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是关在一个笼子里的两只公鸡,你们说怎么办?”
叶剑英比喻里的这两只“公鸡”,一个是战功赫赫的兰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另一个则是主政西北数十年的兰州军区政委冼恒汉。
很难想象,被毛主席誉为“吕端大事不糊涂”的叶剑英,竟会因为两位爱将的磨合问题而犯了难。兰州军区的电报一封接着一封,很多工作都耽误着进度,事情虽然不大,但终归影响是不好。正如因此,毛主席才亲自点将,让叶剑英去给韩先楚和冼恒汉当一当“裁判”。
那两位功勋老将,到底是因为何事拌了嘴?
一、“冼恒汉是个老实人”韩先楚和冼恒汉这对搭档,凑到一对说来也巧。因为他俩无论是从性格、经历,还是专长,都几乎没有什么相似点。
韩先楚不用过多介绍,当年炙手可热“旋风将军”,从大别山走出来的放牛娃,到解放海南岛的功勋名将,一生转战南北,从无败绩。作为沙场上拼杀出来的将军,他又是典型的行伍性格,性如烈火,嫉恶如仇,更是出了名的“胆大包天”,只管打胜仗,从不计较人情世故。
如果说韩先楚是最纯粹的战将,那么冼恒汉就是典型的秀才干部。
虽然半生功勋都在西北,但冼恒汉却是实打实的南方人。他出生在广西奉议,11岁入私塾,后又考入家乡的师范学校。1929年邓小平、张云逸率领的红军进驻广西右江,刚好就在冼恒汉的学校附近打了一仗。战后,在红军宣传员“为老百姓打天下”的号召下,18岁的冼恒汉毅然选择投笔从戎,参加革命。
冼恒汉的军旅生涯很有特点,从红军时期到解放战争,他先是担任宣传员,后历任连、团、旅、师、军各级政委,从未当过军事主官。但无论是在贺龙的红二军团、八路军120师,还是彭德怀的第一野战军,他都倍受器重。特别是彭德怀经略西北时期,政工能力出色的冼恒汉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韩先楚和冼恒汉,一武一文,一动一静,一个久居战争一线,一个扎根祖国的大后方,从未有过交集。两人之所以能够合作,还是因为一桩特殊的历史背景。
上世纪60年代,中苏论战激烈。特别是珍宝岛战役之后,边境态势持续升温,整个国家都处于临战状态。在这个节骨眼上,毛主席果断提出“准备打仗”的最高指示,但他同样心存忧虑:面对北边陈兵百万的苏联,多年不打仗的解放军能不能召之即战。
兵能不能打仗,关键在于统兵之将。
当时有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就是全国11个大军区司令员任职时间普遍过长。就比如韩先楚,他是1957年当上的福州军区司令员,到1973年的时候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整整16年。而另一位开国上将许世友,更是在南京当了18年的军区司令。
这些军区司令,无一不是沙场悍将,功劳大,威望高,又长期在一个地方担任“一把手”,实际权力已经超过了职权本身。特别是像韩先楚这种身兼多职,军队、地方都挂着职务的,一个人就可以拍板军区大小事务,其他干部的话语权就弱了不少。
这种状态下,一些人情世故难免存在,更容易滋生惰性,军队长期按一种模式循规蹈矩的管理,缺乏改革,缺少变通,战斗力自然也要大打折扣。
然而要处理军区司令员权威过大的问题,也难。一个是军情如火,一线军区必须要有强将顶着。二来对待这些将军,无端降低职务定然是不行,同时晋升一下也找不出这么多岗位。
所以直到1973年,毛主席才提出一个魄力十足的设想: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不好,油了。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不那么容易吸收新鲜事物。换一个地方照样是革命。要革命在哪个地方都可以革。”
这一决策,就是著名的“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
办法是好办法,但突然之间要调动工作,离开老部队,将军们心里多少有点不情愿。情绪波动最大的,就是长期把守海峡前线的韩先楚。
福州军区不同于其他军区,这里是台海一线,时刻要防御国门内外的攻击和袭扰。韩先楚自调任福州后,指挥炮击金门,扫荡沿海,大大小小历练百战,为巩固东南海防倾注了巨大的心血。如今东南战事未休,却让他去千里之外的兰州当司令,牢骚自然是有的
当然,对于将军们的情绪,毛主席也有预见性。在命令宣布完了之后,他逐一和将军们谈心,轮到韩先楚时,主席并没有聊对调的事情,而是扯了扯题外话,问道:“我的牙人家说要补,你说能不能补?”
