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姑父的葬礼,为姑妈去留问题,我们与姑妈的继子们产生分歧

待到风起时 2025-02-18 14:26:40

(一) 腊月廿八那天,我蹲在灵堂门口烧纸钱,火盆里的灰烬被北风卷着往天上飘。姑妈跪在姑父的棺材前,瘦得跟纸片似的,孝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小芸,你姑父走前说想吃我腌的萝卜干……”话没说完,眼泪就砸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灵堂外头传来汽车喇叭声,三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跨过门槛。领头的那个我认得,是姑父的大儿子陈建军,后头跟着老二陈建国和老三陈建设。他们皮鞋底子敲在砖面上咔咔响,惊得供桌上的长明灯都晃了晃。

“妈,节哀。”建军从公文包里掏出个白信封,往火盆里一扔,“爸的后事办得挺体面。”姑妈肩膀抖了抖,没接话。老三建设蹲下来往火盆添纸钱,火星子噼啪炸开:“要我说,妈还是跟我们回镇上住,老宅子翻新了,二楼给您留了朝阳的屋子。”

我二叔突然从条凳上站起来,手里的搪瓷缸子哐当砸在供桌上:“现在知道叫妈了?老陈瘫床上那三年,你们哥仨加起来没伺候过十天!”

(二) 记得姑父确诊尿毒症那年,我刚考上师范。周末回村总看见姑妈推着轮椅在卫生院门口晒太阳,轮椅扶手上挂着吊瓶架子。有回撞见建军开车经过,姑妈挥着蒲扇喊他,那辆黑色轿车却一脚油门窜出去老远,卷起的尘土扑了姑妈满脸。

“建军媳妇刚生二胎,忙。”姑妈抹了把脸,低头给姑父掖毯子,“城里人讲究多,咱别给人添麻烦。”她手腕上戴着姑父年轻时送的银镯子,已经磨得发亮,随着舀汤的动作在骨头上来回滑动。

去年冬至我去送饺子,正碰上老三建设来要存折。姑妈蹲在灶台前熬中药,药罐子咕嘟咕嘟冒热气。“妈,我那个物流公司周转不开……”建设搓着手,皮鞋尖一下下踢着门槛。姑妈掀开炕席摸出个蓝布包,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存单:“这是你爸的丧葬费,先拿去用。”

(三) 守灵第七天,家族里长辈都聚到老宅堂屋。八仙桌上摆着姑父的遗像,建军从皮夹里抽出张纸推过来:“这是养老院的合同,妈住进去我们兄弟按月付钱。”

我瞥见姑妈缩在藤椅里,正把姑父的旧毛衣拆成毛线。那些灰白色的线团滚到她脚边,像散落的雪球。“我不去养老院。”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飘在空中的蒲公英,“金水河边那间老屋还能住人。”

老二建国猛地拍桌子:“那破房子连自来水都没有!妈您别犯糊涂,我们才是您法律上的赡养人!”窗户外头看热闹的乡亲嗡嗡议论,不知谁说了句“惦记老太太退休金呢”,堂屋里顿时炸了锅。

(四) 我陪姑妈回老屋收拾东西,木门吱呀推开时扬起一片灰尘。姑父生前编的竹筐还挂在梁上,墙角堆着十几个腌菜坛子。姑妈摸着掉了漆的梳妆台,忽然笑起来:“你姑父当年用三个月工资打的这套家具,建军他妈嫌土气,离婚时愣是没要。”

她从樟木箱底翻出个铁皮盒,里头装着泛黄的照片。有张全家福上,七八岁的建军三兄弟绷着脸站在姑父身后,姑妈的手虚虚搭在老三肩上。“那会儿建设才到我腰这么高,夜里做噩梦总往我被窝里钻。”姑妈的手指在照片上摩挲,玻璃相框蒙了层水雾。

(五) 开春后事情闹到村委会。建军拿着赡养协议要按手印,姑妈攥着户口本死活不撒手。村主任抽着烟打圆场:“要我说,老太太跟亲儿子住天经地义……”

“他们不是我身上掉的肉!”姑妈突然尖叫,吓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她抖着手解开衣襟,露出肚皮上蜈蚣似的疤痕:“当年为了给建设捐肝,这道口子缝了二十八针!”

