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宗热衷于礼仪以及抬升其生父母,自然就有人从这方面去迎奉上意以求升迁。如大礼议期间的张璁、桂萼、黄绾等官员,在“郊祀大礼”之争中深获世宗欢心的夏言。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马屁也自然是没有下限的 ……
皇考当有天下,请更定庙号称宗。仍自皇上诞生之年,追改钟祥天号(不用正德纪年),以明皇考授命之实。又欲请皇上效古人,刻木之义制为皇考圣像,朝夕侍立决正万几。仍请圣母改衣帝服,正位内庭,皇上执太子礼,关决政事 ……
《明世宗实录·卷一百三十六》
嘉靖十一年三月,广平府教授张时亨向世宗上呈了四条建议:
其一,请世宗为皇考(世宗生父兴献王朱祐杬)称宗上庙号。
嘉靖三年七月,世宗从礼法上认回自己生父后,就想将他抬升为真正的皇帝 – 祔太庙。但是这样有违礼制和传统,他不敢直接宣布,只能一步步向那个方向“挪”(目前已加皇帝尊号并单独建庙祭祀)。
这个过程中他自然希望有人能跟进造势帮他收拢朝野舆论,所以张时亨这条建议算是说到他心窝子里了。
注:世宗让自己生父入太庙的步骤大致为,认回生父、上皇帝尊号、给生父建庙、在太庙中给生父腾位置、太庙祭祖时将其生父纳入合祀范围内、给生父上庙号并在太庙安排一个正式位置。具体过程可参见笔者之前图文《明朝太庙的变迁,谁最能折腾》
其二,请废明武宗的“正德”年号。
世宗在“大礼议”中不愿意过继到孝宗名下,是可以理解或者说有理的,因为做为儿子没有理由“换父”。但是不“换父”又要承袭朱氏长房(孝宗)的皇位,就有些不讲道理了。而且这样也乱了大明的帝王世系,在事实上让朱氏长房绝嗣了,这不是旁系该干的事。
这不仅是世宗的礼法、道德硬伤,也是他让自己生父入太庙的最大障碍,毕竟他自己的皇位就来得有些不合宗法。
注:从人伦和宗法的角度朱厚璁有两个选择,一是不换爹并放弃皇位;二是过继到孝宗名下,再另选宗族子弟为自己生父继嗣。
靖难成功后,朱棣虽然喜获皇权但也有尴尬。就像他和方孝孺争执的那样,他难从宗法上为其皇位“正名”。所以他就直接不承认朱允炆的皇帝名号,将朱允炆当皇帝那几年视为自己父亲的延续(明朝官档洪武年号用到三十五年)。
张时亨觉得世宗也可以效仿朱棣,从他出生那一年(正德二年)开始,废正德年号改为皇考的年号“钟祥”。这样献皇帝就有了受天命为皇帝之实,入太庙享受祭祀也就合情合理,但是明武宗也算是被半踢出了帝王世系了。
其三,为皇考刻制圣像并立于朝堂之中。
这一方面是为了凸显世宗的孝,另一方面也是弥补“献皇帝”没有当过皇帝的缺失,为世宗将其抬入太庙积累“资本”。
其四,请圣母(世宗圣母兴王妃蒋氏)着龙袍于内廷居首、世宗向其行太子礼并在她的监督下理政。
世宗尊生母为“圣母章圣皇太后”时,宫中还有位更“正牌”的皇太后,明孝宗的发妻孝康敬皇后张氏。世宗虽然可以从日常待遇上让蒋氏超越张太后,但是张太后始终在宗法、礼制、出身上要高蒋氏一头(前朝皇后、兄嫂)。张时亨的目的是借皇权来抬升蒋氏,进而去压制张太后。
张时亨的奏疏让同僚们叹为观止,原来拍皇帝的马屁可以无下限到这个地步。由于世宗之前已经通过革职、廷杖、流放等操作,将朝堂上下的脊梁骨给压弯了。所以众臣虽然心里不耻,但也没人敢站出来反对。
就在世宗考虑是不是要“依众议”采纳张时亨建言时,礼部尚书夏言上呈《惩邪说以正典礼疏》以作驳斥。
对于第一条建议,夏言没有正面反对。他直接痛骂张时亨,“一介小人乃敢擅拟庙号?且杜撰俚言全于谤言”。意指以张时亨的地位、学识,根本就没资格谈论庙号相关事宜。朝廷别说采纳,就是讨论其建议都属“掉价”。
欲自皇上诞生之日(正德二年)以至即位之年,追改钟祥年号 …… 陛下诞生之岁乃武宗皇帝在御之辰,岂可削编年预承国统?所据狂悖之言有干宪典之重,事关国体渐不可长。
《南宫奏稿》夏言
对于第二条建议,夏言的应对是扣隐形的大帽。他指出张时亨说的那个时间段是武宗当朝,那么他狂悖的提议削编正德纪年是什么意思?是不想承认武宗皇帝的正统,还是想搞二日共天?
皇考享世庙特祀之尊,为百世不祧之主。以奉天子礼乐顾不足以尽圣人无穷之孝。而乃欲下仿匹夫之行为,刻木奉祀之礼 ……
《南宫奏稿》夏言
对于第三条建议,夏言选择了狂赞世宗。他认为世宗为皇考单独建庙并让其享受百世不祧的待遇(入祀太庙还会亲尽而祧),这是圣人极孝的表现。而张时亨却建议皇帝改行匹夫之道,其心可诛 ……
圣母德拟姜(周太王妻)、莘(商汤妻),誉齐任(周文王生母)、姒(周文王妻),闺门之化直与二南(代指周公、召公)同风,乃欲躬被帝服、与政外廷 … 上戾祖训且冒干宸极、潜抑主威,据法诛心、罪在不赦 ……
《南宫奏稿》夏言
对于第四条建议,夏言也是先捧后杀。他先把蒋太后一顿狂吹,说她长年如上古贤后一般居后默默辅佐或抚育天子。现在张时亨却想让蒋太后违背祖训,着帝服与政外廷,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最后夏言直接说出了张时亨的动机,“妄生邪说、假以上书,希求进用”。夏言这一番有理有据,又夹枪带棒的驳斥,搞得世宗不得不收纳心思,并表示不会放过这个“狎邪无耻”的奸人。
世宗在三月十三日下旨要求法司将张时亨逮捕拷问,后御史审讯上报此人精神不正常,最后世宗令革职逐回原籍了事。
就算他真的精神不正常,相较于世宗对付其他反对者的手段,这也属于“格外开恩”了。说明世宗还是希望臣子们在礼法上踊跃向他靠拢,毕竟其生父还没有进太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