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身进侯府后我成了小侯爷的白月光

一肚子杉菜 2025-03-14 21:25:32

1

陈三和要把我卖给臭名昭著的大户当第八房小妾。

为了躲掉这门亲事,我把自己卖进了安平侯府,做了小世子的通房丫环。

2

陈三和是我爹,但不是亲的。

他是在乡间的一条臭水沟里捡到我的,据他所说,为了救我他费了很大一番力气。

“你就这么大点儿,浑身上下那臭的呀,啧啧啧。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你爹我连夜把你送到镇上的医馆,花了三两银子,才把你救活。”

说着他伸出三根手指头。

对他的话我一向是不太相信的,但是没有他我也确实活不下来。

陈三和年过四十,浑身上下,一无所长,唯有这坑蒙拐骗的招数高明的不得了。

我们一路逃难到兖州,靠的就是他卖我,我偷跑,换下一个地方继续卖。

这次,他把主意打到了兖州大户蔡家身上。

蔡家大公子蔡金是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主儿,但是很有钱。

陈三和翘着二郎腿吐出两片茶叶

“我们爷两这次干票大的,找个山清水秀的好镇子过安稳日子去。”

不过这次我没依他,外头战事连连,哪来的安稳日子过。

乱世之中,要找对靠山。

陈三和拎不清,我却明白这个道理。

商贾之流,再有钱也敌不过皇权巍巍。

而我找的靠山,是侯府小世子,沈千泽。

3

初遇沈千泽时我十五岁。

彼时,我为了帮隔壁二丫出头,得罪了蔡家小公子,便谎称沈千泽是我的远房表哥。

被恰巧路过的沈千泽听见,他轻笑一声

“我何时多了个这么厉害的表妹。”

沈千泽模样生得极好,笑起来一双桃花眼更是风流恣意。

二丫悄悄对我咬耳朵“我家亲戚在世子爷身边当差,一月能有二两银子呢。”

我顿时心动不已。

后来,我听闻沈千泽喜欢骑马,便去城郊马场寻了份喂草料的差事,好几次差点被马蹄子撅飞。

沈千泽一来,我就殷勤地跑前跑后。

旁儿的公子哥打趣他,“世子爷这桃花可真是叫人羡煞。”

沈千泽也不恼,笑着瞧了瞧我。

“倒是个水灵的。”

我听了便谄媚地笑着点头。

最终费尽了千辛万苦,总算叫我混进了侯府。

陈三和起初很生气,拿起笤帚撵得我满屋乱跑,边打边骂

“臭丫头,反了天了,还敢背着你爹卖身。侯府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你知不知道!”

我抱着头道“蔡老爷又是什么好东西,小妾都打死几房了,侯府好歹讲规矩,等我攒够了银两咱们再逃不就得了。”

陈三和这才放过我,嘟嘟囔囔地帮我收拾包袱。

“进去了嘴甜一点儿知不知道,跟你没关系的事少去掺和。”

陈三和一路絮絮叨叨,倒活像是在嫁女儿。

“放心吧陈三和,你女儿命大着嘞!”

我笑嘻嘻地朝他招了招手。

4

侯府不愧是侯府,富贵倒还是其次的,府上的人个个守礼守节,走路都静悄悄的。

沈千泽吓我说不听话的人都被抓到后院砍了手脚,吓得我一夜没睡好。

第二日顶着一双乌青的眼睛起来,沈千泽抿唇浅笑。

“胆子跟老鼠似的。”

我立刻上前溜须拍马

“小的哪能跟爷比,爷是天生的富贵命,小的跟着爷才能沾沾贵气,以后胆子就大了,哈哈。”

沈千泽虽嘴上说我油嘴滑舌,实则十分受用。

第二日就赏了我一只玉镯。

同院的碧落姐姐见了直羡慕“往日世子爷都只拿银子打赏呢。”

我高兴极了,晚上都抱着镯子睡觉。

沈千泽听说后骂我没出息,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

我抓着他眼泪汪汪道“世子爷待我太好了,往后这镯子我都留着当传家宝。”

嘿,这些个有钱人我还不懂吗,就得一直捧着,捧高兴了我才有好日子过。

沈千泽很吃我这一套,平素去哪都带着我,有个什么零嘴糕点的也赏我吃。

我也不藏着,有了好东西就分给碧落姐姐,闲时就跟他们打牌吹牛,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过了些时日,我四处打听,知道了沈千泽生辰。

便亲手做了只孔明灯在院子等他回来。

沈千泽披着夜色进门见到我,惊了一跳。

“世子爷,今儿个是你生辰,我阿爹说啊,在这孔明灯上写了心愿放飞便能心想事成嘞。”

我笑意盈盈地把灯递给他。

“心想事成?”

