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小公子》
我当公主那一年,巧取豪夺了一个落魄小公子。
后来我云端跌落,小公子身居高位,含笑问我。
「殿下凤体安康?」
他像条盯着肉骨头的狗,盘算着将我如何嚼碎吞下。
可后来,我真的碎在了他的怀里。
我听到他在哭,在叫我,在用以前的封号叫我。
可是,他忘了吗?是他说的,不准我再叫竹宜这个名字。
1
谢云烆认亲当日就入主了太子府,阖宫都在等着看我与皇后的结局。
可我在秋月阁闭门不出,皇后在凤仪宫亦如此,只不过门关得越紧,越显得我俩心虚。
毕竟狸猫换太子这出戏,她是始作俑者,我是既得利益者。
皇帝子嗣单薄,登基二十年,后宫三十二位佳丽,膝下仅两位公主。
说准确点,是谢云烆回来前,仅两位公主,如今他回来了,皇帝儿女双全。
这双儿女,皆为贵妃所出。
这令皇后恨得失去了国母体统,在贵妃幼子出生时使了那么一出毒计,让我这乡野丫头白捡了十八年好日子。
不过到此为止,我都是清白的,虽得了利,左右不是自己谋的。
可坏就坏在,去岁八月十五,宫里办了秋宴,我在宴上结识了谢云烆,没落将军府的小儿子。
他穿得不好,脾气也不好,冷冰冰的,像一块啃不得的铁板。
我那时刚穿越,社畜翻身穷人乍富,猪油蒙心上演了一出强取豪夺。
不得不说,霸总小说虽狗血,实施起来确实爽得要命。
虽然事后谢云烆拿了支凤钗抵着我喉管。
「卑职位卑,但亦非殿下可玩弄之人!殿下此举就不怕卑职血溅五步,举宫素缟么?」
爱看文的都懂,有时候,下位者的反抗能令他整个人设变得特别带劲。
谢云烆眼里有委屈、不甘,还有恐惧,偏生面上装得好,剑眉紧拧,薄唇抿成细线,满脸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将脖子往前凑了凑,那凤钗往后退了退。
我笑,手臂缠上他的脖颈,白玉似的肩头还有个发紫的牙印。
「小公子觉得委屈么?」
「还是……不够尽兴?」
谢云烆瞳孔微缩,一个翻身就滚下了床,连带着我也摔趴在床上,将将跌落。
但没跌落,他回身扶了我一把。
「殿下该知些廉耻!」
那几个字是从他齿缝里挤出来的。
我目光灼灼将他望着,直到他涨红了脸,装的那几分气势都丟了个干净。
2
谢云烆落荒而逃时我还在拥被大笑。
倒也没想到笑不出来的时刻来得那样快。
那天下午,皇后得了只波斯进贡的白毛狸奴,眼瞳双色,漂亮得很。
她约我去内里逗猫,我便去了。
这一去不得了。
我竟不是贵妃亲女!
这可如何是好?
我似乎看见了许多文中假千金的下场,疯疯癫癫,客死他乡……
「殿下择婿在即,右相长子丰神俊朗,文采斐然,堪为殿下良配。」
皇后戴着护甲的手搭在我肩头,那金玉不知为何,透着股冷气,直直地刺得我通体生寒。
「殿下说,是不是?」
她问我时,双眸黝黑,如无波古井。
右相是她哥哥,她要我明暗都与她绑在一起。
我哪里愿意!假千金就算了,再当个反派,我是什么嫌命太长的人吗?
从凤仪宫出来我陷入了焦虑。
最好么,我去将真太子寻回来,这样无过还有功,皇帝肯定会赏荣华富贵,保我余生安稳。
可这路行不通,十多年前的事,还是皇后做的,她再蠢也不会留着蛛丝马迹等我去查。
再就是封了知情人的口……
我想扇自己,杀皇后?亏我想得出!才穿来两日,路都没走明白呢。
还有个法子就是早点坦白,去抱贵妃大腿,好歹当了这么多年母妃,娘亲囡囡喊着,也不可能是假情意。
可是……她的亲生子生死不明,我鸠占鹊巢这许多时光,假母女真能比得过真母子?
要不然直接去找皇帝告状?
不行不行不行……
我急得将一手指甲啃得稀烂。
「参见殿下!」
不知不觉走到北宸殿,一队卫兵在丈远处行礼。放昨日我得多看几眼,但今日实在没心情,挥手示意免礼。
队伍与我错身而过时我看到一张眼熟的脸。
是谢云烆,他目不斜视,低头从我身边走过。
卫兵是着甲衣的,扣子系到喉结处,正经极了。
我若是实打实的公主,我多少还得玩弄他一下,可惜我不是,我的公主霸总好日子,只过了一朝便散成了灰。
我得谨言慎行了,谁知这皇城之下遇到的某某,来日会不会成为主宰我性命之人呢?