堂屋里静得能听见老挂钟的滴答声。建军涨红了脸往外走,皮鞋在门槛上绊了个趔趄。老三建设蹲在石榴树下抽烟,烟头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妈,您就当我们哥仨没良心吧。”

(六) 清明前夜下起细雨,我摸黑去给姑妈送降压药。老屋门缝里漏出昏黄的灯光,姑妈正往旅行袋里塞衣裳。“小芸,帮姑把存折转交他们。”她递来个牛皮纸信封,手指冰凉,“里头是这些年他们给的生活费,我一分没动。”

河堤上的柳树抽了新芽,姑妈挎着蓝布包袱往渡口走。晨雾里传来汽笛声,她忽然转身往我手里塞了样东西——是那个磨得发亮的银镯子。“跟你姑父说,我回娘家住段日子。”

渡轮消失在雾霭中时,我摸到镯子内圈刻着的小字:1978年建军满月留念。对岸的油菜花开得正艳,金黄的花浪一直涌到天边,却怎么也漫不过这条浑浊的河。

(七) 上个月经过镇中心小学,看见建军在门口接孙子。小男孩蹦跳着扑进他怀里,祖孙俩的笑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我攥着裤兜里的银镯子,终究没上前打招呼。

老屋门前的野草长得齐腰高,腌菜坛子还在墙角守着。昨儿村主任捎来话,说姑妈在娘家办了五保户,让我去领补助金存折。经过金水河时,我望见对岸新起了栋白房子,阳台上晾着件藏青色唐装,在风里晃啊晃的,像极了姑父常穿的那件。

(八) 前些天收拾姑妈留下的针线筐,翻出张泛黄的汇款单。每月十五号定期汇来的三百块钱,收款人写着陈建军,汇款人却是姑妈的名字。那些年她总说“城里开销大”,原来是把退休金掰成两半花。

我拿着汇款单去找建军,他正在棋牌室搓麻将。“人都走了还翻旧账?”他把烟头按在汇款单上烧出个窟窿,“老太太自己愿意给,关你屁事!”纸灰飘到隔壁桌的茶水里,泡成团黑乎乎的絮状物。

(九) 金水河结冰那天,我带着律师去老屋清点遗产。建军三兄弟堵在门口,老二建国举着铁锹说要“清理门户”。最后还是村主任带着联防队来调解,说老屋的宅基地证上写着姑父和姑妈两个人的名字。

“按法律该有我妈一半!”老三建设梗着脖子嚷嚷,羽绒服领口钻出几簇鸭绒。律师从档案袋抽出份文件:“陈老先生临终前做过公证,自愿放弃房产份额。”三兄弟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涨红着脸说不出话。

(十) 开春后老屋开始翻修,工人们拆炕时挖出个陶罐。里头装着姑父的军功章、泛黄的日记本,还有张泛黑的银锁片——正面刻着“长命百岁”,背面是模糊的“建军周岁”。

我把陶罐送到渡口边的白房子,开门的是建军媳妇。她瞟了眼罐子撇撇嘴:“老爷子这些破烂,放我们新家不吉利。”转身从鞋柜上抓了把糖果塞给我,“拿去吃吧,进口的。”

(十一) 昨夜梦见姑妈在河边洗衣裳,棒槌敲得青石板咚咚响。我喊她回家吃饭,她指着对岸的油菜花田说:“你姑父在那头腌萝卜干呢,我得去搭把手。”醒来时枕头湿了大半,窗外的月光白得像孝布。

今早去邮局寄补助金存折,工作人员说姑妈上个月就销户了。我把牛皮纸信封投进绿色邮筒时,突然想起她挎着蓝布包袱的背影——那包袱皮还是用姑父的旧工装改的,领口磨出的毛边像团化不开的雾。

(十二) 老屋改造成民宿开业那天,建军三兄弟送来花篮。红绸带上印着“生意兴隆”,落款却是“陈氏兄弟敬贺”。我把花篮摆在姑父最爱的竹藤椅旁,夜里发现所有百合花都蔫成了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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