他低头浅笑一声,挥手写了几个字。

我偷摸看了一眼,只瞧见个“世泰安宁”

写完后,他松手放飞了灯。

那夜星河流转,月色朦胧。

沈千泽侧头看着我,眸子亮得吓人。

“你不许个心愿?”

“您的生辰,我许什么心愿?”

他饶有兴味地看着我道“爷送你一个,许吧”

于是我闭上眼睛心里默念“一定要发大财,陈三和不要生病。”

沈千泽的声音又响起“许了什么愿望?”

“自然是世子爷岁岁平安,欢喜无忧。”

一个好下人就得抓紧每一个拍马屁的机会。

“口是心非。”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后来我才知道,大夫人的忌日与沈千泽生辰在同一日,以往他是不过生辰的。

那只孔明灯,是他收的第一个生辰礼。

5

侯府大夫人早逝,此后府中都是赵姨娘管事,她膝下有一子,但身体不好,深居简出。

赵姨娘生得美艳,即使年近四十,看上去仍是丰腴妩媚。

这日她将我叫到院中,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囫囵话。

到最后她朝一旁的婆子使了个眼神,那婆子便端来一个漆盘,上面白花花的一片。

略一打眼,至少有十两银子。

“你们这些个人出身穷苦,能进侯府做事已是不易,你运气好,能得世子几分青睐。若是能上上心,往后兴许也能做个小妾。”

她慢条斯理地说道,眼睛直直盯着我。

我心惊肉跳地听着,这不是在鼓动我去爬床嘛。

被陈三和卖了百八十次,还没有到过那一步呢。

旁的也就罢了,沈千泽可是世子爷,玩弄世子不死也得被扒层皮。

我立刻倒在地上猛磕头“夫人明鉴,小的只愿服侍世子左右,万万不敢动不该有的心思。”

赵姨娘有些不耐烦地开口“我又没对你做什么,胆儿也忒小了。”

话毕,叫婆子收了银子,摆摆手让我出去。

我瞧着那银子在我眼前被端走,心如刀绞。

算了,钱能再挣,命就一条。

我要是死了,可就没人给陈三和养老了。

此后几日,赵姨娘倒是没再来找我,我原想着她是歇了这心思。

没想到,她是见我不争气,换了人选。

6

赵姨娘身边的丫环杏春这几日总往我们院里跑,一来那眼珠就盯着沈千泽转。

我谨记陈三和的教训,跟我无关的事不去掺合。

结果我不找事,事来找我。

这夜,我翘着腿躺在床上正数钱。

沈千泽忽然醉醺醺地闯了进来,两颊绯红。

我立刻拽紧裤腰带往后退了两步,警惕道

“世子爷,有,有事儿吗?”

沈千泽也不回答我,一个劲儿地喊热,边喊边脱衣服。

我赶紧捂住眼睛,这可成何体统啊。

好细的腰,好劲瘦的身子,好淫荡的画面啊。

沈千泽压上来的时候,我脑子还跟浆糊似的。

然后,一切都超脱了我的预期。

那如瀑的青丝垂落在他腰间,越发蛊惑人心。

“睁眼看我。”

他的声音低哑温和。

我的脸蛋红的发烫。

沈千泽是个雏儿,精力却旺盛,只知道横冲直撞。

他抓住我的手腕,俯身亲我,手在枕边游移。

忽的停下来问我“镯子哪去了?”

