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着钱滚!我不需要你的钱,就像你从来不需要我这个儿子一样!"防盗门在我面前狠狠摔上,震得楼道里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
我颤抖着拍打门板:"开门!我是你妈!我养你二十五年,现在带着全部家当来投奔你,你就这么对我?"
门突然又开了,儿子赤红着眼睛瞪着我:"全部家当?"他一把抓过我手里的存折翻开,冷笑一声:"五十八万?确实不少。但这钱能买回我的高考志愿吗?能买回小满吗?"
"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提那个卖鱼女!"我声音尖利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现在病得厉害,医生说可能是肺癌早期,你就忍心让你妈死在外面?"
"每月两千,不够就说。"他掏出手机操作几下,我的老年机立刻响起提示音,"现在可以走了吗?孩子还在发烧。"
我死死抵住门框:"当年你发高烧,我三天三夜没合眼..."
"然后在我二十五岁前,把这恩情讨要了不下一百次。"他的眼神冷得像冰,"需要我跪下磕头吗?就像你逼我当着全校师生给班主任道歉那样?"
我胸口一阵绞痛,不得不松开手扶住墙壁。记忆像潮水般涌来——高二那年,他为了那个卖鱼女的女儿和班主任儿子打架,我押着他去学校道歉。他跪在地上时,看我的眼神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你改我志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你儿子?"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北大天文系的录取线,我超过了12分啊..."
防盗门再次关上时,我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存折散落在一旁,上面还沾着今早咳出的血丝。二十八年前,也是在这栋楼里,我抱着刚出生的他,对护士说:"我儿子将来要当科学家。"
寒风卷着枯叶扑到脚边。我坐在小区长椅上,看着存折上烫金的数字。五十八万七千三百二十六元四角,这是我毕生的积蓄,却买不到儿子家的一张陪护床。
记忆像老电影的胶片开始转动。高二期中考试后,我在他书包里发现粉红色的信纸。那女孩的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志强,谢谢你的笔记,妈妈说想请你来家吃酸菜鱼..."
第二天放学,我破天荒地去校门口接他。女孩看见我时明显缩了缩脖子,手里的复习资料差点掉进水坑。"阿姨好..."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校服袖口还沾着鱼血。
"再勾引我儿子,我就让你妈丢饭碗。"我掸了掸羊绒大衣,"菜市场管理科王科长,是我表弟。"
后来我在儿子房间抽屉装了报警器。每当有信件进出,我的手机就会震动。三次之后,他眼里的光灭了,换来的是高考模拟考全市第七的排名。
养老院的接待员看着我填表:"周阿姨,您确定要最贵的套房?一个月要一万二。"
我递过存折:"先付一年。"
办手续时,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儿媳:"妈,您别闹了行吗?孩子真的在发烧,您要是缺钱..."
"我不缺钱!"我对着电话吼,"我缺的是良心!你问问他,当年是谁跪着求我出首付买房?现在嫌我老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传来儿子疲惫的声音:"妈,存款您留着养老吧。房子...毕竟是您名下的。"
我浑身发抖地挂断电话。是啊,那套婚房我早在他们蜜月时就过户回了自己名下。
入住养老院的第三天清晨,我正在阳台上看报纸,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这次不同以往,咳出的鲜血溅在晨报上,像一朵朵刺目的红梅。我慌忙去拿药,眼前却突然一黑...
"血压90/60,血氧88%,立即准备CT!"朦胧中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努力睁开眼,看见一个戴口罩的女医生正在指挥抢救。当她俯身检查时,我瞥见她后颈的文身——一条小鱼,和当年那个卖鱼女的女儿耳后的一模一样。
再次醒来时,白色的天花板和消毒水味道告诉我这是在医院。那个女医生正站在床边看监护仪,见我醒了,立刻按下呼叫铃。
"周阿姨,您醒了。"她取下口罩,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林小满,我儿子高中时的初恋,现在竟是这家医院呼吸科的主任医师。
我想说话,却引发一阵咳嗽。她熟练地扶起我,拍着我的背:"别急,您得的是肺癌早期,已经安排了明天手术。"
我死死盯着她胸前的工牌:林小满,主任医师。三十年过去,她眼角有了细纹,但那双杏眼依然清澈见底。
"您儿子正在赶来的路上。"她调整着输液速度,"我...我联系了他。"
我猛地抓住她的手,针头被扯动,手背上立刻鼓起一个包。她却只是轻轻按住我的手腕:"周阿姨,当年的事都过去了。如果不是您反对,我可能不会发愤图强考上医学院。"她笑了笑,"说来还得谢谢您。"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儿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在一边。他看看林小满,又看看我,表情复杂得像是打翻的调色盘。
"病危通知书。"林小满递给他一份文件,"需要家属签字。"
儿子接过文件的手抖得比我还厉害。他盯着那些医学术语看了很久,突然蹲在床边哭了起来:"妈...对不起..."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即使小时候摔断胳膊,他也只是咬着嘴唇不哭出声。现在这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却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趴在我床边抽泣。
林小满悄悄退出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医生说...说手术风险很大..."儿子哽咽着说,"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出水痘,您请假半个月照顾我,自己被传染了还坚持给我熬粥..."
我颤抖着摸他的头发,已经有不少白丝夹杂其中。最后一次这样摸他的头是什么时候?大概是高考前夜吧。
手术很成功。林小满亲自操刀,切除了我肺上那个两厘米的肿瘤。出院那天,儿子和儿媳一起来接我,小孙子躲在妈妈身后好奇地打量我。
"妈,回家住吧。"儿子接过行李,"小敏把朝南的卧室收拾出来了。"
儿媳递给我一个保温杯:"妈,煮了您爱喝的梨汤。"
我看向站在一旁的林小满,她微笑着点点头:"定期复查就行,预后很好。"
儿子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突然说:"小满现在是咱们市最好的胸外科专家,她丈夫是医学院副院长。"顿了顿,又补充道:"他们女儿去年考上了北大天文系。"
我眼眶一热,想起三十年前被我偷偷扔掉的那张北大录取通知书。
现在我和儿子一家住在一起。每天清晨,儿媳都会给我炖一碗银耳羹;周末,儿子会带着孙子陪我下跳棋;我的存折,早就交给了儿子保管。
上周复查时,林小满给我看CT结果:"恢复得很好。"临走时,她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泛黄的信封:"物归原主。"
那是当年被我截下的北大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儿子一直珍藏着。
回家的路上,我让儿子绕道去了趟银行。柜台前,我把存折上剩下的钱全部转到了一个新账户——户名是"陈星辰",我孙子的名字。
"妈,这是干什么?"儿子急了。
我笑着摸摸孙子的头:"给他将来上大学用,想学什么就学什么。"顿了顿,又轻声说:"哪怕是天文系。"
儿子突然红了眼眶,紧紧抱住了我。小孙子不明所以,但也扑上来搂住我的腿。午后的阳光透过银行玻璃窗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存折终于变得轻如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