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纪念日，我和妻子约好去旅行，她突然阿兹海默症发作独自离开了房间。

我怕她出事慌忙四处寻找，却看到她挽着她初恋的手在机场亲密畅谈未来。

我这才知道，原来妻子的阿兹海默症只对我发作。

“请问你是谁啊？”

当她再次问及我的身份，我沉默半响：

“只是陌生人。”

沈子芬是被儿子接回来的。

儿子对他妈一直很孝顺。他一进来看到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像是个没事人一样，立刻生气了。

“爸，妈犯病一个人出门多危险啊，你待在家都不担心吗？你怎么看得进电视的？”

沈子芬也责怪地看着我，哼了一声：

“几天不见，你爸怕不是连我是谁都忘了。”

以前她哪怕就是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瓶醋，我也要一直陪着才能放心。

但现在我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

“不是好好地回来了。”

儿子见我无动于衷，直接上前把电视关了。

“我妈都生气了，爸你还赶紧哄哄。妈从外面回来肯定累了，你帮我妈按摩一下。我单位有事，得先回去了。”

他安置好沈子芬，匆匆往外走。

而沈子芬摆了姿势，在等我替她按摩。

等了好半晌，没等到我过来，她扬声催道：

“阿明，我肩膀好痛，你快来帮我揉揉……”

然后她随口埋怨起那趟旅行：

“这飞机真不是我们这把老骨头能坐的，太难受了。国外也没什么好的，说的话我听不懂，吃也不习惯。要不是有秋峰在……”

她絮絮叨叨说到这，赶忙刹住，转头忙说起别的。

“下次，我们别去那么远的地方，就去周边转转吧。还是坐车舒服点。你说行不行，阿明……阿明？”

沈子芬一个人说得口干舌燥，彻底生气了：

“黎章明，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应！”

她扭头瞪我，却看见我收拾好东西要出门。

“你干嘛去？”

“和别人约好了下象棋。”

我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准备离开。

沈子芬上前一把拉住：

“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我不是故意和梁秋峰走的。我真的认错了，我把他认成你了。”

“飞机票多贵啊，酒店什么都定好了，钱都花了。我只能先一个人玩。说到底，你还得谢谢梁秋峰，人家在外面一直替你照顾我。他比你都细心，有很多你没想到的他都想到了。”

我敷衍地点点头。

“嗯嗯……挺好的。说完了吗？时间快到了。”

拉着我的手突然松了，我以为终于可以出门了。

身后的沈子芬突然嘴里哭喊起来，直接用头去撞我后背：

“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生这个病。我不该生病发作不受控制地忘记你……都是我的错。”

“我怎么就在那天发作了。我真该死啊……我去死好了吧？我的尸体也不用你收，叫儿子过来用草席裹了扔到后山去好了……”

我承受着她一下一下地撞击，其实完全不痛，沈子芬并没有用力。

她经常会用试图伤害自己的方式来逼我就范，恋爱的时候就这样。得了阿兹海默症之后，我怕她没轻重，真的伤到，就更加纵容。

因为当时的我很爱她。

而现在，我只是担心她真的又去打扰儿子。

我沉默着，转身抱着住她。沈子芬在我怀里逐渐安静下来。

我带她回了房间，沈子芬躺在床上看着我。

“我想醒来，第一时间就看到你。”

“好。”

见我点头，沈子芬才满意地躺下。

我低着头，手指在手机上飞快按动：

“不好意思，有事拖住了。我马上来，晚上请你吃饭。等我啊。”

沈子芬是真的坐飞机坐累了，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我起身离开了房间。

我和老朋友下了一下午的棋，两人都很尽兴。临到晚安，他起身要走。

我拦着他要请他吃饭。

老朋友眼睛都瞪大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老伴不是回来了。之前没下两局，你就急着去找老伴。今天下一下午象棋，你还稳如泰山。”

“现在，还真的要请我吃晚饭。”

他提高了音量，像是见到了天方夜谭。

我笑着拍了拍老朋友的肩膀：

“习惯一下，以后你会经常见到的。”

可惜，这顿饭到底还是没吃成。我和老朋友刚点好菜坐下。

我儿子找了过来。

“爸，你怎么和我张大爷在这吃饭。你不管我妈了吗？她都饿得胃痛了。”

我捡了颗花生米吃，无所谓道：

“家里有吃的啊。”

“爸，你怎么听不懂呢。我妈就要吃你做的饭！你赶紧和我回去。”

儿子气恼得上手拉我，也不管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

张高云看得都急了：

“你小心伤到你爸啊。”

我儿子这才松了劲儿。

我回过头抱歉地和张高云说：

“钱我付了，今天你先一个人吃吧。”

回到家时，沈子芬正坐在餐桌前吃饭。桌子上满满当当都是外卖盒，她一个人吃八道菜。

看到我回来，沈子芬立刻阴沉着脸：

“你还知道回来啊。我一醒来，你人就不见了。你什么时候学会骗我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原来她还记得以前啊。

我没说话，我看她吃得挺好，转身想回饭馆去，被儿子拉住。

“爸，妈想喝你做的骨头汤，你别乱跑，赶紧去厨房。”

沈子芬经常点名要喝骨头汤。

做这汤要好喝入味，起码要煨上三个小时。之前大夏天的我就待在闷热的厨房一待待到头都发昏。

一想到那时候，我摇摇头：

“我头不太舒服，做不了饭。”

