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东关街靠近农田的地方有一处老房子，里边住着一个老头。
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花白、凌乱，穿着破旧的衣服，一辈子没娶上媳妇，当然，也没有孩子。镇上的人都喊他老皮。
老皮一年四季在镇上闲逛，捡些废品，有时候也捡别人不要的衣服、鞋子、发了霉的大米什么的。对镇上的人来说，有没有他这个人没什么两样。
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辆没有挂牌照的轿车停在老皮房子的不远处。几个人摸着黑下车，蹑手蹑脚地往老皮的住处靠近。
他们弯着腰，贼头贼脑，不知道在谋划什么东西。
第二天，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进了老皮的院子，关上门，窃窃私语了大半天。等他们走了之后，老皮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走路昂首挺胸，笑容满面，还去镇上王寡妇的服装店买了两身新衣服。
他——突然有钱了！
这让镇上的人很是不解。好事者或三五成群，或单独上门，想要一探究竟。可是老皮一视同仁，不管谁去，都是笑嘻嘻地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就在镇上的人对此议论纷纷，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老皮突然收拾收拾东西，拎着一个黑色的行李袋上了一辆面包车。
他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只是，他那靠近农田的房子，住进了好几个陌生人。
有好事者去打听，得来的消息是，老皮把房子租给了他们，自己出去旅游了。
旅游？人们半信半疑。这老小子，孤苦伶仃一辈子，吃的喝的恨不能都是从垃圾桶里淘换来的，老了老了，竟然有钱去旅游？
不可思议！
再往下，不管别人怎么打听，都问不出个一二三。
只是，打从老皮走了之后，他的房子里就经常传出奇怪的声音。有大胆的爷们儿半夜偷偷去爬墙根儿，也只能听见里边叮叮当当的声音。
莫不是，里边有什么宝贝？这伙人用几个钱把老皮支走，他们自己在里边挖什么东西？
这还了得，很快整个镇上的人就都知道了。院子里很快就挤满了人，大家都踮着脚，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等着听到只言片语。
结果，经过调查，那群陌生人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租住了老皮的房子，在里边搞创作。他们有他们的理由，镇上的人也有自己的看法。
你想，老皮稀里糊涂活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转运了，谁看着不眼红。
这事儿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事情，有人甚至给出门在外的亲朋发消息，让他们留意有没有见到过老皮。
人多力量大，一点都不假。老皮很快就有了消息。他还真是去旅游了，染了头发，刮了胡子，换上了新衣服，拿着一个手机，四处拍照。
不知道谁给老皮开了个账号，他用来拍视频。不过，他不会说普通话，就是拍一拍风景，再就是自拍，还给视频配了音乐。
真是奇怪！
村里有个人叫老左，其实他并不姓左，而是在一次事故中右胳膊截肢了，只剩下左胳膊，所以得了个老左的外号。
这人五十来岁，老婆跟人跑了，孩子也到外地去了，一个人生活。闲来无聊，他仿佛从老皮的事情里得到了什么启发，每天晚上准时出现在那座房子跟前。
说实话，没找出什么毛病。
他一想，老皮把房子租给这帮人，收了钱，也算是个营生。他何不依葫芦画瓢，也把自己的房子租给别人，多少也能得点钱。
这年头，干什么不需要钱？
心动不如行动，很快老左就敲开了老皮家的门，陪着笑脸跟里边的人闲扯一番。这次不白登门，他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伙人穿的衣服都很干净，说话也很礼貌，而且都是一群年轻人。这就奇怪了，根本就不像是在挖什么东西。
疑惑归疑惑，老左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人家摇了摇头拒绝了。
事情不了了之，老左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家，他就不信自己找不出点破绽。
人就是这样，如果一心扑在一件事上，总有整明白的那一天。老左也不例外。他突发奇想，自己也在网上开了个账号，跟老皮一个平台。
他每天做的事就是积极给老皮评论，当然，他没什么文化，十个字得有八个是错别字。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先把事情整明白再说。
没几天，他就在网上跟老皮成了好朋友，两人也慢慢打开了话匣子。
02
老皮不会打字，但是会语音。无聊的时候，也想找个人把心里话说一说。他不知道网上的人就是镇上的老左，自然也不会设防，还以为是个永远不会见面的网友。
嘿！别说，老左还是真会另辟蹊径，很快就从老皮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伙陌生人是做自媒体的，说他们有一个什么计划。具体的意思老皮说不上来，大概意思就是，希望人们关注像老皮一样没有老婆孩子的老人，让他们有一个体面的晚年生活。
如果这么说来，这是做好事，怎么还神神秘秘的，似乎还有些，嗯，偷偷摸摸？
“他们怎么找到你的呢？这世上没有老婆孩子的老人还很多，有人认识你？或者有人是你们镇上的人？”老左还是觉得不大对劲，想要把事情彻底弄明白。
一件事，好像知道了，又好像没知道，真是别扭。
就在老左试图深挖此事的时候，老皮回来了。他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人精神了，说话也比以往利落很多。
以前那个年老体衰，邋里邋遢的老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
镇上的人又躁动起来，纷纷跑到老皮的老房子里，期待他讲一讲在外边的见闻。他也不藏着掖着，自己去了哪里，吃了什么东西，看了什么景儿，见了什么人，描述起来眉飞色舞，口若悬河。
出门还真是长见识，镇上的人意犹未尽，好像自己也跟着老皮在外边走了一圈一样。
“你怎么回来了？”人群里不知道哪个好事儿的女人问了一句。