我心虚地缩了缩头“收起来了。”

其实是被我拿到当铺给当了,还拉着二丫跟陈三和在醉仙楼大吃了一顿。

沈千泽不再说话,我心里却直泛嘀咕。

这种时候还能想起来镯子,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

第二日醒来,枕边已经空空荡荡,唯有身上的痕迹提醒我并不是做梦。

一时间,我从贴身丫环,变成了通房丫环。

虽说都是丫环,但是等级可是大大不同。

通房丫环是有机会被抬为小妾的,下人变成主子,天差地别。

那夜过后,沈千泽消失了两日,只命人送了一堆珠宝首饰来。

我眼含热泪收下,不过,是激动的热泪。

7

自打那次之后,沈千泽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往他虽然爱玩儿,却并不如现在这般,不知节制。

一连几日,他夜夜都纠缠我。

每天早上起来,腰背酸痛不说,碧落姐姐还总爱调笑我。

丢死人了。

沈千泽虽然对我很大方,什么稀罕物件儿都舍得给我。

但每每抱着我温声呢喃的时候,我都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世子爷,这些东西太贵重了,要不你还是别送我了。”

送的越多,欠的越多,死的就越惨。

沈千泽微微勾唇,摸了摸我的头“把爷伺候好了,什么东西你都拿得。”

“往后好生陪着我,爷抬你做小妾。”

他懒懒地倚靠在枕团上,勾起我的发丝绕在指尖玩。

我听了非但没有欣喜,反倒是更害怕了。

初时入府,我只盼着能哄沈千泽高兴,混个好印象,他日出了什么事能庇佑我和陈三和。

可万万没动过做小妾的念头。

再者,陈三和虽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好屁,但幼时他为我扎发的时候说过

“世间男子多薄情寡义,声名地位都是浮云,唯有真心爱护你的,才是好儿郎。”

这么些年,辗转于形形色色的男人中间,我也看了明白。

面上人模人样的,背后指不定什么德行。

沈千泽算是个好主子,但我命淡福薄,生自荒野之间,侯府这富贵窝,我还真不敢一直待下去。

侯府人多心眼儿也多,个个都想往上爬,出头的最招人嫉恨。

譬如杏春,这些日子瞧见我就用鼻子哼气。

碧落姐姐安慰我说“这些日子她痴缠了世子许久,世子都没搭理她,现下就是耍小性子呢,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自然不会与她计较,都是下人,谁也高贵不到哪去。

不过,我也没机会与她计较了。

因为杏春死了。

8

杏春尸首被抬出来的时候,手腕自白布下垂落,尽是鞭痕。

赵姨娘厉声训斥“做下人的要知道自己本分,敢动歪心思的,就是这个下场。”

碧落姐姐告诉我说杏春是因为给大世子下春药被抓住的。

“唉,也不知道她是着了什么魔。”

说着她惋惜地摇摇头。

我默不作声。

当真是杏春自己去的吗?

侯府护卫这么多,她一个丫环当真能去大世子房里下药?

还有攀附沈千泽,也真的是她一人的意愿?

她是赵姨娘房里的人,旁人自然不好多问什么。

一个丫环而已,死了又如何呢?

过不了三五日,也就被人忘干净了。

我沉默着望向远处层层叠叠的阁楼,想起进府那日,杏春给过我一粒梅子。

9

魂不守舍了几日,沈千泽以为我是被吓到了,便拉着我出去骑马。

他身体修长紧实,一身劲装更显英挺,长发由银色发带高束在脑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我愣愣地被他圈在怀里,在马背上颠簸。

“身子别绷那么紧。”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呵出的热气悉数打在我耳后,激得我脸颊发热。

说完,他便浅笑一声,用力一打缰绳,驾马驰骋起来。

刚跑了两圈,一个下人过来通传“大世子来了。”

沈千泽神色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常。

他将马儿牵到一边的树下,叫我在原地等他。

“莫要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里直打鼓。

大世子称病不出,已有好几年不见人。

怎的今日突然来了马场?

