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04年首次参加欧洲杯，到2022年含泪告别世界杯，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的国家队大赛生涯，绚烂开场，黯淡落幕。让C罗坐板凳，桑托斯教练既是顺势而为，又为葡萄牙足球翻开了崭新篇章。】
一趟罕见的华丽冒险，以一次刻骨铭心的攻坚失败而告终。
小组赛阶段一改刻板印象、以快速进攻为主导战术的葡萄牙队，此次卡塔尔之行“痛并快乐”。绝对巨星C罗日薄西山，一直不敢冒险、常打安全牌的老帅桑托斯，用杀伐决断和大胆调试赢得了外界认可，常年围绕一人的“五盾军团”也找准了变革方向。虽然未能毕其功于一役，虽然对摩洛哥遭受了不公判罚，但眼下这支葡萄牙队，已经拉开了两年后在德国、4年后在北美的崛起序章。
新双核上位
1/4决赛被摩洛哥淘汰出局，很像2004年欧洲杯决赛不敌希腊的翻版。对手主打防守反击，被对方高中锋抓住仅有机会头球破门，0比1微弱劣势败北......而更深层次的巧合，在于摇摆不定的布阵和调整，以及背后折射出的用人思维。决胜当口，费尔南多·桑托斯和当年的斯科拉里一样，对老将投了信任票，然而无论彼时鲁伊·科斯塔(第60分钟替补出场)，还是如今的C罗，均跟不上全队节奏、游离于体系之外。功败垂成，定格了两代葡萄牙国脚相似的宿命。
终场哨响后，C罗泪流满面的样子令人动容，而卡塔尔世界杯注定是葡萄牙巨星5届征程中最灰暗的一次，甚至不及2014小组赛被淘汰。18年国家队生涯，明确表示不会坚持到北美周期的C罗，在接二连三的折辱之下黯然谢幕。奋力争夺高球、却只能目送皮球从头顶飞过，近距离单挑布努正中对方下怀，给费利克斯送出的“半脚球”没能变成破门......尽管五届世界杯皆有破门是历史第一人，然而8场淘汰赛(570分钟)27次射门颗粒无收，还是对不起C罗的巨星身份。
从2006到2022，与C罗高度绑定的葡萄牙国家队，前4次征程都有赖“总裁”尽心竭力。然而卡塔尔之旅，从小组赛首战开始(早早换下C罗)，桑托斯教练就在酝酿变化。因为俱乐部纠葛，C罗本赛季开始后一直未能达到正常状态，交出国家队进攻权杖虽不情愿，但应该也是早有心理准备。年轻国脚次第崛起的大背景下，仍需要全队为其做嫁衣的C罗，运动战明显迟钝，攻坚战又踢法单一，小组赛尚且力有不逮，淘汰赛困难更是不言自明。历经过三场小组赛的削足适履后，桑托斯决定在最重要时刻放下执念，将比赛决定权交给曼市双核——布鲁诺·费尔南德斯和贝尔纳多·席尔瓦。
在球风和履历上，“双B组合”与当年西班牙队的经典“哈白配”南辕北辙；但在具体使用上，桑托斯给了两人相似的安排。本届更多踢中场、鲜少接近禁区的贝尔纳多，延续了在曼城几乎被当做半个后腰使用的惯性，高光镜头虽然都被身边的奥塔维奥抢走，但仍是作用突出、承前启后的调度员。考虑到桑托斯在拖后中场位置先后尝试了内韦斯和威廉·卡瓦略，非常熟悉战术和队友特点的贝尔纳多，堪称一把万能钥匙。
位置更加灵活的布鲁诺，则延续了伊涅斯塔全盛时期在左边锋、前腰和中场之间灵活切换的风格。运动能力更强、关键球处理更主动的曼联中场，从热身赛大胜尼日利亚开始就成为了这支葡萄牙队真正的话事人，而小组赛第2轮对乌拉圭，他的个人发挥直接帮助本队拼下关键3分。
冒险的价值
作为欧洲拉丁派代表，葡萄牙1996年重返洲际赛场之初，也曾是满腔浪漫情怀的理想主义者。但待到而立才迎来首届世界杯(2002)的“黄金一代”，连年受挫的大赛征程，与恶意满满的对手算计和裁判针对，终于在新世纪物极必反。成功学宗师斯科拉里入阁，彻底摒弃了那些与赢球关系不大的花架子，“五盾军团”也以坚韧、狡黠和务实成为了欧洲“猥琐流”的新旗手。“大菲尔”任内，葡萄牙与大赛冠军缘悭一面；而其下野后8年，将斯帅遗产用到极限的桑托斯，终于完成了尤西比奥和菲戈们终生未竟之梦。
成功者不需要改变，最近6年重新跌回大赛“十六郎”，且连预选赛都步步惊心的葡萄牙，也确实到了改变的时候。固步自封错过开创王朝的机会，将革故鼎新的内在需求一再搁置，2022世界杯，葡萄牙队退无可退，不改不行。
