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平西,天边一簇晚霞惹人眼,海风徐徐拂面过,好不令人惬怀翛然。
只因我享受清幽雅静的生活,故而酒楼一得闲时,我即离开城市的尘嚣,径往城郊的渔村独处,那里有我的阁楼,一幢临海傍山的林中木屋,不大不小不甚气派,恰是那闲情逸趣之所在。
村口有处酒肆,是我每回必来之地。酒肆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系老华裔,到他这,已是三代,祖上溯源地在福建,会说汉族。
要上几碟小菜,沽饮数杯,微醺着回到小木屋,歪躺在床上,醉倚西风,只待梦香沉酣。
这是何等的快意光阴……
久而久之,村中的一些酒鬼与我也渐渐熟络起来,熟悉到尚可相互戏谑的程度。
当然,他们戏谑我的时候多点,而我每每也不过是一笑置之,只因我喜欢他们直率而古朴的秉性。
我亦会惯常地赏他们些酒水吃喝,令他们暗爽不已。
点灯时分,我像往常一样,将570远远停放在村口一处隐蔽地。
这样做,是因为不想太过招摇,不想拉开与当地人的身份距离,显得格格不入,更心惮被人惦记。
要知道这里的人,生活委实过得贫窭不堪。
我告诉这些“酒鬼”朋友们,我不过是一名出海作业的小船员,这正与我时不时离开村子一段时间的行为甚是契合。
是夜,我方坐定,小菜尚未上齐,旁桌几位相熟的老酒鬼便嘲弄开来,冲我眯眼贼笑。
有一个精瘦黝黑,看上去年过四十有余,生性有些浮浪,大名唤作莫泥的男子,正圆眼微饧,一张口,满嘴黄牙,蘸嘴舔舌,吧唧吧唧道:
我说“兔子”国来的,你这一走就是半来月,你那个村中小寡妇可想死你了咧,我看那里怕是都要生花了吧……哈哈
言讫,众人笑得无不前仰后合。
对了,莫泥所说的小寡妇,确有其事。算是我在这里的老相好罢…
男人嘛,到哪里总需有个情感窗口,夜长梦多时,需有个去处不是。
说是小寡妇,实则不过二十七八岁丧偶的女人,生得那可是百种风情,娇俏动人。
时年我刚来村子时,见她孤儿寡母,生活维艰,又素遭浮浪子弟、酒鬼醉汉调戏骚扰,着实动了恻隐之心,故出资助其在村中开办了一家杂货店,安身度日,生活这才渐有了起色。
她倒也识趣,或者说温顺更为妥帖,从不多事,对我是百依百随。
莫泥见我只是笑笑,却也不语,便又张口笑说道:
嘿我说,那女人如何?你倒是给大伙儿说说哩,图个乐呗…
一语毕,众人在一旁附和着:
就是就是,说说…说说嘛。
闻言,我只一句回道:
色系女子不可言……
众人一阵贼笑,又是起哄,又是央我说来听,自然我是置之不理,拣了几个小菜并几罐啤酒相赠了去,倒也堵住了几人的口舌。
酒后,告辞众人,微醺着朝小木屋一径走去,不题。
行不多时,忽然一射之地外,传来女子的囔叫声,夹些哭腔。
我连忙立住脚,屏息敛声,凝神细听之下,果真是那女人的呼救声,真真切切,心下随即一紧,暗忖道:
这黑更半夜的,竟有女人的哭喊声,莫不是遇上了歹人?不好……
彼时本就无甚醉意的我,即可清醒过来,大叉步上前,往那声响处奔去,一探究竟。
我自是认为这古朴的小渔村中是不存在什么穷凶极恶之人的,无非是些醉汉作祟罢了。
少时,果不其然,我便望见灯下笼处,隐绰三条人影,疑似酒醉男人正拉扯一亭亭少女,少女身旁仍有一丰腴少妇失措杵立着,看的出来那少妇羞愧非常。
不待踟蹰,仗着血气之勇,我一个箭步弹身跃出,并大声喝止。
那拽着少女的男人冷不防遭了这一声大喝,竟一把怔住,不知所以然。
直待看清我的模样,那挺胸叠肚的男人才回了神,半惊怪半疑惑地瞅着我。
或许因我威风凛凛的气场,亦或是壮硕魁梧的体格,那男人不敢擅动一分,唯有戒心提防而已。
少女趁隙匹手一把挣脱,慌忙投向少妇怀里,呜呜咽咽不住。
此时我已逼至跟前,怒目圆瞪着那肥腮男人。
男人见了,不觉往后一撤,巍巍怯怯地说道:
你……你……谁啊?想干嘛?