人们立马万分期待地看着老皮，猜测着原因。没钱了？想家了？还是不放心住在家里的陌生人？
“没啥，在外边腻了就回来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外边再好，终究是外边，这里才是我的家。”
瞧瞧，老皮说话都像变了个人一样。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镇上有人关注了他的账号，问他做账号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流量就是钱，希望能跟老皮学习一下，也好增加一点收入。
当然，也有人是想在网上多结识些朋友。
关于那个账号，老皮皱着眉摇了摇头，说是有人教他的，至于具体的内容，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反正就是不用说话，拍个短视频，配上一段音乐就行了。
大家半信半疑，老皮已经不是先前的老皮了，不能用之前的老眼光看他了。这怎么就跟有人策划的一样？
电视上，网上，人们看到过太多的“假”，不过是为了博人眼球。只是，老皮这事儿挺奇怪，他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没老婆孩子，也没有退休金，谁会利用他？
换句话说，就是有人幕后策划，不也得找个年轻人？或者是美女什么的，这是什么套路？
人们百思不得其解。
老皮回到镇上之后，那帮住在他那里的人就走了，而且很长时间没有再过来。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老皮自己也在琢磨这件事。
不过，他老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不管怎么说，有人给他钱，给他手机，教他拍视频，这倒是真的。
有钱，有闲，有乐子，何乐而不为？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老皮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反正到头来也不少什么，还赚了开心，这就够了。
这件事貌似告一段落，老皮很快就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尽管手里有点钱，他也知道不能坐吃山空，晴天要预备着阴天的饭。万一以后有用钱的地方，还得是真金白银。
他变成了原先的样子，镇上的人可回不去，尤其是老左，他坚信，这背后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看了一些侦探小说之后，老左突发奇想，会不会老皮的房子里埋着什么金银财宝，但是他自己不知道？仔细想一想，那些突然出现的什么陌生人，怎么就对老皮感兴趣了呢？
想不明白，他每天都在研究老皮，还把自己的所思所想都写在了账号上。当然，他不会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只当是侦探小说爱好者。
到了这个年纪，老左突然迷上了侦探，人生还是挺有意思。
镇上的人也对老皮多了一份留意，多了一份留意之后，也多了一份关心。或许，大家都在盼望着点什么，到底是在盼望什么，是老皮下次走运的时候带上自己？还是期待自己也被发现，也有好运降临？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多了一份留意。
03
老皮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头发长了，花白了，胡子拉碴，衣服也开始变得又脏又旧，人们的热情也在减少。
这时候，又有一辆轿车停在了老皮的房子跟前，瞬间点亮了镇上人们的热情。
不是上回那辆轿车，而是一辆粉色的女士轿车，从车上下来的也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长发女人。这个女人大家没见过，不过看样子还挺和善。
很快，老皮门前又围满了人，大家更好奇了。贫苦了一辈子的老皮，老了老了还真交上了好运。大家议论纷纷，猜测着年轻女人的身份。
老左也挤在人群里，他瞪大了眼睛，似乎要从破砖烂瓦中看出个所以然。
经过一番交谈，老皮终于明白了眼前的女人是谁。
那还是很多年以前的一个冬天，他进城打工——说好听是打工，其实跟要饭差不多——的时候，在路边遇到一个乞讨的小女孩。她穿着单薄的衣服，流着鼻涕，冻得瑟瑟发抖，手里拿着一个破碗。
女孩身后不远处，一个同样衣着单薄的中年妇女瘫坐在地上，倚靠在墙边，脸色蜡黄，眼睛紧闭，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孤身一人的老皮，一下子就心疼了。他把手里所有的钱都给了女孩，还把身上那件唯一值钱的破旧的羊皮大衣留给了母女俩。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还有了自己的公司。
老皮激动起来，问起女孩母亲的情况。
“她已经去世了。”女孩平静又略带遗憾地回答。
老皮眼里的光黯淡下去，身体也慢慢下沉，堆坐在椅子里。他没想到，那个女人还是走了，如果她还活着，看到自己的女儿有了今天的生活，一定很高兴。
两人聊了很久，所有的事情都弄明白了，之前的陌生人也是女孩找来的。不过，她是让他们好好照顾老人，给他钱，帮他盖房子什么的；结果，那伙儿人给了老皮一些钱，让他出去玩了一圈，他们自己在这里休养生息，昧了些钱敷衍过去了。
终于抽出时间的女孩，自己亲自开车来到这里，感谢老皮当年对她们母女俩的善意举动。
“我想把您接到城里去生活，现在我有条件了，完全可以让您有一个安稳的晚年生活。”女孩真诚地说。
“不用了，我已经习惯了镇上的慢生活。再说，我能有机会出去走走看看，已经是非常开心的事，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就知足了。”
老皮几句话说得女孩热泪盈眶。
人们这才知道，老皮年轻的时候还做过这种好事。不过也印证了那句话：好人有好报。
后来女孩专门回来给老皮翻新了房子，给他买了一辆电动三轮，给他买了不少新衣服，吃的用的，还给了他一笔钱。
镇上的人谁见了老皮都竖大拇指，觉得他的好心没有被辜负。那些所谓的神秘事件原来是这么回事，大家都会心一笑。
老左也默默注销了账号，尽管他只有一条胳膊，还是想靠自己的努力认真生活。
这件事给镇上的人上了一课，人们对老皮更留意了。不同的是，这回的留意和关心是真实的，是发自肺腑的，他们坚信，老皮是个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