台阶上缓步下来一人,白玉冠、红锦袍,目若星子,鼻似悬胆,皇后说得不错,右相长子端的是一个丰神俊朗。
「书熠哥哥!」
「多日不见,书熠哥哥可无恙?」
我迎了上去,在没有更好的选择时,只能先走皇后给的路。
「见过殿下,微臣安好,殿下凤体可安康?」
「本宫早起还有些不适,但见到书熠哥哥不知怎的就通体舒畅了,想来莫非哥哥是神仙转世,看一眼就能治本宫的顽疾。」
我这话说得孟浪,但他这种世家公子怕是就吃这口。
金尊玉贵的小公主,天真可爱,活泼开朗。
事实如此,徐书熠耳尖发红,呐呐半晌,羞得无言。
我与他作别,要入殿表孝心去。
不想一抬头,看见不远处立了个人。
谢云烆,像个影子一样站在那里,也不知看了多久,悄无声息的。
我扫了他一眼拾级而上,问题不大,下次躲着他就行。
可越走越觉得如芒在背,肩上的牙印都细细密密地痛了起来。
3
白板桥边的宅子本是皇帝潜龙之邸,他宠我时说等我选好夫婿就赐给我做公主府。
如今已是工匠连夜修缮,迎入了新主子。
谢云烆都还没被正式封太子。
不过这满朝上下,还有谁能抢得了他的太子之位?这可是满朝文武盼得眼睛都脱眶的帝王亲子啊。
更别说这位殿下刚从前线回来,带着满身军功,皇帝就算立即让位当太上皇他们都没什么好反对的。
太吵闹了,就算秋月阁是我的宫殿,可假公主的威仪压不住任何人,便是我的大宫女,都在同他人交头接耳……
等我和皇后的结局啊。
若没去年八月那一遭……唉,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皇后不可能放过我,皇帝也不可能放过我。
谢云烆,更不可能放过我。
我夜半惊醒,床侧坐了个人。
黑衣束发,还蒙着面。
「谁派你来的?」
我维持着仰面而卧的姿势,一动不敢动,脑中想着我若人滚床里侧去再将被子扔他头上,他挣扎的时间够不够我逃出。
「呵。」
来人冷笑,抬手去解蒙面的黑巾。
「好汉饶命!」
我赶紧闭上眼睛,不见他容颜我都不一定能活,见了他真颜我必死无疑。
无人应我,只听见衣衫摩挲的声音。
须臾,一只冰凉的手捏上我的脸颊。
完了!这刺客不会这么没品吧?杀人前还要先享用一番?
我不敢睁眼,又不能坐以待毙,伸手向前,寻到他的脖颈,灵蛇一般缠了上去。
这刺客是个好色之人,这可真是太好了。
「求好汉怜惜……」
我在他耳侧吐气,声音颤颤。
按我以前看的文艺作品来说,能起点用。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愣住了。
机会不等人,抓不住就是王八蛋,我用指间藏的小刃朝他耳下刺去。
却不想他反应更快,拥着我往床上倒下,用力错开了方向。
「雕虫小技。」
他从我双臂中逃出,反将我腕子一折,我十指便没了知觉。
吾命休矣。
「好汉,我想做个明白鬼,请问是何方神圣请了好汉这样的高手来取我性命?」
假千金的下场果然就是惨惨的,我希望我能再一睁眼,回到八月十五前,我一定拉着谢云烆去跟皇帝报喜,做个大功臣。
但眼下我得做个明白鬼,以免重生之后找不到仇家。
「殿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话里有话,反正要死,我索性扭头去看他面容。
真不错,是谢云烆本人。
太惨了,落「真千金」手上了。
4
谢云烆他……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将我扔在被衾之上,然后远远坐着,我不能动,一动他就目露凶光。
说句难听的,像条盯着肉骨头的狗,盘算着怎么把骨头嚼碎了吞下去。
「那个……」
我舔了舔干燥的唇,人嘛,要会抓住机会,对不住了皇后娘娘。
「太子殿下您知道的吧?混淆天家血脉也不是小人的主意。
「当年小人才出生呢,不过是个棋子而已。
「皇后娘娘后来拿着这事儿威胁小人时,小人确实想过同陛下坦白,但是……」
我眼泪落下来,手腕被卸了使不上力,就胡乱在被子上蹭了蹭。
「小人贪享富贵,但小人无害人之意。」
要说到关键处,我难以启齿又不得不说。
「关……关于冒犯殿下之事,实在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我跪坐起来,在床上给他磕了几个头。
「求殿下饶命,殿下要打要罚小人都甘愿承受,只求殿下饶小人一条狗命。」
还是电视剧看多了,我这最后几句说得实在顺嘴。
谢云烆看着我,没说话没动作,这当真令我毛骨悚然。
要干吗这大哥?要杀要剐给个准话啊,万一有重生机会我还想早点重开一局呢。
「殿……殿下?」
「一年不见,殿下凤体安康?」他掀起眼皮,勾着唇,阴恻恻的。
他还叫我殿下,真像在叫我的催命符。
「还……行吧。」
「哦,那便好。」
他一步步走过来,判官一样走到我跟前,给了我一个小瓶子。
「喝了。」
天杀的谢云烆!我以为是毒药,想着反正左右是个死,不如早死早重开,一口吞了,结果这狗东西给我吃春药!