还有沈千泽方才那神情,我自幼行走于闹市,最能看人脸色。

他分明是不太喜欢大世子的。

不过想想,府中就两个世子。

大世子虽是长子,却是庶出。

老侯爷又一心向道,打我进府以来就没见过他,听说是在山上的道观修行,也不过问府中的事。

侯位世袭,谁也摸不准老侯爷的心思。

我又记起来,曾经我偷跑去翻沈千泽的话本。

封皮上写着“金帐十八香“的书翻开,里头写的全是兵法。

屋子里好些随意摆在桌案上的话本子里包着的都是经书典籍。

昔日,陈三和带我去望月楼看文人斗诗。

一个其貌不扬的书生拔了头筹。

陈三和摇摇头说那书生要遭殃,果不其然,事后他被拖到巷子里狠揍了一顿。

揍他的人是御史家的儿子。

陈三和说做人要懂藏拙,才能不被惦记。

我现在明白了,沈千泽在藏拙,平素他声色犬马的样子都是装给别人看的。

或许,为的就是防大世子

我越想越觉得头晕,猝不及防地有些想念起陈三和来。

10

回了侯府,沈千泽又开始早出晚归。

有人说是京都好像出事了,我默不作声地把沈千泽送我的金银首饰都偷偷当了。

侯府的日子虽然舒坦,但是以防万一,我还是得为自己做打算。

又风平浪静了几日,赵姨娘忽的命我们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通,说是她的侄女要来侯府。

碧落悄悄附在我耳边道“这说是走亲戚,其实是给世子爷相看亲事呢。”

“就是不知道给哪个世子相看。”

我撇撇嘴,心里却道还能有谁。

从我到杏春再到这表小姐,赵姨娘是铁了心要把沈千泽的婚事握在自己手里。

就是不知道沈千泽会不会让她如愿。

11

三日后,马车停在府门前,府中的人都去前门迎客。

大世子也来了,我第一次见他,模样与沈千泽不太相像。

长得倒是好看,但长年生病的缘故,脸色很苍白。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大世子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沈千泽捏了捏我的手低声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

说话间,一只葱白玉手掀开了帘子。

自车内走下来一个婉转玲珑的女子,一身素净白裙,头上只簪一朵珠花,宛如夏日芙蓉,清丽脱俗。

“姨母。”

她下车行了个礼,略一抬眼又朝大世子和沈千泽微微点头示意。

沈千泽淡淡颔首,大世子温和地笑道

“表妹舟车劳顿,定然辛苦,快些进府中歇息。”

表小姐叫宋铃儿,听说本家也曾是京中士族,但因贪污公款,全家被抄。

赵姨娘热络地握着宋铃儿的手,又转头看向沈千泽。

“铃儿初来乍到,你大哥身子又不便,不如你带着她在府上转转。”

赵姨娘亲自开口,沈千泽也不好多说什么,点头应下。

二人走在一起,看着倒真是郎才女貌。

赵姨娘亲自给宋玲儿安排了住处,是离沈千泽最近的院子。

晚上,沈千泽又来找我。

双目眼波流转,勾唇问我“你今日在府门外可是不高兴了?”

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我在心里暗自想着。

见我不做声,他以为是我默许了,眼中笑意更甚,将我一把拉过去搂坐在腿上。

“爷对你什么样,你还不知道吗?旁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管。”

我面上敷衍地点点头,心里却盘算着床底下攒了多少银子。

沈千泽见我漫不经心地回应,用力在我腰上掐了一把。

“你总这样,爷跟你说心里话的时候都不听。”

我转头看向他,竟然瞧出几分委屈,连忙哄他。

总算是等他消了气,又精力旺盛地折腾了大半夜。

动情之时,他神色认真地对我说“青青,我娶你好不好?”

吓得我差点晕过去。

兖州城里一棒子打下去,能打死十个喜欢沈千泽的。

情爱是富贵人家玩弄风月的游戏。

我只在意有了侯府做靠山,陈三和就不用带着我四处流浪了。

哪敢想这些。

第二天起来时,赵姨娘脸色不太好。

我本打算识趣地躲远点,赵姨娘却吩咐我去服侍宋铃儿。

好在那宋铃儿虽然性子不大活泼,人却是宽厚的。

同下人说话时总是温声细语,看久了,我竟然觉得她有些乖巧可爱。

宋铃儿每日都去赵姨娘院子中坐上大半日,回来时总是疲惫不堪。

我与她本来也说不上几句话,直到那日,我瞧见她偷偷躲在被子里吃烧鸡。

少女嘴角泛着油光,有些羞怯地看着我。

我忍住笑道“小姐若是想吃,吩咐我去拿就是。”