沈子芬黑了脸，直接将筷子扔到我脚底下：

“黎章明，当着儿子的面，你说清楚。你是不是嫌弃我得病了，不想过了啊！”

我还没说话，儿子先不悦地看着我：

“爸，你们金婚纪念旅行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妈又不是故意的。你要体谅她。我知道你不满梁叔的事。他们都是过去式了。”

“现在和我妈金婚五十年的可是你啊。我妈在国外发病了，也还想着你，还给你带礼物了呢。”

他从沈子芬还没收的行李箱里翻翻找找，最后拿出了一个玩偶递给我。

“你看。我妈多爱你啊。”

那是个恐龙，是小孙子最喜欢的东西。

但我还是接了过来。

“是啊，谢谢。”

见我收了礼物，沈子芬的脸色这才有所好转。

儿子瞬间喜笑颜开地打圆场：

“好了。大家都不生气了。下次我们约梁叔一起吃饭，好好谢谢人家，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如他们所愿地点点头。

我随便吃了几口饭，便独自回到了房间。

我之前一直教育儿子，妈妈生他不容易，长大要对妈妈好。他现在也做到了事事以他妈为先。

儿子现在已经是企业里高管了，未来也没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了。

我打开电脑，前不久的邮件收到了回复。

【非常欢迎黎老加入我们团队。】

之前这家公司想返聘我去国外做技术指导，我以年纪大了，家里有病人为由婉拒了。

前几天，我重新发了封新邮件过去，解释现在的状况。

我愿意接受这份工作，不知道现在他们还需不需要。

这并不是我赌气一时兴起，做出的决定。

张高云的儿子就在国外做这个项目。

下午下象棋的时候他提起自己的儿子，一个男人像个孩子一样抹眼泪。他老伴去得早，一个人孤苦伶仃，十分怀念亲人。

而我现在已无牵无挂，可以去国外继续发光发热，还能帮我老朋友圆了梦。

这个世界总得有人是幸福快乐的。

第二天，沈子芬准备出门。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换上了红色连衣裙，抹上口红，踩着低跟高跟鞋，明显要去约会。

一看到我出来，沈子芬吓了一跳，惊恐地连连往后退，像是看到了入室的歹徒一样。

“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啊啊啊，我要叫人了……”

我只是淡定地举起双手：

“不好意思，我是来修水管的。我马上走……”

沈子芬动作一滞，竟一时有些尴尬。

从前我都会耐心地告诉她我是她的丈夫，她生病了。一顿拉扯后，沈子芬还是会逃走。

现在我不管她到底在想什么，自己从善如流地先走一步了。

我约了张高云补上昨天那顿饭，顺便要把好消息告诉他。

公司那边同意我的额外要求，同时返聘张高云做我的助理。

“你可以去见你儿子了。”

我以为张高云听到这个消息得开心得蹦起来。

张高云却低着头，没有反应。

再抬起来，张高云已是泪流满面，半天也说不出话。

我失笑，默默地为他递纸巾。

张高云好不会儿才缓过来。

“谢谢你，阿明。我我我……我真的无以回报。”

“我们俩之间有什么好客气的，去国外后我指望你给我做饭呢。”

张高云年轻时是五星级酒店大厨，做的一手好菜。我那点厨艺在他面前属于班门弄斧了。

张高云没再矫情，把眼泪抹了个干净。

“好，有我你就放心吧。可是……”

他话音一转，有些迟疑。

“沈子芬呢？你不管你老伴了？她都阿兹海默症，身边没人照顾可不行啊。”

我喝了口茶，笑笑没说话。

说曹操曹操到。

沈子芬亲密地挽着梁秋峰朝这边走来了。

两人说说笑笑。梁秋峰也是宛如绅士装扮，勾得沈子芬脸上挂着少女时恋爱的红晕。她看向梁秋峰的眼神害羞带怯，连和我恋爱时，我都不曾见过。

可真是老来俏。

张高云看到她身边的男人，皱起眉有些不满，但是还是斟酌了下语句说道：

“她……是不是又犯糊涂了，把那个男人认成你了。”

我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

“可不是嘛。”

可张高云观察了半天，更疑惑了：

“沈子芬……看起来行为举止都很正常啊，怎么像是只忘记你了一样。”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我无比舒畅，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可不是嘛。”

我笑得太夸张，饭店里的人频频侧目。沈子芬和梁秋峰一起也进了这家饭馆，很容易就注意到了我。

两人迈进饭店的腿一滞。

梁秋峰明显有想换个地方。但沈子芬很快就整理了表情，奇怪地问：

“怎么了吗？”

梁秋峰笑着与我对视了一眼，最后说：

“没事。”

两人就坐在我们不远处用饭。

张高云想走过去替我讨公道，我不让。我有自己的打算。

吃完饭，我和张高云准备换个地方散心。

没一会儿，我接到了沈子芬的电话，但是打电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孩。

我按照她给出的地址赶到时，沈子芬正坐在公园里焦躁不安。

“我在哪？我怎么出来了？我老公呢？”

她着急地要找老公。

但我不确定她要找的是不是我。

所以我走过去的脚步放慢了一些，直到沈子芬也看到了我，哭着跑了过来。

“老公，我又犯病了，一醒来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