「谢云烆……你这个王八蛋!」
我有些发昏,情欲到极处他又在我肩上咬下印子,不止肩上,很多处都被他咬了印子。
士可杀不可辱。
「你是狗吗?」
5
霸总小说不要看,霸总行为不可取,强迫别人该下地狱!
我明白了去年他的愤怒,没事,现在我还了。
我将被子盖过头顶,苦于被子里全是他的味道,便又掀开,结果睁眼就看到谢云烆在系腰带。
左一道,右一道,宽肩蜂腰被束紧显露。
真是作什么孽啊!我从枕侧捞了件衣服盖到脸上,眼不见为净。
可下一瞬衣服被掀开。
「你还要做什么?」
真要先睡后杀这么没品么?
「留个纪念。」
他将衣服塞进胸口,这时候我才看清,那是我的抱腹!
「谢云烆!我们两清了!」
我睡他一次,他睡我一次,两清了。
接下来我只要面对皇帝和贵妃的责难,当了那么久的乖巧女儿,我想他们不会真的走到取我性命那一步。
可是他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殿下好好休息。」他只留了这么一句话。
好好休息个屁!
我以为我会愤怒失眠,但我太累了,翻了个身就进入梦乡。
待我醒来,各方罪名已定。
皇后谋害皇嗣,混淆天家血脉,其罪当诛,帝王念及往日情谊,留其性命,打入冷宫。
右相结党营私,被罢去丞相一职,贬往海州。
徐家出过好几任国母重臣,一朝落幕,可谓轰轰烈烈。
可与我无关,我没出过秋月阁,也没人来,自那夜后,没有任何人来过秋月阁,提我问罪的人都没有。
我好像被忘了。
我不怕被忘记,除了有些无聊。
「平儿。」我唤我的大宫女。
快过年了,我在剪窗花,剪坏好多个才得了一个漂亮的,忍不住同她分享,不想转身就看见了她身后的谢云烆。
锦袍加身,很不一样了。
当年他落魄被我欺负时,穿着旧衣,脊骨却挺得笔直,让人恶趣味地想要摧折他。
我想了也做了。
如今他着锦衣,戴金冠,周身气势压人,我能做的便是低垂着头,向他行礼。
但我不想,我也不做。
我扫了他一眼,拿了另一沓纸开始剪新的花样。
他就在那看着,平儿还跪在他脚边,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太子殿下今日前来,有何贵干?」我将剪刀放下,端正坐着,看着他脚边的平儿。
「下去。」谢云烆开了金口,平儿如释重负,跑得飞快。
我的目光亦追着她离去,我很羡慕,我也不想跟谢云烆待一处。
「殿下也想走?」
他在我对面坐下,手里捏着张我剪坏的窗花,仔细看着,好像在看为什么能剪成那副样子。
「太子殿下说笑,贵客在此,竹宜怎能离开?」我起身给他倒了盏茶,茶已经凉了,我懒得换。
他的视线从窗花移到茶盏,又移到我脸上。
「凉的也解渴。」我脸上挂着笑,但眼神应当是不耐烦的。
因为他眼神也冷了下去。
谢云烆没动那盏茶,盯着我开口:「今日父皇问孤,要如何处置你。」
6
白绫?毒酒?还是幽居冷宫?
