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采石矶的狼烟
嘉定十三年，惊蛰。长江采石矶战场，宛如一片被战火点燃的炼狱。宋军水寨内，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每一丝空气都仿佛被硝烟与恐惧填满。江面上，雾气弥漫，浓厚得仿若一层密不透风的帐幕，将整个战场笼罩其中，唯有那偶尔闪烁的火光，如鬼魅般在雾中时隐时现。这雾气，不仅模糊了视线，更让人心生不安，每一个人都在这朦胧中，警惕着未知的危险。
陆昭云蜷缩在楼船的舷窗之下，手中紧紧攥着军械簿，好似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与江面上的雾气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汗水还是水汽。江风呼啸着席卷而来，裹挟着刺鼻的桐油味，径直灌进他的喉咙，令他忍不住一阵咳嗽。这已经是他随军督造战船的第三十七日了。回想起那夜在铁匠铺的遭遇，金国密信如石沉大海，毫无音信。而白掌柜在暴毙之前，塞给他的半卷《鄂州军械谱》，却意外地成为了他命运的转折点，也正因如此，他摇身一变，成了水军统制赵璩眼中的“奇匠”。他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抚摸着那半卷破旧的军械谱，心中对已逝的白掌柜充满了感激，同时也暗暗发誓，一定要用这上面的知识，为宋军打造出犀利的兵器，扭转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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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书办！”一声粗犷的呼喊骤然打破了紧张的氛围。都头猛地踹开舱门，他身上的铁甲还沾着未干的鱼腥，显然是刚从激烈的战斗前线赶回。他的脸上带着疲惫与焦急，眼神中透露出战场上的血腥气息。“金狗铁浮屠登岸了！赵统制让你速去艨艟舰！”他的声音在船舱内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陆昭云闻言，心脏猛地一缩，来不及多想，立刻起身奔出船舱。他在摇晃的栈桥上拼命奔跑，脚下的木板随着他的脚步剧烈晃动，每一步落下，他都能感受到木板传来的不稳定性，稍有不慎，就有坠入那波涛汹涌的江水中的可能。江面上，金军的楼船宛如一头头狰狞的巨兽，正排山倒海般压境而来。那铁索连舟的阵势，让他的瞳孔瞬间骤缩。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场景，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刹那间，他想起了那半卷《鄂州军械谱》，书页边角还留着白掌柜临终前的血指印，上面分明就记载着破解这种“九宫连环船”的方法。他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脚步也愈发坚定，朝着艨艟舰的方向飞奔而去。
匆忙赶到艨艟舰，只见赵璩一脸焦急，将佩刀狠狠拍在案上，怒目圆睁地看向陆昭云：“你造的那劳什子拍竿，真能破金贼铁索？”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怀疑与愤怒，在这紧张的战局下，他急需一个有效的办法来扭转局势。
陆昭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迅速展开那浸透了汗渍的图纸，声音虽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但语气却十分坚定：“寻常拍竿砸一次就得复位，卑职加了棘轮与铰链，可连环击打……”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图纸上的关键部位，试图让赵璩明白其中的原理。然而，他的解释还未说完，就被战场上的变故打断了。
一支鸣镝如闪电般擦耳飞过，尖锐的呼啸声划破长空。对岸金军旗舰缓缓升起苍狼旗，那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紧接着，铁索绞动的吱嘎声穿透厚重的江雾，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那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令人毛骨悚然。
“给你半炷香！”赵璩心急如焚，猛地甩出令箭，恶狠狠地说道，“破不了阵，本官先拿你祭旗！”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决绝，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已经没有耐心再等待。
陆昭云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扑向拍竿机括。那黄铜棘轮，是他费了好大的劲，用三百支箭簇贿赂军器监才换来的；而铰链，则是拆了十二架抛石机的配件改装而成。此刻，每一个零件都承载着他的希望，也承载着这场战役的胜负关键。他看着这些凝聚着自己心血的零件，心中默默祈祷着它们能够发挥作用。当第一根铁索缠上拍竿时，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扳动杠杆。
“喀啦啦——”
