嫂子急得带着老妈的病历到处去问人，找名医。
年过半百的哥哥看见医生就抹眼泪，说我妈才六十多岁，正年轻呢，她操劳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可该享福了，却突然生病了，无论如何求求你们了，让我妈站起来吧！只要她能好好活着，让我花多少钱都行。
谁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健健康康呢！
唉，啥也不说了，准备请假回家干活了。
整理院子，洗衣服，买菜，办年货。
嫂子说今年再给老爸老妈买套红色的过年新衣，包括袜子，内衣，全部都要红色的。
真是不落在谁身上不知道啊！
想想我都头大，在老家过年这么繁琐，就凭嫂子我俩，今年能不能把这塌下的天给顶起来呢。
就想问问大家，过年你们都回不回老家呢？
原来老妈，才真的是家里的那片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