「太子殿下想如何处置竹宜呢?」
「欺君瞒上,伙同徐氏混淆皇家血脉,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呢?」
他一口一个「殿下」我听得胆寒,便小心翼翼地试探:「贬为庶人?赶出宫去?」
谢云烆来办这事我总不能期待他还能许我黄金万两。
「赶出宫去?」他嗤笑一声,「殿下若是出宫去,要去做什么?」
「寻找双亲?孤帮殿下查了,殿下双亲已经亡故。
「还是说……殿下要去寻徐文熠?
「殿下知道的吧?他如今可是自身难保。」
嗯?这冒牌公主身世怎么这么惨?都赶上原来的我了。
还有徐文熠……徐家倒了之后我都将他忘了,此刻我自身难保,分不出三分心思去想他。
但谢云烆面前,我将话说得潇洒:「天下这么大,竹宜想去看看。」
「怎么看呢?用你的脚走着去么?
「竹宜是你的封号,你离了晋宫,自然不能叫这个,李琳是公主的名字,你也不能叫这个。」他嘴角翘翘,说着恶劣的话。
「你出了晋宫,无名,无姓,无父,无母,又无钱财傍身,你怎么去看这个天下?」
这人!好可恶!
我想将他脸上的笑抓下来,扔地上踩烂。
权势果然是坏东西,我拥有它时为非作歹,他拥有了也变了模样,小白杨一样的少年郎已经不见了。
「天无绝人之路,我总能想到办法。」竹宜这名字也要被收回去,那我索性改口。
「你一个女子能想的办法是什么?」
哦?在这等我呢。想轻贱我还要绕这么大一圈子,也是难为他了。
「我可以去做绣娘、厨娘、学徒,不求银钱,只求一瓦遮身。
「前路漫漫,徐徐图之。」
谢云烆越听脸越沉:「你便不曾想过寻一个依靠?」
他连殿下都不喊了,想来是没听到想听的话气极了。
「殿下不是说,我双亲亡故?我还能去靠谁?我又不知家中可有其他亲眷?」
「靠孤。」
7
谢云烆是不是疯了?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去靠他?
我沉默太久,谢云烆捏着我下巴让我抬头的时候,手上的力道诉说着他的不耐烦。
「不愿?」
不愿,我就算罪无可恕,也不想轻贱自己。
以色事人不如杀了我算了,没准还能重开,我在心里吐槽。
我大抵是作了大孽,令谢云烆如今对男女之事有点不健康的追求。
比如此刻的手指,从我的下巴划到脖颈,然后探进了领子里。
寒冬腊月,他手冷得像块冰,我赶忙隔着衣服握住了那只手。
「太子殿下!」
「这也不愿?」
有毛病啊?我为什么要愿?上次如果不是他的药,我也不愿的好吗?
我躬了身子将他的手从我领子里拉出来,然后将剪子塞进他手里,双手捧着他手腕,使剪子的尖端直直地抵着我颈侧。
「太子殿下若实在恨我,便赐我一死。」
我用了点力道,脖颈处有皮肉划破的痛。
我自己是下不去手,最好他来,不然我好死不如赖活着。
「宁死不屈?」
他是逆着日头的,我不太看得清他的表情,但他语气里的嘲弄之意聋子都能听出来。
没那么严重,顶多算局势太烂,我摆不平,只能逃避。
这么想着,我就又往剪子上凑了凑。
可谢云烆松了手。
剪子落到地上,差点扎到我的脚。
「那就出宫去吧,今日便出,宫里的东西,一样都不准带走。」
???
什么冷血暴君啊?真要赶我出去?身无分文地赶出去?
我屁股粘凳上了,人还是贪恋富贵日子的,我想周旋一下,明日再走。
可谢云烆很坏,他拎着我上了他的马。
在宫内纵马,可真有他的。
出了宫门,他在我头上盖了件披风,我瞧不见路,只凭着他的速度判断。
速度慢下来了,周遭人声鼎沸,这应是到了街上,又快起来,四处静悄悄,那应是到了无人之处。
我全然不知他要把我带到哪去,满心还在庆幸。
幸好今日早上起来往头上戴了两支金钗,不然只能去当身上这件衣服过活。
还在盘算我身上的饰品能当多少钱银呢,我被推下了马,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你……」「是不是有病」几个字已经到我嘴边,硬生生吞了下去,强拉起嘴角说话:「谢殿下送我出宫。」
我离了他几步远,本想等他离去我再寻个出路,可他驱马过来,抬手拔走了我头上的东西。
是那两支金钗!
谢云烆不得好死遗臭万年!!!
