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刚爬上东院墙头,槐树的影子跟泼墨似的糊住青砖地。小翠攥着油灯蹲在廊子底下,腿肚子直转筋。自打老爷前日咳出血痰,这后院夜里就邪性得很,连巡夜的婆子都绕着西厢房走。
"作死哟。"她冲手心呵了口白气,尿盆子"当啷"磕在石阶上。西墙根儿突然飘来半句呓语:"寅时三刻……弄死那小蹄子……"小翠后脖颈子唰地窜起一层麻,油灯"噗"地灭了。
漆黑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衣料声。小翠贴着墙根往西挪,后腰"咚"地撞上什么东西。她刚要尖叫,听见头顶传来张妈标志性的烟嗓:"作死!大半夜搁这儿演狸猫呢?"
油灯重新亮起时,西厢房窗纸完好无损。可小翠分明记得,方才那窗棂分明裂了道缝,漏出半张青白脸。
"您当真听见了?"张妈往铜盆里添炭,火星子噼啪炸响,"西厢房住的是账房王先生,昨儿才从城外庄子回来。"
小翠盯着炭盆里扭曲的火苗:"我听得真真儿的,说'今夜我要弄死她',还带着回鸣音儿。"她突然打个寒颤,"您说会不会是……"
"呸呸呸!"张妈往她嘴里塞了块枣泥糕,"大少爷昨儿捎信说今明两天就到家,可别触霉头。"话头突然顿住,灶房木门吱呀作响,檐角的铜铃当啷啷乱晃。
风裹着股子腥膻气冲进来。小翠瞥见门缝底下蜿蜒着道暗红,像干涸的血迹。她装作添柴火,用火钳勾起门外的物什——半片带泥的驴肝,切口处还冒着热气。
子夜梆子敲过两遍,小翠揣着剪刀摸进西厢房。月光从雕花窗棂渗进来,在青砖地上织出网。她踮脚取下祖宗牌位后的铜钥匙,手突然被人攥住。

"好丫头,倒是比我想的机灵。"王先生从博古架后转出来,左手小指少了一截,断口处冒着黄水,"可知这钥匙能开出什么?"
小翠反手把剪刀抵住他咽喉:"上月李二家的在柴房失踪,前日赵嬷嬷摔进枯井……"她突然闻到王先生袖口的苦杏仁味,"您身上这味儿……跟老爷药罐子里熬的似的。"
王先生笑出满口黄牙:"好利的鼻子。"他忽然凑近,腐臭味熏得小翠直翻白眼,"要想知道真相,今夜寅时到马厩后头。"
更鼓声漏进耳房时,小翠正往袖笼里塞火折子。西院突然爆发出哭嚎,混着铜盆落地的脆响。她贴着墙根溜到月洞门,正撞见张妈举着烛台往东院跑,靛蓝裤脚上沾着草屑。
"老爷咽气了!"哭丧声刺破夜空。小翠躲在太湖石后,看见王先生从正房出来,官靴底沾着新鲜的驴粪。他冲门房刘三使个眼色,两人往马厩方向去了。
小翠摸出怀表,铜壳子上凝着水雾。还差半刻到寅时,马厩后头的荒草地泛着磷火般的幽光。她刚要迈步,后领子突然被人揪住。
"小祖宗,您这是要往阎王爷嘴里送点心呐?"来福叔浑身酒气,腰间却别着猎户的短弩,"跟紧喽,前头可比豺狼窝还凶险。"
荒草地里支着半截破帐篷,帆布上泼着朱砂符。王先生正往火堆里扔纸钱,刘三在旁摆弄个黑布包裹。小翠屏住呼吸,看那包裹突然抽搐——分明是活人!
"时辰到。"王先生扯开帆布,露出底下绑着的紫衣女子。月光照亮女子面容的瞬间,小翠差点叫出声:竟是前日投井的赵嬷嬷!
刘三掏出匕首,刀刃映出王先生扭曲的脸:"这老虔婆偷听到咱们给老爷下毒……"

