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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Michael Walker，The Athletic，2020.2.17

译者：小炒肉

2月23日，曼联球迷在老特拉福德打出巨型横幅，送别英雄格雷格。

先奉上原创字幕曼联官方纪念视频↓

说完最后一句话，哈里轻叹一声，仿佛陷入沉思，面色十分平和。而那个发生在1958年的故事，也随即画上句号。

那是在2015年3月，我前往安特里姆郡海岸，来到哈里·格雷格靠近卡尔斯罗克的家中对他进行采访。

我们并未谈起慕尼黑，而是聊了聊约四个月后在瑞典举行的世界杯。其时，哈里是北爱尔兰国家队的主力门将，随队打进了当届世界杯的四分之一决赛，取得了震惊足坛的成绩。然而，我能从言语之间感受到，我们谈论的依旧是慕尼黑空难和灾难之后的余波，还有这件事对他身心产生的影响。哈里内心对此也是一清二楚。

2008年，博比·查尔顿爵士和哈里·格雷格共同出席慕尼黑空难50周年祭

他回忆起与北爱队长、球队领袖丹尼·布兰奇弗劳尔的一次谈话。那是在他们下榻的酒店，一对一的谈话。

与很多爱尔兰人一样，哈里是个气场强大的家伙，面对挑衅从不逃避，干就完了。根据他的自述，有时他脾气极差，钻牛角尖的时间就像他每天清晨的散步去处——斯图尔特港的海滩一样长。相比之下，布兰奇弗劳尔儒雅的像个诗人，而且这个“诗人”还是1958年的英格兰足球先生，哈里相当尊敬他。

“丹尼握住了我的手。”哈里回忆道，“在瑞典的世界杯指定酒店里，我和这位知识分子坐在桌前。突然，他从白色的塑料桌上伸过手来，握住了我的双手。

“我是科尔雷恩人，他是贝尔法斯特人。丹尼对我说：‘你不必再战斗了。’

“我以为他喝多了。‘老哥，你说啥呢？’

布兰奇弗劳尔兄弟（左为丹尼，右为杰基）

“‘你头上戴着王冠呢，’他说，‘你是最棒的。你不必再战斗了。’

“丹尼对我了如指掌。我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战斗中度过，而他尽收眼底。”

哈里·格雷格于87岁去世的消息，意味着他战斗的一生业已结束。

哈里出生在一个信仰宗教的家庭，他尊重宗教，但后来失去了自己的信仰。生活给了他鼓舞人心的天赋和充满高光时刻的事业，同时也其赋予了浓厚的悲剧色彩。哈里的第一任妻子玛薇斯和二女儿凯伦均死于癌症。还有慕尼黑空难，哈里在漫天风雪中失去了8名曼联队友，当了一个他从未想过要当的英雄。

第二天的报纸头条，左侧哈里·格雷格的照片上方是巨大的HERO（英雄）！字样，之后的版面记录着他的英勇事迹

玛薇斯在3年之后的1961年去世。哈里在自传中写道：“我的身心都是一团糟……我失去了妻子，也失去了上帝。”

那时，这位独自带着两个孩子的28岁门将，肩膀急需动手术，内心还受到了巨大创伤。最终，他还是坚持了下来，重新赢回了曼联主力门将的位置，也找回了自己的幽默感。

和哈里相处的那一个小时，令我有些“坐立不安”，因为他眼光独到，言辞犀利，总在“质疑”我的职业素养、对比赛的解读，甚至阅读的能力——“你读过威利·梅斯尔的《足球革命》吗？”不过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是两样东西：笑话和香烟。

“杰克·查尔顿？那哥们太紧绷了，香烟放在他口袋里都能自燃！”哈里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吐着烟圈。