她小声回我“我身子不好,姨母不让我吃。”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二丫和我半夜偷吃她娘炖的肘子,也是这般裹在被子里。

蓦然间,心下软了一大片。

自打撞见她偷吃烧鸡之后,我们便亲近了许多。

我教她打牌,她教我认字,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就连沈千泽都有些吃味儿,嘟囔着说我没良心。

宋铃儿喜欢跟我一起玩,见到什么都觉得稀奇。

但让我最震惊的是她连风筝都没有放过。

“在京都的时候,阿爹和阿娘说我以后要嫁给世家贵族,得守规矩知礼数,不准我玩儿那些东西。”

说着她有些落寞地低下头。

我有些心疼起她来,即使身份显赫,也是处处身不由己。

宋铃儿是这样,沈千泽也是这样。

或许是因为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宋铃儿对我闯南走北的故事很感兴趣,日日缠着我给她讲。

她喜欢听我讲陈三和,也喜欢听我讲二丫。

她说以后她也要去石板巷看看。

我点头说过几日就带她去,但是还没等到那天,安平侯就下山了。

12

这对侯府来说是天大的喜事。

赵姨娘欢欢喜喜地摆了大宴,府里张灯结彩,像过年一般。

安平侯年逾五十,却身姿挺立,耳聪目明。

听闻我是沈千泽的通房丫环,还将我叫去赏了好些东西。

“世子自幼丧母,吃了不少苦,你要尽心尽力地待他啊。”老侯爷的声音低沉轻缓,语气里满是慈爱。

我受宠若惊地出了房门,只见沈千泽慌慌张张地跑来。

“他叫你做什么?”

“没什么啊,赏了我不少宝贝呢。”沈千泽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好几遍,才松了口气。

“我不在的时候你别到这里来了。”我虽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13

日子还是照常过着,我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沈千泽跟安平侯大吵了一架被罚跪在院子里,全府上下噤若寒蝉。

我去给他送衣服的时候偶遇了大世子,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

“自古红颜多薄命,换条出路有何不可?”

夜色中,大世子目光皎皎。我只是装疯卖傻,假装听不懂。

“小的哪算什么红颜呐,顶多也就是个泥人儿。”

大世子哑然失笑,直道有趣。

“沈千泽能给你的我也可以,我还能帮你寻回身世,你为何不愿?”

我挺直背脊回他“大世子,人各有命。小的只有一个亲爹,便是石板巷的陈三和,也只有一个主子,便是小世子。小的愚钝,却知道人贵在知恩图报,还得会知足。”

我顿了顿又道“小世子于我,是极好的人。”

大世子收起笑容,双眸幽深。

“青青,过来。”沈千泽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我回头看去,只见月光下他安静地看着我,轻轻招了招手。

想起方才说的话,我不禁面颊微热。

他歪头悄声对我道“青青,我都听见了。”

说完抿唇微笑。

当夜,沈千泽与我相拥而眠。

黑夜中,他紧靠在我的肩头沉默良久。

半晌,才传来他的声音。

“青青,你出府去吧。”

14

碧落姐姐告诉我,沈千泽和老侯爷争吵的原因是他不愿娶宋铃儿为妻。

我心不在焉地捣着衣服。

所以一直想要拿捏沈千泽姻亲的人不是赵姨娘,是老侯爷。

不过这也不是我一个下人该管的事情。

府上守卫越发森严,打扫庭院的时候还能看见好些没见过的人出入老侯爷的书房。

气氛越发压抑沉重,唯一的喜事就是沈千泽要和宋铃儿成亲了。

赵姨娘将我叫去,把卖身契递给我。

欣赏着涂了丹蔻的手指,缓缓道

“世子宽宏仁厚,怜你服侍有功,特许你出府。”

我领了卖身契千恩万谢地走了,站在侯府门前,我想起初遇沈千泽的时候。

走前,门后似有一道身影久久伫立。

回了石板巷,陈三和正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哼着小曲晒太阳。

“哎哟喂,我的好闺女,回来啦!”