"且慢!"来福叔的弩箭擦着王先生耳畔钉进树干,"账房先生好兴致,深更半夜唱《斩鬼传》呢?"
王先生突然扯开衣襟,露出爬满黑纹的胸膛:"你们且看看这是甚么!"腐肉般的恶臭中,他腹部的皮肉正寸寸绽开,竟有无数蛆虫在血肉间蠕动。
小翠被来福叔捂着嘴拖进竹林。晨露浸透裤脚,后头传来刘三的惨叫,混着王先生非人般的嘶吼。
"那是尸斑蛊。"来福叔往火堆里扔了几片艾草,"二十年前云南边陲的邪术,中者浑身生蛆……"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暗红血迹。
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小翠看见王先生踉跄着往枯井方向去。他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带血的脚印,形状却像鸡爪。来福叔刚要举弩,井底突然传来熟悉的烟嗓:"张妈?您不是说回乡下侍候老姨奶奶了吗?"
枯井里飘出腐臭的槐花香。张妈从井沿探出半张脸,鬓角的白麻布渗着黄水:"好翠儿,快帮婶子拉把劲……"她手腕上缠着紫黑丝线,分明是尸斑蛊的纹路!
小翠倒退着撞进竹丛。晨雾中,她看见王先生和张妈的脸在井沿重叠,无数蛆虫从他们指缝间掉落。来福叔的弩箭射断井绳的瞬间,张妈突然转头对她笑,嘴角裂到耳根:"今夜我要弄死……"
故事暂歇,后续发展提示:
来福叔真实身份即将揭晓,与二十年前云南蛊案有莫大关联
大少爷提前归家带来关键证物,揭晓老爷中毒真相
西厢房密室暗格中的《斩鬼传》抄本暗藏解蛊玄机

赵嬷嬷"死而复生"引出埋藏在府邸深处的往生井传说
民国二十三年霜降那天,北平城裹着层凉飕飕的阴气。前门外大杂院里,老槐树叶子簌簌地往青砖地上掉,砸得人心慌。我缩在灶台边添柴火,火苗子蹿得老高,映得东家老爷的脸跟金纸糊的似的。
"小翠啊,给老爷熬的参汤再浓些。"大太太支使我时,手上的翡翠镯子撞在青瓷碗沿上,叮的一声。我应着声,手底下搅着枣木勺子,心里却跟揣着只野猫似的。老爷这病来得蹊跷,前日里还中气十足地骂街,今儿连人參汤都咽不利索了。
二更梆子刚敲过,院里突然起了一阵邪风。我搁下蒲扇去茅房,脚底下踩着碎叶子吱呀响。月亮藏在乌云后头,只漏下几缕惨白的光。刚解开裤腰带,就听见西墙根底下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今夜子时三刻,我要弄死她。"是个男人压着嗓子的声音,带着股子阴恻恻的寒气。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尿意瞬间憋了回去。贴着墙根挪到西墙豁口处,就瞅见俩黑影蹲在槐树底下,其中一个抬手比划着,月光正巧照在他手心里,亮闪闪的——是柄匕首!
我贴着墙根溜回屋,心口咚咚直跳。大太太在里屋念佛珠子,我装作添炭火,耳朵支棱着听外头动静。那俩黑影早没影了,可那句"弄死她"跟鬼打墙似的在脑子里转悠。谁要害谁呢?东院住的是唱大鼓的刘瞎子,西屋是拉洋车的王二麻子,南房是刚搬来的算命先生……
"小翠!"大太太突然喊我,"老爷要见你呢。"我端着烛台进里屋,老爷半倚在缎面枕头上,眼珠子蒙着层翳。他喉咙里咕隆着痰音:"后晌……西跨院……可瞧见什么生人?"
我后脖颈子直发凉,想起晌午确实有个穿黑袍的先生在西墙根转悠,手里还攥着罗盘。正要回话,老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大太太忙用帕子捂住他嘴。那帕子拿开时,我瞥见上头一团暗红。
"当家的!"大太太声音都劈了,"快叫郎中啊!"
我撒腿就往胡同口跑,夜风灌进喉咙眼儿里,凉得生疼。路过算命先生门口时,冷不丁听见屋里传来"哗啦"一声,像是竹签子撒了满地。窗纸上映着个佝偻人影,正举着三炷香喃喃自语:"坎离相济,死门中生……"
郎中背着药箱赶来时,天已经擦亮了。老爷屋里飘着艾草苦味,大太太坐在拔步床边抹眼泪。我蹲在廊檐下择药草,手指头冻得发麻。这时西院刘瞎子的大鼓突然"咚"地一声,唱起了《探阴山》:"……三更时分魂出窍,五阎君前诉冤枉……"

