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出生于商朝末期,他亲眼见证了商朝的衰败与覆灭。
在那个时代,商朝的“淫祀”风气盛行,每年有超过200天的时间用于占卜,无论是大事还是小事,都需要卜问神鬼才能决定。
这种过度迷信的行为导致了社会的动荡和国家的衰落。
周公深知这一点,因此在周朝建立之初,他便着手改革,将礼乐制度从“神文时代”推向了“人文时代”。
周公的改革并不是凭空而来的。
早在五帝时期和夏商时期,礼乐就已经存在,但那时的礼乐主要作为祭祀占卜的辅助手段。
周公彻底打破了从五帝时期到夏周的巫觋主导国家一切事务的体系,开启了“人文时代”的序幕。
周礼包括典章制度、礼仪规范、干戚乐舞等,主要记载于《周礼》、《仪礼》和《礼记》。
这些礼制涵盖了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场合,如冠礼、丧礼、聘礼、乡饮酒礼、士相见礼,以及祭祀、饮食宴客、君臣上下之制、军队出征礼仪等。
周礼的细致入微可以从“盠”青铜驹尊中窥见一斑。
这尊青铜器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其颈、胸部铸有铭文9行94字,器盖内铸有铭文3行11字。
铭文记述了在十二月甲申日早晨,周王在地举行“执驹礼”,赏赐盠两匹马驹,盠称颂周王不忘旧族,颂扬周王的美德,为祭享父亲大仲制作了这件宝尊彝。
执驹礼是马驹在二岁离开母马服役时,训练让它驾车的典礼,相当于马的成年礼。
这体现了《周礼》的规范是多么细致入微,涉及山川、河流、谷物、牧畜、饮食等方方面面。
从“得”到“德”的转变是周公制礼的核心。
周公认为,商朝之所以灭亡,主要是因为“不敬厥德”(《尚书·召诰》)。
他提出“则以观德”,即通过礼乐制度来观察一个人是否有德行,是否有资格治理国家。
这种思想将“德”与“礼”统一起来,使得获取天命保佑的方式由“事鬼敬神”转变为“敬德事礼”。
礼乐成为了从宗教走向伦理的中间环节,这标志着从“神文时代”向“人文时代”过渡的一大创举。
何尊是第一个出现“中国”一词的青铜器,同时也是第一个出现“德”字的器物。
何尊之前的器物,无论是青铜器还是甲骨文,“德”字都无心。
在这之前,无论是表示得到还是表示道德,全部是无“心”,全是“得”。
何尊之后的铭文,表示道德的有“心”,这意味着三千多年前德政的出现,对中国社会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德”字的演变也反映了周公对“德”的重视。
从甲骨文的形体来看,“德”字的左边是“彳”(chì),表示行走;右部是“直”字,表示眼睛要看正。
二者相合就是“行得要正,看得要直”之义。
西周金文的形体与甲骨文相似,但在右边的眼睛下加了一颗“心”,表示除了“行正、目正”外,还要“心正”。
这表明人们对“德”字的含义标准要求越来越高。
古人认为心是主管思维的器官,是德之血脉所在。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两者互为表里。
因此,在中国古代社会中,人们对视有着特别的礼仪要求,即“非礼勿视”。
德不仅仅是思想、目光的问题,它与行为举止也有着密切的联系。
礼乐制度的发展是周公改革的另一重要方面。
如果说“分封制”和“宗法制”是西周的立国之本(政治制度),“井田制”是西周的安民之本(经济制度),那么“礼乐制”就是西周的文化之本(文化制度)。
礼乐制度分为礼和乐两个部分。
“礼”主要是对人的身份进行划分并对社会进行规范,最终形成等级制度;“乐”则是基于礼的等级制度,运用音乐来缓解社会矛盾。
前者是所有制度的基础和前提,后者是制度运行的形式和保障。
礼乐源自先民的祭祀活动,礼是祭神的供奉,乐是娱神的歌舞。
中国的礼乐习俗形成于夏商时期,成熟于西周时期。
《说文解字》中说:“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
”礼,始见于商代甲骨文,本指祭神、敬神,因此夏商的礼乐主要用于敬神和庆典。
随着古代祭祀活动逐渐规范,“礼”也成为了与祭祀活动相适应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最终演变为古代社会的等级制度。
在考古出土的周代器物中,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商朝墓葬往往有大量的酒器,但周朝出土的文物中,几乎很少见到酒器。
虽然禁用酒祭,但周人早期的礼乐制度几乎完全借用殷礼,这是因为当时殷人的文化水平高于快速兴起的周人。
但周公、成王之后,周人的礼与殷人的礼差异逐渐变大。
三监之乱后,西周政局开始稳定,需要着手消除殷商的文化影响力,因此有了周公的“制礼作乐”。