“挣了银子没有啊。”我把包袱扔给他就钻进被子里睡了个昏天黑地。

15

婚事定在三日后,满城的人都等着这一天。

安平侯世子娶妻,排场定然阔绰。

我继续去城郊的马场喂马、驯马,不过沈千泽没有再出现过。

成亲这日,我牵着马站在城郊的山坡上。

远远的,只瞧见满城的红,连成一片。

昔日他说要娶我为妻的时候,我并非没有触动过。

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

“人各有命。”我轻声说了句。

正欲打马回城,忽然瞧见远处的山头黑压压的一片,飞鸟不鸣。

紧接着,漫天的火光亮起,细看竟是无数士兵拿着火把站立着。

我立刻钻入一边的树林中,眼瞧着他们杀入城门,只能死死捂住嘴巴。

等我纵马疾驰回到石板巷,已经是一片狼藉。

“陈三和!”我低声唤着。

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只手将我拉入巷子里。

“嘘,别说话,不然我们都没命了。”陈三和堵住我的嘴巴压低了声音警告道。

在酸菜缸子里泡了大半夜,听得外头的厮杀声越来越小,陈三和才将我拉出来。

天色刚亮,灰蒙蒙的泛着光。

我见到眼前的景象惊叫出声。

满地都是鲜血和尸体,还有些残肢断臂。

陈三和背手站立,肃然看向远处。

“这是要打仗了。”

16

一战打完我们才知道,皇上一月前就已驾崩。

因为没有继位的皇子,朝中乱作一团。

各地藩王纷纷趁乱起兵,剑指京都。

昨夜闯入城的是建南侯的军马,现在已经被打退至城外五里地。

令所有人大惊的是一向清心寡欲,淡泊名利的安平侯竟然豢养着精兵暗甲。

17

陈三和最先反应过来,卷了包袱就要带我走。

然而一路都是逃命的人,出往城门的路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挤到城门,就被守城的士兵拦了下来。

陈三和赔着笑脸从怀里掏出碎银,凑近了放在那士兵手中。

“嘿嘿嘿,官爷您行行好,她娘生了重病,在家等着我们哩。”

那士兵看都不看,将碎银丢在地上。

“出城门者杀无赦。”

陈三和后退几步,又掏出一锭崭新的银子递过去。

“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那士兵一脚踢在陈三和胸口,举起长枪。

我连忙扶起陈三和躲到一边。

“银,银子。”

陈三和捂住胸口道。

我捡起地上的白银,陈三和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揣进怀里。

回了家,陈三和一直嚷嚷着胸口疼。

我去医馆给他捡药的路上遇见了拿着大包小包的二丫一家。

看样子应该也是被士兵拦了回来。

“青青,这是咋回事呀,我娘说要打仗了,我好害怕。”

二丫哭着对我说。

我安抚了她几句,便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

进门前,她问我“青青,咱们能活下来吗?”

我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当然能。”

真的能吗?我也不知道。

18

三日后,传来消息说安平侯在兖州拥立沈千泽为帝,宋铃儿封后。

埋藏多年的皇家秘辛这才被捅出来。

十三年前,刚出生的沈千泽被过继给了安平侯,此后便从皇子变成了世子。

如今,他是唯一的正统皇室血脉。

各路叛乱已起,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但是有沈千泽在,其他人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要想当皇帝,必杀沈千泽。