晌午头,我揣着两个窝头去给老爷煎药。路过槐树底下时,发现泥地上有摊血迹,跟干涸的朱砂似的。我正想蹲下细看,后脖颈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扫了一下,凉飕飕的。
"小翠姑娘,"算命先生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黑袍上沾着露水,"这宅子风水犯煞,当心夜半三更鬼敲门呐。"他说话时,我瞧见袖口露出半截罗盘,红漆都剥落成骷髅脸了。
我撒丫子就往厨房跑,铜壶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冒泡。大太太打发我去当铺典当首饰,我裹着蓝布头巾出门,经过算命摊时,冷不丁听见那先生跟个生客嘀咕:"东家老爷印堂发黑,怕是熬不过半月……"
日头西斜时,我揣着当票回来。胡同口聚着群闲汉,正议论着西单路口的棺材铺新到了口上好的柏木棺材。我贴着墙根走,忽然觉着后头有人跟着我。猛一回头,就瞅见算命先生拄着乌木拐杖,冲我笑得不阴不阳的。
夜里掌灯时分,老爷突然睁开眼,直勾勾盯着房梁。"他们……他们来了……"他喉咙里跟卡着痰似的,"穿黑袍的……拿匕首的……"大太太忙往他嘴里塞参片,老爷却突然抓住我手腕:"小翠……你瞧见西墙根底下埋的……"
话没说完,老爷的手突然垂下去了。大太太的尖叫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我跪在青砖地上,膝盖疼得发麻。这时西院刘瞎子的大鼓又响了,唱的却是《李翠莲还魂》:"……头七那日阴风紧,冤魂夜访诉离情……"
守灵那夜,我蹲在老爷灵前烧纸钱。子时三刻,院里突然刮起旋风,纸灰打着旋儿往西墙根飘。我听见墙外头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树枝被踩断了。刚要起身查看,窗户外头突然闪过个人影,黑袍翻飞,手里明晃晃的……
守灵夜的风裹着纸灰往人眼里钻,我攥着铜火钳的手直抖。那黑袍人贴着墙根溜到西墙豁口,月光照见他侧脸——竟是白日里给老爷看风水的算命先生!他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正往槐树底下埋。
我抄起烛台就追,脚踩在枯枝上"咔嚓"一声。那先生耳朵灵,扭头就跑。我追到胡同口,眼瞅着他拐进算命摊子,袍角扫翻了签筒,竹签子滚了满地。
"站住!"我举着烛台照他脸,"你半夜埋的什么?"
他倒不慌,整了整歪斜的瓜皮帽:"姑娘命里带火,可别把老朽这点儿阴德烧喽。"说话间,他袖口的罗盘红漆剥落处,隐约露出个"李"字。