一声巨响，仿若平地惊雷，拍竿顶端的狼牙锤如流星般砸向铁索。刹那间，棘轮飞速转动，铰链牵引着重锤，如同一条暴怒的巨蟒，狠狠地甩动着尾巴。金军士卒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第二锤已裹挟着江水，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砸下。这连续的攻击，让金军的阵型出现了混乱，士卒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新兵陈二狗蜷缩在船舱内，瑟瑟发抖。他的双眼瞪得滚圆，透过箭孔，惊恐地窥视着外面的世界。甲板上传来阵阵非人的惨叫，那声音凄厉而绝望，仿佛来自地狱深渊。他看见金兵被千斤重锤砸成肉泥，铁浮屠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重甲，在这强大的攻击下，竟如薄纸般被轻易蜷曲。血雾弥漫开来，与江风相互交织，扑进舱内，黏在他干裂的嘴唇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几欲作呕。他的心中充满了恐惧，从未想过战争会如此残酷，每一声惨叫都像是在他的心头狠狠扎上一刀。
“天罚……这是天罚啊！”金军艨艟上，有人惊恐地哭喊起来。然而，陈二狗却看见，在拍竿旁的陆昭云，正剧烈地咳出血沫。那精钢铰链每一次回弹，都产生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臂不断流下，但他却仿若未觉，依旧死死地操控着拍竿。
陆昭云抹去眼前的血污，眼神中透着坚韧与决绝。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突然扫到金军旗舰甲板上，一个黑袍人影一闪而过。那人腰间的弯刀鞘上，双头鹫纹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格外醒目。刹那间，他的脑海中闪过铁匠铺马车散落的金箔，两者纹路竟如出一辙。他的心中涌起一阵疑惑与警惕，这个神秘的黑袍人究竟是谁？与金国细作又有怎样的关联？
“放火箭！”赵璩的嘶吼声，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划破了战场的喧嚣。
“不可！”陆昭云心中一惊，毫不犹豫地扑向令旗官，大声喊道，“拍竿沾了桐油，火势会反噬……”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令旗已然挥下，火箭如雨点般射向金军战船。火蛇顺着拍竿铰链，迅速窜回宋舰。此时的陆昭云，正死死地按住失控的棘轮，他的脸上满是汗水与血水的混合，眼神中透着绝望与不甘。他听见赵璩在亲兵的簇拥下，匆忙登上小舟撤离的声音，听见金军箭雨钉入甲板的沉闷声响，最后，听见的是陈二狗那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书办小心！”紧接着，一阵剧痛袭来，他的肩胛骨被铁矢贯穿，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
在濒昏之际，陆昭云的意识逐渐模糊，但他的手却下意识地摸到了怀中半块残玉。就在此时，染血的玉玦突然松动，露出了夹层里一张发黄的纸片。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上面的字迹，竟是母亲的笔迹：“昭云儿，汝父陆泓实为鄂州军器监殉国匠人陆峥，当年秦桧党羽……”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在这生死关头，他终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秘密，然而，这一切似乎已经太晚了。
就在这时，江面忽然响起一声惊雷，仿若苍天也在为这场残酷的战争而震怒。紧接着，暴雨如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江面上，溅起层层水花，迅速浇灭了拍竿上的烈火，同时也冲散了金军的阵型。陆昭云在混沌之中，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原来，自己流的才是陆家真正的血，而那个在西湖畔吟诵《满江红》的陆明远，不过是个顶着“嫡子”名头的窃贼罢了。
“小友这拍竿，颇得墨家机关术真传啊。”
一个沙哑的嗓音穿透雨幕，缓缓传来。陆昭云勉强抬起头，只见一蓑衣老翁静静地立于燃烧的拍竿上，他的身影在火光与雨幕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神秘。老翁足尖轻点，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便卸了失控的棘轮。随后，他轻轻一挥手，抛出一个青瓷药瓶，袖口隐约露出半道黥纹——那是岳家军死士才有的“尽忠报国”刺青。
陆昭云望着眼前的老翁，心中满是疑惑与震惊。他想要开口询问，却发现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哽住，发不出一丝声音。在这混乱的战场上，这个神秘老翁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与自己又有着怎样的关联？一连串的疑问在陆昭云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然而，此时的他，已无力去探寻答案，意识逐渐模糊，最终陷入了黑暗之中……
在那黑暗的边缘，他看到了一丝曙光，似乎有一双温暖的手，正将他从无尽的深渊中拉起，而这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他已无从知晓。
彩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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