我仍旧睁圆怒目,一字一句地诘问道:
清平世界,为何欺男霸女?
那男人见问,反倒是来了底气,站直身子说道:
谁欺男霸女了,是她妈妈求着我这么做的,不信你问去…
闻言,使我错愕不已。
倏而我想起一事,正是这里贫穷落后,寻常百姓饱一餐饿一顿也是常有的事,因此许多穷苦人家为了饱腹,为了养活大小家眷,不惜卖儿鬻女。
思量于此,我豁然大悟,转而望向那丰腴少妇,见她满面羞愧,低头不语,我心中已是知晓八九分了。
既已被我撞上,那自然是不能置若罔闻,袖手旁观了。更何况那少女瑟瑟发抖的单弱身子,无不令我怜悯。
于是我转容道:
我出双倍,让她们母女二人回吧。
男人见问,愈发得志,神气起来:
双倍……?那可不行,你搅了爷的兴致,没有三倍的价钱,万不能答应你。
否则你就赶紧走开,别耽误我寻开心…
见那厮得意轻狂的模样,我恨不能抬手一巴掌打将过去。
只是不愿事态恶化,遂忍下这团邪火:
行,给你三倍。
男人思忖一会儿:
给十五万瑞尔,这女孩我就算了。
闻言,令我惊愕十分。
倒不是因为价钱太高,而是太过低廉。
十五万瑞尔也不过约为二百四软妹币,这还是三倍的价钱。
这时,我拿眼睃望仍是哽咽的少女,看着不过年方十四五,脸庞何其稚嫩。
心下不免嗟蹉悲叹一番……
(不过八十块钱,当地穷人可以一家老小过活小半月。)
真是自古穷人多遭罪!
于是二话不说,愤然给了钱,令那肥腮男人赶忙消失去了。
直待男人踪影全无,我才转身要走,然而那少妇,一个欠身出来把我劝住,并款步行至我的面前。
我这才看清她的模样,虽谈不上十分美丽,却也有几分动人之处:
年纪约莫三十出头,肌肤黝黑,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双秋水凝胶的眸子,只一眼,便让人无法忘却。
少妇欲言又止,眼泪似滴未滴,模样看着悲怜十分。
半晌才哽咽着道了声谢,而后又不知说甚好,只是嘴里支支吾吾,一面颔首杵着。
见状,不欲僵持杵着,空费时间,于是摸出仅剩下的五万多瑞尔全数递将到少妇手里,并嘱咐其赶忙带着孩子回去歇息。
交代完后,我便抽开身子,一径回了木屋,自是表过不题。
白驹过隙,展眼一月过去。
是日掌灯时分,天雷滚滚,掣电闪闪,乌云压城,眼瞅着滂沱大雨将至。
我着忙往木屋赶去,方至楼外一丈处,忽见一人背面立于此地,冷不防地,委实唬得我心里一颤,只因平素里甚是鲜有人来访。
回了神,举目一望去,那人不是别的人,正是先前夜里我救下的少女。
那少女怕是察觉到了我,忙回身确认,见果真是我,满是欢心,赶着脚步上前迎迓我来,至跟前立住,却又是腼腆不语,娇羞的极是。
我见她怀里半抱着几个本地产的羊角瓜,心下自是明白来意。
虽说几个歪瓜不值许多钱,这却也是她们家最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想到此处,心里登时潮起一抹暖流。
我劝少女把瓜拿回家去,分给她的弟妹食用,少女却是执意不从,说她母亲吩咐过了,务必交到我手里方可。
接着又是如何感戴我那天夜里的慷慨义举……连连称谢。
竟反倒使我不好意思了起来…
好吧,既是人家一片厚意,我便不再推辞,并且眼瞅着这场大雨说来就来,总不能羁绊下去,误了少女回家的时辰,路黑不说,又恐遭了雨淋,生出病来。