查尔顿兄弟（左为杰克，右为博比）

哈里与杰克·查尔顿的交情极深，但与他的弟弟博比的关系就大不相同了。在1958年2月6日的那片黑暗中，正是哈里把博比·查尔顿和丹尼斯·维奥莱特从机厢的残骸中拖了出来。在此之前，哈里先是救出了飞机上唯一一名婴儿——维斯娜·卢基奇和她的母亲维蕾娜；后来，他找到并救出了主帅马特·巴斯比，又去找他的好朋友——丹尼的弟弟杰基·布兰奇弗劳尔。幸存者中，有人逃离了现场，也有人被吓得原地动弹不得，而哈里·格雷格不断地在烈火和风雪之间往返，豁出自己的性命，只想多救一个人。

他也看到了那些无法挽救的生命——比如教练员伯特·惠利、曼联队长罗杰·拜恩。“到处都在爆炸，猛火和浓烟直冲云霄。真的太可怕了。”

那些逝去的面孔和惊恐的表情，在哈里的心中留下了巨大的空洞。

触目惊心的飞机残骸

不到48小时之后，哈里和比尔·福克斯就坐上了从慕尼黑开往荷兰角的火车。每当听到刺耳的刹车声，他都会不由自主地缩进座椅。那天留下了一张哈里、比尔和马特·巴斯比的助手吉米·墨菲坐在火车里，从车窗茫然地向外张望的照片。哈里把这张照片装裱起来，挂在了墙上。

事故发生13天后，哈里和比尔在曼联在主场对阵谢菲尔德星期三的比赛中同时登场。他俩都是巴斯比宝贝的一份子，那是个所向披靡、欢乐融洽的集体。出事那天，曼联刚刚踢完做客贝尔格莱德的欧冠客场比赛，他们的包机返程时在慕尼黑经停。

图中的空难幸存者：左二格雷格、左三巴斯比、左四福克斯、右一查尔顿。

能够成为曼联的一员，哈里非常开心。这支球队拥有邓肯·爱德华兹这样的天才球员，主帅的冒险精神更是值得称赞。红魔是英格兰球队参加欧洲赛事的先驱，是乐在其中的拓荒者。

哈里在刚刚度过25岁生日时，就以2.35万英镑的价格从唐卡斯特流浪者转会至曼联，打破了当时门将球员的转会费世界纪录。

哈里也有自己崇敬的前辈，其中之一便是彼得·多赫蒂，其时兼任唐卡斯特和北爱尔兰的主帅。几十年后，哈里仍称他为“彼得大帝”。

“彼得·多赫蒂叫我去他家，”哈里说起他搬到曼彻斯特的那天。“有人敲门——马特·巴斯比和吉米·墨菲走了进来。彼得的原话是：“好了，马特，这孩子准备签字了。”面前的合同上写着足以打破世界纪录的数字。

50年代的曼联管理层。由左至右：吉米·墨菲、马特·巴斯比、伯特·惠利。空难之后，惠利去世，巴斯比重伤，墨菲一肩挑起全部球队事务

“巴斯比说：‘等等，我想和这个男孩谈谈。”他对我说：“孩子，要是一分钱签字费都没有，你还想加入曼联吗？”

“我说：‘我愿意。’

“如果我生下来就是富二代，那我宁愿自掏腰包也要去曼联。”

后来，幸免于难的哈里不得不面对愈演愈烈的流言，以及所谓的“慕尼黑神话”。他强烈反对一些后人编造的版本，他在讲述自己的职业生涯时总是直截了当地说：“我不需要编造记忆。”

哈里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看到了什么。在1957年，他并不是慕尼黑的英雄，他是世界纪录身价的门将和重要的足球运动员，这才是他希望人们记住他的方式。哈里帮助曼联打进了58年的足总杯决赛，在那年夏天的瑞典世界杯上又进一步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格雷格在瑞典世界杯上的英姿

在世预赛中，哈里的出色表现帮助北爱尔兰淘汰了意大利和葡萄牙。由于资金短缺，爱尔兰足协只往22人大名单里报名了17个球员。由于担心哈里不适应乘坐飞机，北爱足协要求他与大部队分头出发。他是乘火车去的瑞典。