韩先楚回答:“还是补好,对主席健康长寿有好处。”
主席听罢笑了笑,接着又打趣道:“怎么补,请你给我补补?不补,一万年以后牙科可能进步一点,我受了苦的呀。”
话到这里,韩先楚也听明白了毛主席的良苦用心。牙有问题要及时补,那军队有问题也需要有人去补,如今八大军区的对调就是要治国家的“牙痛病”,拖不得,更不能因为谁的个人感情而耽误大局。
最后,韩先楚也是坚决表态:
“坚决执行命令,立即赴任!”
临别之际,毛主席把各大军区司令员和政委都拢到一起,让他们这些新搭档一起分别照了像。这里,毛主席又特意关照了一回,他指着冼恒汉对韩先楚嘱咐道:
“冼恒汉是个老实人,你到了兰州后,可不要欺负他呀!”
毛主席了解韩先楚的性格,为人处世都是风风火火,他冲起来要打仗,当年几位老帅都得让着他,和政委、直属上级意见发生碰撞更是常有的事。后来冼恒汉亲自带队去福州接韩先楚上任时,当时的福州军区政委李志民也曾私下对冼恒汉说:“我把一个刺头给你送去了,你可要当心啊!”
对于韩先楚,冼恒汉确实不太熟悉,因为从来没有在一起工作过。说来也巧,韩先楚人脉很广,他原是四野的人,红四方面军的老战友又多在二野,建国后又调任福州配合三野台海作战,唯独没有和冼恒汉这样的一野干部打过多少交道。
而这种差异化,也让韩先楚刚到兰州伊始,就遭遇了一些尴尬。
二、“难伺候的首长。”首先就是生活的问题,兰州地处西北,环境条件与东南的福州大不相同,韩先楚十多年的生活习惯一下还真调整不过来。先是房子住不习惯,门前的树还太像烈士陵园的布置,又觉得喝的水不卫生,宿舍里没有配备电冰箱。
这可让负责后勤的同志好一通忙乎:把树移走;专门派几个战士每天到五泉山给司令员背泉水喝;赶紧配备电冰箱。
一来二去,就有后勤干部去找冼恒汉诉苦:
“我们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伺候的首长。”
这个“难伺候”怎么理解?保障司令员的饮水,配台电冰箱保障饮食,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这里其实就牵扯到一个观念问题。
冼恒汉后来也承认,当时他对韩先楚这种行为也是有些不能接受。因为兰州军区条件确实特殊,这里自然环境恶劣,生活艰苦,干部基本上都是解放大西北时一野的同志,长期工作、生活在西北,世面见得少,还是延安时期的艰苦朴素的作风。
而韩先楚却不同,他常年在福建一线,军区处于临战状态,刀枪不入库,随时要准备打仗,所以保障后勤是重中之重。如果喝的水都不卫生,那怎么让官兵去打仗。
而且韩先楚到兰州后,这里的情况也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因为中苏论战,兰州军区的战略地位由原来的“大后方”一变成为“最前线”。所以他认为很多层面都要改革,后勤是一方面,战备又是一个方面。
但关于前线战备的问题,韩先楚和冼恒汉又出现了新的分歧。
韩先楚到兰州后,曾多次亲自勘察过部队的战场设置和边防建设,他走到哪里,就改到哪里。大到战备训练、战场设置、边防建设,小到军区大院的绿化,哪里不对头了,全都要改过来。
这样做,冼恒汉肯定不愿意。因为兰州军区自1955年成立以来,他和张达志、皮定均两任司令员一贯非常重视西北地区的防御战备情况。韩先楚初来乍到就要“大改动”,兰州军区20多年的工作成就轻易就被否定了。站在冼恒汉的角度,心里不服气是肯定的。
其实这件事说到底,又是一个观念问题。作为兰州军区的前两任司令员,张达志、皮定均都是能征惯战之将,但张达志善于谋划全局,皮定均沉稳细致,两人的军事风格和韩先楚这种“奇谋制胜”自然大不相同。