如今,他是安平侯手中的傀儡。

19

来不及细究,各路军马已经行至兖州城外。

陈三和想尽了办法也没能逃出城去。

不多时,兖州已经被围困。

城内人心惶惶,暴乱四起,路上三天两头有死尸。

二丫一家关紧了门不示人。

陈三和也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别出门,免得被路上的地痞流氓掳去。

只是,缩起头当乌龟也不是长久之计。

城外大军压境,安平侯也不敢轻易出兵。

围城之内,粮食短缺。

米铺的粮食贵至一两一升,即使如此,还是一售而空。

买不起粮食的人要么饿死,要么上街去抢。

路上全是打架杀人,抢劫奸淫的。

安平侯支撑不住,出了一次兵。

无奈人马悬殊,大败而归。

兖州一夜之间成了人间地狱,已经有穷苦人家易子而食。

那日我在满地的尸首中见到了沈千泽,他俯身将一个稚童的双眼合上。

仿若天神降世,满目仁慈。

我没有叫住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消失不见。

20

城里一直死人,陈三和不准我上街,自己担起每日找吃食的任务。

这日,已过了时间,他却迟迟不归,只听见附近传来骚乱之声。

我放心不下,便蒙了脸出门去寻他。

原是二丫家里遭了劫匪,恰逢陈三和外出归来,与人打斗间被捅了一刀。

陈三和缩在墙根下,肚子上被扎了一个大口子,鲜血不停地从伤口冒出来。

二丫脸色惨败地用手堵着他的伤口。

“死丫头,你来做什么,快点回去。”

他看见我,挣扎着坐直身子道。

“我带你去医馆。”

说完,我蹲下身子扯下袖子上的布包住他的伤口。

鲜血润湿了布料,我转身去背他,但是力气太小,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算了,青青,我活不成了。”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

“你回家去吧。”

我不搭理他,咬着牙,又挽过他的手臂。

这次,我背起来了。

艰难地走了几步,陈三和忽然在背上笑了。

“嘿嘿,那人不知道我把窝窝头藏怀里了。”

说完,他手上果真拿出来一个硬邦邦的窝头。

“你可真厉害。”

刚一开口,便哽得说不出话。

“那是自然。还有啊,家里的灶台下我藏了十两银子,都是之前攒下来的。”

“我想给你做嫁妆来着。”

“你活下去,拿着那钱,远走高飞吧。”

“呸,谁稀罕你那几个臭钱。”

我一步一步地走着,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背上的人生机渐消。

“青青,我没见你嫁人,我还不想死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的,手臂从我肩上垂下。

窝窝头掉在地上,滚了两圈,沾满灰尘。

陈三和死了。

死在我的背上。

二丫担忧地看着我,轻轻唤了我一声。

我望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喉头猩甜。

往后,天大地大,没人等我回家了。

21

一场暴雨落下,街道被洗刷干净,一切焕然一新。

活着的人还得想法子活下去。

城里大户家的泔水被人收了拿出来卖。

十文一碗。

运气好的还能吃到残肉。

我日日领着二丫去领泔水。

有一天,二丫说她不去了。

“青青,他说给他做小妾就给我爹娘米吃,我不去了…”

二丫强忍着泪水摇头。

我看向她身后比陈三和年纪还大的男人,捏紧袖子。

我想叫她别去,却张不开嘴。

人不吃饭是会饿死的。

我连自己都护不住,更遑论二丫和她的亲人。

最后,我站在原地看着二丫的身影越来越远,消失在街头。

22

是夜,我躺在床上发起了高烧。

恍惚间,看见了沈千泽的脸。

顿时,我的眼泪扑簌簌地掉落,起初只敢咬着手背呜咽。

后来,他俯下身子将我拥在怀里,柔声安慰。

我便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哭吧,是爷对不住你。”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我想问他为什么把我赶出府去,为什么没有打退敌军,为什么在最需要他的时候却找不到他。

沈千泽瘦了许多,脸色憔悴。

半晌,他才开口。

“青青,我身边没有可信的人了,只能来找你。”他将一个玉佩递到我手中。

“建州刺史是我的人,你拿着它去让他出兵。”

“我们一起去。”

我看着他道。

他不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我,半晌才开口。

“青青,我走不了。”

“我若是走了,满城的人都活不成了。”

23

我收下玉佩,与沈千泽遥遥相望。

“若不是身边已无人可用,我不会叫你冒险的。”

“待在城里也是死,倒不如奋力一搏。”

沈千泽忽的笑出声来,这才有了几分昔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青青,你胆子变大了。”

“也罢,你惯会伪装了。”

他挥挥手再三叮嘱我注意安全。

临走前,他又叫住我。

“怎么了?”