我心头一紧,想起老爷临终前抓着我手腕的模样。转身就往巡捕房跑,鞋跟敲在青石板路上,震得整条胡同的狗都跟着叫。
巡捕房的周侦探披着棉袍来查案,他蹲在槐树底下挖了半宿,刨出个油纸包。里头裹着的不是金银,是张泛黄的信笺,墨迹洇得模糊,落款却是"李半仙"三个大字。
"民国十二年,段老爷强占我祖宅,活埋我儿……"周侦探举着信笺念得磕巴,"今以五鬼运财局相报,取尔等性命偿我儿……"
我后脊梁骨蹿起股寒气,想起老爷临终前说的"西墙根底下埋的"。原来这算命先生是十二年前被老爷欺压的李半仙!他蛰伏多年布下风水局,就等着今日索命。
周侦探带人闯进算命摊子时,李半仙正对着铜镜画符。镜子里映出他狰狞的脸,眼角裂着道疤,跟老爷灵前烧的纸人似的。
"段老爷吞了我儿,我便吞了他整个宅院!"李半仙挥着桃木剑,剑尖滴着朱砂,"你们且看这宅子,前窄后宽是棺材形,门口石狮嘴含剑,典型的'白虎衔尸'局!"
周侦探的铜哨吹得刺耳,巡捕们举着煤油灯往屋里照。墙上挂着幅《骷髅幻戏图》,画里的小人竟跟着李半仙的动作摇头晃脑。供桌上摆着三柱香,青烟袅袅绕成个"冤"字。
我躲在周侦探身后,瞅见李半仙袖口的罗盘突然转得飞快,指针直戳东方。他怪叫一声,从供桌底下抽出柄黑鞘匕首,刀刃上刻着"李记"二字。
"当年段老爷就是用这匕首,捅穿了我儿的喉咙!"李半仙红着眼扑向周侦探,匕首寒光一闪。说时迟那时快,供桌上的签筒突然倾倒,竹签子暴雨似的扎在他腿上。
周侦探趁机铐住他,啐了口唾沫:"老东西,巡捕房门口的石敢当镇着,你那些邪门歪道不灵光喽!"
审讯室里,李半仙耷拉着脑袋,黑袍上沾着草屑。他招供说十二年前段老爷强占他家宅院,活埋了他病重的儿子。他逃难到白云观学了几年奇门遁甲,回来后就给段家布下"五鬼运财"局,实则是要断子绝孙的凶局。

"那夜小翠姑娘听见的'弄死她',原是我雇的戏班子在墙根排练《探阴山》……"李半仙突然抬头,眼角裂疤渗出血珠,"可段老爷作恶多端,为何巡捕房不早来拿他?"
周侦探敲烟斗的手顿了顿:"段老爷前日咽气前,往巡捕房寄了封自首书。说他当年强占民宅,原是为救被土匪绑架的独子……"
我猛地想起老爷临终前抓着我手腕的力道,他说"西墙根底下埋的"时,眼里闪着水光。周侦探从档案袋里抽出张泛黄照片,上面是穿长衫的少爷,被麻绳捆在木桩上,嘴角塞着布团。
"段老爷当年用祖宅换儿子性命,却不敢声张。"周侦探弹了弹照片,"李半仙的儿子……怕是早被土匪撕票了。"
审讯室的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李半仙发出困兽般的呜咽。他挣扎着要撞墙,被巡捕们死死按住。我望着他袖口那个带血的"李"字,突然想起老爷灵前那夜,刘瞎子唱的是《李翠莲还魂》。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周侦探合上档案,"段老爷用命抵了孽债,李半仙下半辈子就在牢里诵经超度吧。"
天光放亮时,我蹲在槐树底下烧纸钱。纸灰打着旋儿往西墙根飘,落在昨夜挖出的土坑里。巡捕们填坑时,我悄悄往里头埋了半块枣泥糕——那是少爷生前最爱吃的。
故事传开时,胡同里说啥的都有。有说李半仙是冤魂附体,有说段老爷是罪有应得。只有我知道,那夜老爷咽气前,往我手里塞了块玉佩。青玉貔貅的,底下刻着"善"字。
如今我站在老爷坟前,把玉佩搁在供果旁。山风裹着松涛声,像极了当年他骂街的中气。刘瞎子的大鼓又在胡同里响起来,这次唱的是《目连救母》:"……孝心感动天地颤,地狱空荡鬼魂安……"
我望着坟头新长的青草,忽然明白老爷临终前为啥抓着我手腕。他嘴里说的"西墙根底下埋的",怕是早就算到李半仙会来挖坟掘墓。那夜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是要把玉佩交给我,让我替他赎了强占民宅的罪孽。
巡捕房后来把李半仙的算命摊子改成了粥棚,周侦探说这叫"以善化恶"。我每日天不亮就去熬粥,铜勺碰着铁锅叮当响。来领粥的穷苦人里,有个穿灰布衫的后生,眉眼像极了照片里的少爷。

"姑娘,"那后生捧着粥碗冲我笑,"您这粥里头,是不是掺了蜜?"
我望着他手腕上的红绳,突然想起老爷临终前,往我手里塞玉佩时,也系着条一模一样的红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