如果说张达志、皮定均在兰州布防,为的是严格遵守上级战略要求,以防为主,那么韩先楚来了之后,他要做的事情不一样,他原来在台海一线,非常之地做非常之事,打仗从来都不循规蹈矩。那么来了兰州,防线更新就必须是常态化,而且要与时俱进,与人俱进的,甚至不仅要考虑如何守住,还要想一想怎么打出去。
韩先楚在战略上独树一帜,冼恒汉在短时间内要理解也确实困难,但他看到韩先楚评价兰州原有设防是“胡闹”,又在得到上级明确指示“不能改变原方案,如需作个别调整,可报意见。”的命令下,擅自调换设防部队,也实在有些为难和焦虑,最后只能在1975年9月正式向北京方面打报告:
“韩先楚同志来兰州后的一些问题,请求上级帮助解决。”
这里提一点,冼恒汉打报告,倒不是告韩先楚的状,而是非常磊落地承认自己和韩先楚有些观念上的不一致,而这种不一致又影响了兰州军区一些日常的工作。所以毛主席看了报告后,也是委托叶剑英去给两人当一当这个裁判员。
三、“他太霸气”1975年12月,经毛主席批准,由北京派出以副总参谋长向仲华、总政副主任徐立清为组长的小组,前往兰州军区进行协调。但因为双方认识和分歧太大,一下子很难消除和解决,这一次的调解,也并没有做出结论。
后来冼恒汉去北京汇报工作,叶剑英专门找到他了解情况,并由衷感慨到:
“你们两个是关在一个笼子里的两只公鸡,你们说怎么办?”
冼恒汉也知道事情有些为难,便主动提出愿意调换到其他岗位。但叶剑英却坚决不同意:
“你在兰州时间长,情况熟悉,身体也不错,还是不考虑调走吧。”
正像叶剑英虽说的那样,兰州军区位置关键,军事离不开韩先楚,建设离不开冼恒汉,两人谁都不能离开,所以直到1977年冼恒汉离职休养,这件事都没有一个定论。
对于呆了半辈子的兰州军区,晚年的冼恒汉感触很深,他常回忆起兰州战役刚刚结束时的一幕,当时枪炮声都还没有停息,彭德怀司令员浑身征尘,布满血丝的疲惫双眼却放射出兴奋的光彩,他说:
“我们就要以最快的速度解放大西北了。西北有多大的一块地方啊,但人烟稀少,荒凉贫困……,同志们,大姑娘连遮羞布也没有的时代,应该结束了。解放大西北,建设大西北,这是我们所有在座同志义不容辞的任务!”
正是这句话,让冼恒汉一直坚守在大西北的土地上,并始终对这片贫瘠、荒凉而又质朴、纯真的土地保持着一份特殊的感情。
即便是离休之后,冼恒汉日常除了读书看报,还很关心甘肃地方的天气,有时天一下雨,他就显得特别高兴,儿女们有时也不理解,还问他:
“你又不工作,还关心天气预报干什么?”
冼恒汉则告诉儿女:
“甘肃百姓太苦,很大程度上靠天吃饭,不关心怎么能行。”
80岁时,冼恒汉开始撰写回忆录,其中有这么一句话:
“我从六十多岁等到现在,不可能再等一个十几年了。考虑再三,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应该写出来,一吐为快。如果有人有兴趣研究这段历史的话,那么可以供他们去判断、去分析,总是个依据吧。至于孰是孰非,还是让历史去裁决吧!”
而回忆录中对于老搭档韩先楚,冼恒汉肯定了他的功勋,但也对两人的合作充满遗憾:
“韩司令员资格很老、水平很高、功劳很大,我要向他学习的地方很多。但他在福建长期一个人说了算,因此到兰州军区来很不习惯。对于他的一些作法,军区的部分干部有看法,我个人也觉得他有些‘霸气’。”
韩先楚和冼恒汉都是国之功勋,但因为历史经历不同,处事风格难免存在差异。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两个人并没有太多的机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但幸运的是,因为有韩先楚,福州军区和兰州军区,都成为了祖国最值得信赖的战备一线。因为有冼恒汉,大西北也迎来了发展和建设的黄金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