我回头看着他。

“没事,再看看你。”

他站在原地,眉目柔和。

24

背负满城人的性命,我丝毫不敢懈怠。

从地下暗河里出了城后就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往建州。

跑死了三匹马,总算见到了建州刺史。

他接过玉佩却显露出几分犹豫。

“建南侯兵力强盛,我们不是对手。”

我跪在地上哀求他。

“城中无数百姓正等着援军来,无论如何,都得一试。”刺史没有回答我,将我安置在后院。

我日日去找他,他不胜其烦,最后闭门不出。

建州刺史是沈千泽的母家留下的人。

可惜时过境迁,眼见继位无望,人心早已异变。

乱世之中,人人都不愿被卷入漩涡。

怕死,也是人的本性。

还未来得及出兵,兖州便传来消息。

安平侯开了城门。

沈千泽降了。

敌军几欲攻破城门。

安平侯想与他们鱼死网破,被沈千泽拦了下来。

那日,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站在山坡上看去。

千军之前,只有一人站立。

瘦弱却挺拔。

他用自己换了一城百姓。

23

建南侯大获全胜。

沈千泽被关在笼子里,押解回京都。

建南侯的军马入城时,我遥遥看见了沈千泽。

他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来看着我。

双目平淡如一汪古水,仿佛即将赴死的人不是他。

碧落姐姐逃出侯府找到我,领了沈千泽的命令要带我走。

我不愿离开。

“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碧落姐姐急得掉眼泪。

“他早已料到建州刺史不会出兵,叫你离开本是想护你一命,未曾想到你这么快就赶了回来。”“你说什么?”

我怔怔地看着她,却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对不起,我也没法子了……”

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碧落愧疚的脸。

24

尘埃落定已是数月之后。

碧落将我带到了一处清丽的小镇定居,开了间茶水铺子。

起初我不吃不喝,铁了心要去找沈千泽。

碧落见拗不过我,才将所有实情和盘托出。

她告诉我沈千泽与建南侯做了交易,以安平侯的所有军马换他一命。

“安平侯怎会同意?”“安平侯自然不会答应,世子又不是他的亲儿子。只是这么多年,世子韬光养晦,早已摸清老侯爷的底细。”“世子的势力并不在建州,而恰恰就在老侯爷手中。”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碧落也不再解释,只叫我等着。

25

如此一等,便又是两年过去。

沈千泽半点音讯也无。

倒是建南后登基以来,一直苛捐杂税,大兴土木。

百姓苦不堪言。

渐渐的,水灾频发下,南边的流民开始北上。

就连隔壁打铁的刘大哥也收拾了行囊加入流民队伍。

山雨欲来风满楼。

起初的流民军队不过几百人,一路北上,快到京都时,已经有数万人。

再后来,便是京都中的军队反叛。

再次听到沈千泽的消息,便是他领着前部和流民军队打入皇宫。

世事如浪潮一般,一波一波起,又慢慢平息。

再大的风浪也卷不到我们这边陲小镇。

碧落姐姐跟镇上的花魁交好,两个人每日琢磨着给我找夫婿。

倒还真被他们找到了。

那人是镇上商户的儿子,模样也好,家世也不错。

见了几次面,我倒是没什么感觉,碧落姐姐却兴冲冲地开始张罗起成亲的事。

“你这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立业了。”我见她乐在其中,也就由着她去了。

26

这日,我正收摊准备离开,一双黑底描金的靴子停在我面前。

我一抬头,对上的便是沈千泽的脸。

“青青,我回来了。”

他莞尔一笑,恰如昔日白马踏花的恣意少年。

我一时说不出话。回了家,沈千泽就赖在此处不肯离开。

久别重逢,我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沈千泽日日腻在我身边,问我是不是要成亲了。

我极力否认,他却不相信,

“你惯会诓人,也就是爷好骗,总把你的话当真。”

我不服气地回怼“我何时又骗了你?”

“这镯子你说要留着当传家宝,转头就给卖了。”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碧翠清润的镯子。

我心虚地挠了挠头。

他将我搂在怀里使坏地咬上我的耳朵轻声道“没心肝的青青。”

“莫要再骗我了。”

25

和沈千泽成亲是在九月。

我用陈三和留下的银子置办了一身嫁妆。

沈千泽穿着大红婚服将我搂在怀里时,一切都仿如大梦一场。

想起十五岁那年,他打马走过,眼角眉梢尽是少年风流。

我梗着脖子叫着“有本事去找侯府世子沈千泽,他是我远房表哥!”

“哟,我何时多了个这么厉害的妹妹。”

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欲与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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