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十六年,鉴于两广总督百龄在任内展现出卓越政绩,且始终秉持勤政恤民之理念,嘉庆帝特颁旨意,调其入京出任刑部尚书(满缺)。此举彰显了嘉庆帝对百龄的赏识与栽培之意,意在待合适时机成熟,使百龄能循序渐进,依次晋升为协办大学士乃至大学士。
从制度架构审视,虽总督亦位列从一品大员之阶,然其实际地位相较尚书略逊一筹。由此,两广总督迁任刑部尚书,实乃官职擢升之举。然而,百龄接获朝廷上谕后,并无欣喜之意,亦非欣然受命。抵京之后,百龄旋即向嘉庆帝呈递辞呈,以自身染恙为由,恳请卸任官职,退而调养身体。
在清代官场格局中,百龄本居刑部尚书之要职,却毅然托病请辞,此中缘由值得深究。刑部作为清代重要的司法机构,其内部情况错综复杂,非寥寥数语所能详尽。
自战国时期儒家与法家思想路径分化伊始,于传统士大夫的认知体系中,法家思想常被赋予“严苛峻法、酷吏用事”之表征,与儒家所倡导的仁义理念大相径庭。实则,就彼时的读书人群体而言,对出任“刑官”一职存在显著的抵触情绪。究其缘由,主要涵盖以下几方面。
【其一、读书人都以仁人君子自居,不愿意去做杀人、刑人这样的刻薄事。】
在清代六部的序列格局中,刑部位列第五,仅居工部之后。六部各司其职,刑部在其中,以繁杂的事务与重大的责任而凸显。就其职能属性而言,刑部的地位理应处于吏部、户部之后,但相较礼部,又略高一筹。
刑部位列第五,其主因在于士大夫阶层对刑部的轻慢态度。清代,诸多官员对刑部任职表现出明显抵触。以乾隆年间进士李坚为例,其被派至刑部后,即明确向同僚表示“不乐为法吏”,流露出强烈不满,随后通过种种途径,最终成功调离刑部。
以嘉庆九年为例,彼时,有一通过捐纳途径获得出身的官员方璞,被分派至刑部湖广司见习。自清代中期以降,凭借捐纳获取出身之人,能于刑部谋得一职已属难得,实应倍感满足。
方璞对自身被分派至刑部一事,并无过多异议。然而,其父亲素以宽厚仁爱著称,当听闻儿子的这一任职安排后,顿时忧心忡忡。他认为,刑部乃执掌刑罚之所,关乎人之生死,从内心深处极不希望儿子身处其中,故而称“西曹用刑之地,出入生死,雅不欲其居之” 。
鉴于此,方璞之父不惜斥以重金,于京城展开一系列疏通运作。历经数载艰辛经营,诸事顺遂,方璞终获调任至户部任职。至此,方家众人悬着的心方得放下。
伊始提及的百龄,奉圣上旨意调任满刑部尚书一职,此任命实则为其入阁拜相之前奏。彼时,任职刑部之举,于百龄而言,似仅为形式上的过渡。然而,百龄对此安排并无就职之意,坚决拒绝上任。嘉庆帝以宽厚仁爱著称,洞察百龄内心所想,旋即将其改任为左都御史。
此外,百龄未就任刑部尚书一职,还有一关键因素。彼时,汉刑部尚书金光悌以严苛峻厉著称,于京城官场久负“刻酷”之名。百龄珍视自身声誉,虑及刑部任职恐因金光悌而累及自身清誉,故而有所顾虑,终未就任。
【其二、刑部的差事一般人干不了。】
部分出身进士的官员,以及长期于地方主理行政事务者,未涉律例研习,专业知识匮乏。基于此,在一定程度上,他们滋生了畏难情绪。
此类情形在历史上屡见不鲜。以乾隆朝进士王又曾为例,其获授刑部职位后,鉴于自身对刑法律例知识几近空白,内心忧惧万分。然而,皇命威严,不容违抗。权衡之下,王又曾最终决然辞去官职,以养病为由,回归故里。
【其三、士大夫普遍认为刑部这个衙门浊气太重。】
刑部因其工作具备高度专业性,刑部官员在履职过程中,常需与书吏、差役乃至犯人进行接触。在部分人看来,此类官员无异于典型的“风尘俗吏”,难登高雅之境,故而备受秉持清高理念之士的鄙夷。
特别是在秋审阶段,刑部官员每日需对各省解送至刑部监狱的死刑犯进行提审。这些死刑犯出身繁杂,涵盖社会各阶层。此情形,对饱读诗书之人而言,无疑是一种严峻的考验。
【其四、受佛教观念的影响,认为担任刑官容易损阴德遭报应。】
在佛教教义体系中,秉持着“普度众生”以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等理念。基于此,佛教坚决反对杀戮与刑罚等致人痛苦或剥夺生命的行为。在其观念里,此类行径将折损自身阴鸷,不仅对个人德行有负面影响,长远来看,甚至可能祸及子孙后代。从佛教所构建的因果轮回体系而言,施行此类恶行之人,在生命终结后,极有可能坠入地狱,承受无尽苦难。
在传统观念中,读书人群体对佛教教义多怀尊崇与信奉之情,尤其对佛教所宣扬的救苦救难理念深表认同,且笃信因果报应之说。基于此,于官场之中,官员们对于任职刑部一职往往心存抵触。以道光、咸丰时期为例,刑部司官张云藻,便因自身绝嗣这一状况,归咎于在刑部履职期间“杀人过多”,足见此种观念影响之深。
嘉庆朝刑部尚书金光悌,其职业生涯皆与刑部紧密相连。至晚年,因其独子身染重病,时人以 “戾气太重” 作解。自此,金光悌对佛教深信不疑,为挽救儿子性命,竟于僧人面前长跪恳请,此行为在当时成为同僚间私下议论的笑谈。
在古代,士大夫阶层秉持着这样一种态度:一方面,他们郑重且严肃地强调刑名体系为国家之根基,关乎国之根本制度与统治秩序。然而,另一方面,受诸多复杂因素的制约,这一群体却对刑部任职表现出明显的抵触情绪。他们顾虑此举会有损自身的社会地位与清誉,仿佛投身刑部便会使自己陷入某种不利境地。这种看似矛盾的行为,或许可归结为读书人群体所特有的一种心态。实际上,从这一现象不难看出,在他们看似高尚的表象之下,内心深处亦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