8
谢云烆把我扔在白板桥,太子府附近。
太子府在白板桥东侧,占了大半条街。
我远远看了一眼,说不可惜是假的,毕竟这地方差点是我的府邸,可此刻的我想离这越远越好的念头也是真的。
王都很繁华,年节将至更是热闹,我一身华服当了个好价,买了一身粗布棉衣后还能让我在条件差些的旅舍住上几日。
腕上还有两个银镯子,我也当了,买了够吃几日的粗麦饼。
这么一来,我能活几日了,在这几日寻到工作就能再多活几日。
看看,这就是现代社畜的社会适应法则,要我真是个公主,被赶出宫那刻我就要死了。
我抱着干粮去旅舍的时候觉得有人跟着我,忍不住跑了几步。
再回头,巷口人来人往,无人尾随,但被盯着的感觉没退去。
我对皮相有些自信,所以到了旅舍后便讨了点黄栀和炭灰,黄脸黑眼圈,用驿站的镜子瞧,像个被生活摧残了的中年妇人。
这样总不会有人再见色起意了吧。
是没人见色起意了,也没人敢招我用工了,都怀疑我有病。
我蹲在井边洗脸,好烦啊!怎么打工人到哪都这么难找工作?
炭灰能洗掉,黄栀水不能,我看着铜镜都能照出来的黄脸想哭。
徐文熠就是这时候找到我的。
他没去海州,官职也没受什么影响,只是应当过得也不顺意,眉心纹路如刀刻。
「文熠哥哥……」
我若是出宫就碰上他不至于想哭,但人在受挫之后实在脆弱,太子那事过去快三个月了,他是我除了谢云烆之外见到的第一个故人。
我哭得有些惨烈,惨烈到他手足无措。
「殿下往后可有打算?」他叹了口气,为我倒出一盏冷茶。
我抿了口苦涩的茶汤摇头,本来是有的,现在没了,好像我到哪,哪的职场就萧条。
「不若……殿下去在下府上?在……在下没有其他意思,在下只是……」
「不去。」
我吸了吸鼻子。
「啊?」
徐文熠本来有些面红耳赤,被我打断后表情就稍显僵硬。
「谢云烆也觉得我会去找你,我去你府上会给你惹麻烦。
「你……也不容易。」
清风朗月的公子哥已然落魄,我再去,谢云烆能整死他。
徐文熠不肖其父,真的是个简单的人,他的感动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给我留了袋银子,嘱咐我要去住个好些的旅舍,这里鱼龙混杂,绝不能住。
我点头应了,但这一晚的房钱我都已结清,便打算第二日再换。
晚上时我是抱着全身家当睡的,睡不着,床板太硬,被子太臭,屋里太冷,身下垫的稻草翻身就会有声响。
这就是不富贵的日子。
这日子可真是难过,我一觉醒来,怀里的家当尽数没了,不仅是徐文熠给的,我之前当衣服、当镯子剩的都没了。
我还以为我在做梦,扇了自己一巴掌。
是疼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
9
我前头预备选婿的时候,因为皇后的威胁,为自己寻了条歪路。
一边对徐文熠示着好,一边给贵妃母家的侄子送去了香囊,隔三岔五还哄哄其他大臣家的公子。
这海后养鱼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比如游荡在街头的第二日,我就遇上了贵妃的侄儿——贺峻峰。
证实谢云烆贵妃亲子身份的人就是贺峻峰他爹,谢云烆的亲舅舅。
他其实是我目前能投靠的最安全的选项了,因为他腰上还挂着我绣的歪歪扭扭的香囊。
我跟着贺峻峰去吃了顿好的。
可怜见的,这才隔了一日,我居然觉得吃到精细菜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吃得虔诚,以至于贺峻峰为我舀汤,我头也未抬地顺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喝完我就愣住了,他也没了动作。
我没别的心思,只是之前平儿伺候我吃饭我也是这么喝的,就……顺嘴。
「多谢贺大人。」我轻轻道了句谢。
气氛仍是有些暧昧。
「姑母托我照顾你。」好在他也解释了一句。
我鼻子发酸,两滴泪落进了碗里,其实我开局不错的,是我自己作。
「大人不必关照我,我能活下去。」
我不知道贺峻峰如何看待只在外头过了一日就狼狈成这样的我,可能是跟我以前看流浪的猫狗一样吧。
因为他满眼的怜惜。
也有人打断他的怜惜。
谢云烆不请自来。
「表兄摆宴,怎不唤孤?」
我躲在贺峻峰身后行礼,头低得脖子都痛。
我这张洗不掉的黄脸谁都能见,唯独谢云烆不能,太落人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