“由于事故的原因，我决定坐火车和渡轮去瑞典。”哈里解释道。“我是和一个来自足协的小个子男人——乔·贝克特一起走的。”

“一路上我都很低调，我上的头条已经够多了。我只想做个球员，一名伟大的球员。

“我们在贝尔法斯特汇合，先乘渡船去了利物浦，然后搭了一趟火车到哈里奇——是三等舱，坐了三天。

“我们所到之处都备受关注。一到哈尔姆斯塔德（瑞典港口），贝克特就立刻搭上飞机飞回家了。他不想再跟这件事有任何关系。”

格雷格家中仍然挂着与队友们登机前的合照

由于世界杯的赛程安排，北爱尔兰将不得不首次在周日进行比赛，北爱足协对此感到出离愤怒。“我们这个美丽而悲惨的国家呵，”哈利道（在天主教和新教中，周日是休息日）。

这支球队是天主教徒和新教徒的混合体，而身为天主教徒母亲和新教徒父亲的儿子，哈里坚决反对教派主义，这不是说说而已。在瑞典的夏日，他出众的运动能力和过人的勇气帮助自己入选了当届世界杯最佳门将，与贝利、加林查和雷蒙德·科帕并肩。

考虑到他的心理状况，北爱足协安排哈里和教练/按摩师格里·摩根住在一个房间。摩根是个怪人，“特立独行”这个词都远远不够形容他。

“有格里在身边，我完全紧张不起来，”哈里道，“他们把我和他关在一个房间里，每当我精神紧张的时候，摩根都能帮大忙。

格雷格、爱犬与海滩

“他在更衣室训话时，总让我们挨踢了就先报复回去。还有，他让我们在鞋钉上涂点碘酒，这样在踢那些混蛋时，他们就不会留下消化不良的后遗症。

“球员们都很喜欢他。在第一场对西德的比赛中，我扭伤了脚踝。我告诉格里别脱我的靴子，因为一旦肿起来就再也穿不回去了。格里用绷带把我的脚踝牢牢地绑在了靴子上，然后倒上威士忌。神人啊。”

像摩根这样的人帮助哈里找回了笑容，忘记了忧愁。但是，没有人会忘记1958年和哈里·格雷格。

他为北爱尔兰出场25次，为曼联出场200多次。后来，他曾担任什鲁斯伯里、斯旺西、克鲁和卡莱尔联的主帅。他一直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我有幸窥见一二，非常有趣。

1963年，曼联夺得了空难后的首座冠军奖杯，队长坎特维尔将夺取的足总杯高高抛向天空，寓意曼联一飞冲天

1978年，哈里加入了时任曼联主帅戴夫·塞克斯顿的教练组，重回老特拉福德担任门将教练。他看着初生牛犊诺曼·怀特塞德在梦剧场闯出一片天地，不禁回想起了年轻时的乔治·贝斯特。

贝斯特和格雷格的感情深厚，足以对彼此的缺点直言不讳。1966年3月，曼联在欧冠1/4决赛次回合做客里斯本的比赛中，以5-1的比分狂胜本菲卡。贝斯特在那场比赛中将自己的才华展现得淋漓尽致，回国后大受欢迎。人们赞颂他为“第五位披头士”，他走下飞机时还戴上了一顶墨西哥阔边帽，意气风发。

绝世天才的张扬

哈里言道：“你猜谁是唯一一个告诉乔治把这帽子摘掉的人？别人情愿吹捧，而我只能直抒胸臆。我对乔治说：‘伟大的球员不需要噱头。’”

格雷格曾与数名类似的天才球员合作过，他能够理解这些球员的踢法。“伟大的球员不会全场不停跑来跑去，他们会把球停在脚下。因为这种球员在脑子里已经规划好了接下来该怎么踢，速度在心里，不在脚下。”这也是他喜欢丹尼斯·劳的原因之一。