年初附加赛两胜晋级，桑托斯清晰看到了新鲜血液的实力。而在卡塔尔，积极到有些激进的求变姿态，堪称前所未有。一个最显著的现象，就是英超抢断王、去年欧洲杯开始就不可或缺的后腰帕利尼亚，本届世界杯几乎被束之高阁。除去偶尔使用卡瓦略，几乎没有专职后腰的葡萄牙，专注进攻的决心丝毫不逊于只留卡塞米罗一名后腰的巴西。
如此调整，让葡萄牙队的中场拦截能力出现下滑，多次被对手在攻防转换时一路挺进到腹地；但这样冒险的好处，则是进攻端持续制造威胁，射程和有效进攻发起点都极大扩张。进攻队员基于大范围跑动的移形换位，成为了这支葡萄牙队的鲜明表征。
在C罗只手擎天那段日子里，葡萄牙球迷对国家队进攻端最深刻的印象，便是直接粗放。为了能让C罗在最舒服的位置起脚，全队尝试了大量的边路传中和直塞球，加剧球权转换带来的风险同时，也让对手更有针对性地层层设卡。而如今，葡萄牙队进攻大有恢复到“黄金一代”出道之初的感觉：肋部连续踢墙二过一后切入禁区、反击中见血封喉的同步传跑、中路多人接力抢点......6比1横扫瑞士一役，技术尖子们的琴瑟和谐，让球队焕然一新。
更值得赞赏的是，老帅在进攻资源安排上绝不含蓄。达洛特起初并非主力，在曼联也因更衣室派系问题备受质疑；但本届世界杯，前两场小组赛一直坐板凳的他，进入淘汰赛后一直是首发，并充分解放了进攻天性。作为本次征程最大发现的贡萨卢·拉穆斯，经验仍是不小短板，但敢于对抗、敢于起脚的中锋本能，是为箭头人选苦恼了20余年的葡萄牙足球久违的瑰宝。哪怕与国家队排异许久、始终边缘化的莱昂，也在对垒摩洛哥下半时的攻坚时刻，得到了最多的球权。
与其唯唯诺诺，不如放手一搏，哪怕撞上南墙也在所不惜。不在乎眼前的苟且，畅想着诗和远方的葡萄牙队，终于迈出了最困难、也是最关键的那一步。
相信未来
历经连续两届大赛早早出局、遗憾陪跑的糟心之后，迟来的世界杯机票，让出征卡塔尔这支葡萄牙队的期待值触及了历年最低。从犬牙交错的小组形势，到出线后必定一路强敌的恶劣身位，能以八强身份退场，其实已算不易——更何况淘汰他们的是防守最佳的摩洛哥。未能善始善终的C罗如此结束国家队使命，虽令见者唏嘘，却也不用太过担忧。当年菲戈们作别国家队后，更加青黄不接的葡萄牙队都没有如媒体预测般就此退出强队序列，反倒凭借年轻人的锐气经受住了连续三届死亡之组的试炼。往事殷鉴如此，伤春悲秋大可不必。
2016年欧洲杯，葡萄牙一路平局后连胜加冕，一向引以为傲的边锋自此进入枯水期。撇开纳尼、夸雷斯马等上个世代的产品，格德斯、热尔松·马丁斯等人都在国家队高开低走，无缘勤王。桑托斯本届世界杯委以重任的菲利克斯，其实是“9号半”进攻手，一直担任替补的莱昂也没有在俱乐部那样的战术支持和活动空间。与此同时，批量出产的葡萄牙中前卫，已经在欧洲足坛成为硬通货。去年欧洲杯推出复古双后腰受挫后，桑托斯并未停止探索，以更具机动性、更具现代感的中场组合征战卡塔尔，效果也是相当不错。
对于一个人口只有1000万的国家而言，长期屹立于欧洲足球第一阵营，并保持20余年的稳定性，一方面要靠人才培养，另一方面还得做好各年龄段球员配比，在短期目标和可持续性发展之间做出取舍。2014年拿起葡萄牙队教鞭后，桑托斯一直对C罗听之任之，与其他国家队主帅只考虑业务完全不同。桑托斯的出发点基于球队，更基于人情。目前葡萄牙国家队半数球员都是超级经纪人门德斯的客户，C罗的特殊地位，尤其是与其相关的各界人士的态度，显然比首发名单本身更难平衡。
不过这一次，从26人大名单摒弃了穆蒂尼奥、丰特等老臣开始，桑托斯开始转变态度，他不想继续当处处迁就巨星的提线木偶。“泥人也有土性”的老帅虽然没能率队走得更远，但他收获了崭新的、极具可塑性和潜力的新阵容与新体系，以及无处不在的支持。葡萄牙媒体多年来始终聚焦老帅和C罗的关系，而相比以往，外界此次观点高度一致：“赢球是唯一的药方。”
37岁的C罗告别了世界杯舞台，但葡萄牙足球的“新黄金一代”还在闪耀。贝尔纳多和布鲁诺·费尔南德斯4年后仍是状态巅峰，费利克斯、莱昂、维蒂尼亚、达洛特、贡萨卢·拉穆斯以及安东尼奥·席尔瓦，未来至少还有两次世界杯征程。在卡塔尔与一个时代作别后，葡萄牙足球打开了一扇门，有人正年轻。
本文作者：杨健
本文原载于第856期《足球周刊》
发行日期：2022.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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