可是……万万不曾料到,就当我收下羊角瓜,示意少女可以回去时,她却巍然不动,半点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见状,我一时不知所以然,竟也愣住了。
半晌我方反应开来,这……
万万不可,我堂堂七尺男儿,行得正,坐得端,岂能做下这等子下流无耻之事。
果不其然,这时女孩娇羞满面,腼腆含糊地说道:
我妈…我妈教我今晚不用回去了……
言毕,女孩低着的头更低了。
只是当下我不知以何说辞相拒,生怕言辞太过锐利伤了少女,思来想去唯有借暴雨将临之名,催促少女赶忙家去,以免淋成了落汤鸡,害了风寒。
可真是无巧不成书,
这不话音方落,雨点便劈头盖脸打将下来,旋即雨大如泼。
别无他法,只好权且将那少女领至木屋里间避雨,待雨住后别作计议……
进到屋内,点了灯,刹时明亮起来。这才看清了少女的模样:
只见,一对春山拥簇弯柳眉,两汪明月新出迷人眼,朱唇巧嘴,肌肤玉泽。可真是芳容窈窕玉生香,玉貌妖娆花解语。
止一眼,不禁令我惊呼:真是一副好看的皮囊!
只是身子略显单薄了些。
少女显得拘谨非常,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我便百般宽慰她,不必拘束,就像家里一般,自便就是。
少女听了,方拣了处床沿谨身侧坐着,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
我又想起,少女怕是没吃晚饭,看她弱不经风的模样,甚是怜惜,于是我忙从木箱子中拿出所有吃食,有香肠,巧克力,牛肉,面包,牛奶,薯片可乐……等等,一应摊在少女面前,叫她随意吃去,想吃啥吃啥,不必拘礼。
当食物真真切切展现在少女眼前时,这一幕使我至今不忘。
少女明亮的双眸竟像是发出绿光般,睁得铜铃般大小,并吞咽下口水,那种从未见过这么多食物的神情,简直令人又惊又怜。
少女顿了顿,抬眼望向我,似乎在确认我的肯定。
我忙点头示意,快吃吧。
少女这才亟不可待地抓起面包啃食起来,可是吃着吃着,少女又停了下来,款款望着我说道:
我可以带一点回去给弟妹们吃吗?
不过,请你放心,我就带一点点…不会拿多的。
少女生怕我会生气似的,忙解释着。
多么懂事又善良的女孩啊……
我还能说什么呢,惟有劝她只管吃去,吃饱了,剩余下的可以全部带回家去。
少女闻言,喜不自胜。
闲言少叙,
原来少女这番夜来抱瓜致谢,却真是其母意思。
正如少女所言,家中穷苦,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她父亲又是那游手好闲,整日里飘风戏月,沉迷赌博不领家事的主,房里屋外全仗着母亲把持,而其母又无挣钱本事,唯有几亩薄田并兼做着不可描述之事,勉强养活不得一家大小,故那夜才将她奉于男人,以换些许钱财贴补家用。
而后见我慷慨出手,为人宽仁厚德,身藏侠义之风,遂决意将少女许我为妻,一来少女跟我过活指定不用挨饿,又能减轻家中负担;二来盼我也能时不时帮衬,接济着她们家,也有个养赡。
听完少女所叙,心中五味杂陈。
接着我告诉少女,大可不必如此,并教她回去转告其母,我定会倾心竭力,帮衬着家里面度日,万不能再将少女奉于他人。
写在最后,虽然少女的母亲仍旧屡次央求我娶了她的女儿,却都被我严正拒绝。
不为别的,生而为人,怎能趁人之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