青年队时期的贝斯特曾为格雷格洗刷球靴。“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荣誉，”贝斯特道，他对格雷格在慕尼黑的事迹印象深刻。

巴斯比爵士与神圣三杰——查尔顿、贝斯特、劳

“那不仅是勇敢。勇敢是每个门将在一定程度上必须具备的素质，”贝斯特道，“但哈里那天晚上的所作所为已经超越了勇敢，是纯粹的善良。”

贝斯特对格雷格的评价是：“他是我的英雄——我是认真的。”多年之后，亚历克斯·弗格森爵士在贝尔法斯特举行的纪念仪式上也用了同样的话来形容格雷格。最近，哈里与博比·查尔顿的关系有所缓和，两人均为诺比·斯泰尔斯的安危感到担忧（斯泰尔斯是博比·查尔顿爵士的中场搭档，两人共同赢得世界杯和欧冠冠军；但不幸的是，斯泰尔斯晚年备受老年痴呆症的困扰，却并未得到足够的关怀和帮助）。两年前，查尔顿和格雷格在老特拉福德举行的慕尼黑空难60周年纪念仪式上相遇。

斯泰尔斯是一位铁血中场，火爆的脾气与基恩类似，向裁判施压是家常便饭。

哈里决定做最后一次穿越爱尔兰海的旅行（重回曼市参加纪念活动），他已经和第二任妻子卡洛琳定居在安特里姆海岸很久了。每年二月，卡洛琳都负责处理纷至沓来的电话，特别是二月初的那几天。

那些电话不会再来了。这位曾经的足坛最杰出门将，再也不能在清晨的沙滩上散步了。他的顽强，他的英勇，随着海风，轻轻消逝。

这段采访中哈里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其自传的最后几行：“在整个世界苏醒前的宁静时刻，我常待在海滩上，他们的脸庞总会浮现在我眼前。他们还正年轻。我们都还是年轻人。”

2018年2月，曼联在老特拉福德举行了慕尼黑空难60周年祭

译者说：

2020年2月17日，1958年慕尼黑空难的幸存者之一、曼联传奇门将哈里-格雷格在北爱尔兰科尔雷恩的一家医院去世，享年87岁。2月21日，他的葬礼在科尔雷恩的圣帕特里克教堂举行，有数百人前来悼念，其中就有曼联传奇主帅弗格森爵士、曼联传奇博比-查尔顿爵士以及丹尼斯-劳爵士。

弗格森爵士在格雷格逝世当天表示：“听闻哈里·格雷格逝世的消息，我内心非常悲痛。哈里拥有伟大的人格，是真正的曼联传奇。我记得，每年夏天他都腾出自己的住处，供给前来北爱尔兰参加牛奶杯的曼联青年队。当然，他也十分兴奋和很自豪，同时又可以给孩子们再讲一遍自己球员生涯中遇到的那些故事。我很喜欢他的陪伴，和他对我提出的逆耳忠言。在这个悲痛的时刻，我的思绪和祈祷将与卡洛琳和他的家人们同在。愿上帝保佑哈里。”

查尔顿爵士也对格雷格的逝世表达了自己的哀思：“能叫格雷格一声‘我的队友’，我无比自豪。哈里在慕尼黑那个夜晚做的所有事情，足以让我把他视为英雄，铭记终生。仅仅13天后，他又披挂上阵出战对阵谢周三的比赛，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无论是绿茵场上，或是足球场外，格雷格都是一道无比耀眼的光芒。出于如此多的原因，格雷格将作为曼联历史上最伟大的人之一，敬受后人的永远铭记。”

另外，给大家推荐一部BBC出品的半记录片电影《曼联重生》，很好的还原了空难前后曼联队的改变与坚持，想要了解那段历史的朋友不要错过。

英雄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