孔子曾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意思是,夏、商、周的礼仪制度有承袭关系,其主体思想不变,变化只能用“(减)损(增)益”来形容;将来继承周朝的朝代,就算百世以后,也还能看出它们的承接关系。
因此与其说周公在“制礼作乐”,不如说周公对殷礼进行了一番改造以适应新生的政权。
周公旦在夏商文化的基础上进行整合、取舍、规范和定义,使之更加符合西周政权统治的需要。
周公之“礼”,把礼原初的“事神致福”之意具体化,从规定不同身份的人等应该遵行的礼仪出发,最终成为宗法等级制度的依据和标准。
与礼同源于祭祀的“乐”,经周公改造后,也得到了升华,与礼相辅相成,不可分割,演乐同样有十分严格的制度,不同等级的贵族配以不同的乐舞。
列鼎制度是中国古代的一种礼制规定,主要出现在周代。
根据这一制度,不同级别的贵族在使用鼎的数量上有所区别,从而体现出了他们的社会地位和等级差异。
编钟是上层社会专用的乐器,是等级和尊卑的象征。
编钟兴起于周朝,盛于春秋战国直至秦汉。
按照《周礼》的规定,周朝的天子在举办宴会或者祭礼祖宗神灵等时,可以使用三架编钟,诸侯国的国君只能使用两架编钟,至于士大夫仅可使用一架编钟。
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编钟的使用数量出现了僭越现象。
周公还将礼乐制度和尊卑制度生活化、大众化,渗入到社会习俗和百姓生活里面。
到后来,就逐渐演变成了我们熟知的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这一礼乐制度,是周公自上而下发起的一场制度改革,政治制度与社会礼制相辅相成、互相映衬,目的是维护父权制的社会,巩固周王朝的统治。
有人可能会疑问,何以确定就是周公完善了礼乐制度?
我们可以从《尚书》入手,探索周公“制礼作乐”的源头。
《尚书》记载:“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余民封康叔,作《康诰》《酒诰》《梓材》。
”西周初年,周公为了巩固周人灭商的胜利果实,对天下进行了大规模的分封,分封的对象主要是周人子弟和西周灭商的功臣。
康叔封是周公的弟弟,素来与周公亲近,并且很有才干,所以周公分封他到卫国去,使其接管殷商旧地。
但卫地毕竟是商王朝的大本营,深受殷商文化的浸染,且对周人有着天然的敌视。
能否治理好殷遗民,使其接受并服从周人的统治,事关西周政权的长治久安,所以康叔就封前,周公对其进行了专门的训诫。
《尚书》中的《康诰》《酒诰》和《梓材》,均是周公教导卫康叔如何治理殷遗民的训导告诫之辞。
这些诰辞繁复周详,叮咛备至,生怕康叔施政不当、治殷有失,再生事变。
由此不难体察出此时周公忧慎戒惧的心态,亦能折射出周人所面临的严峻情势。
周公之忧,从他对儿子伯禽的训导中亦可看出。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典出《史记·卷三十三·鲁周公世家》。
周公姬旦派长子伯禽(又称禽父)去管理鲁地(鲁国是周公姬旦的封国,而鲁国的第一任国君是伯禽,姬旦没有去封国做国君),临行时周公告诫伯禽说:“我是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在全天下人中我的地位不算低了。
但我却洗一次头要三次握起头发,吃一顿饭三次吐出正在咀嚼的食物,起来接待贤士,这样还怕失掉天下贤人。
你到鲁国之后,千万不要因有国土而骄慢于人。
”周公礼贤下士,求才心切,进食时多次吐出食物停下来不吃,急于迎客。
后遂以“周公吐哺”等指在位者礼贤下士之典实。
康叔此去,身上肩负着三项责任。
《康诰》载周公之辞曰:“汝惟小子,乃服惟弘王应保殷民,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
”因殷地刚经历过武庚、管蔡之乱,所以康叔的首要任务在于安定殷民。
在安民的同时,还应完成对殷遗的改造,使其成为“新民”,主动接受并认同周人的统治及其文化。
只有这样,周人才能长久地拥有天命和天下。
如何才能完成这三项使命?
周公教导康叔要时刻谨记“明德慎罚”四字。
经历了商周之际历史巨变的周公,非常看重历史的经验教训。
殷商王朝的后期,以商纣王为代表的统治者,以严刑峻法来维护他们的残暴统治。
《礼记·表记》中说:“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
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
”根据传世文献记载,商纣王发明的有“炮格之刑”,另外还有醢刑、脯刑、烹刑等。
从甲骨文中可以窥探商代的刑罚和暴政:“伐”,就是以戈砍颈;“圉”,字是一个人双手带着刑被关起来,也就是监狱;“羌”,字是人戴羊头之形,在商人眼中,羌人几乎与牲畜无异,因此每每祭祀都要以羌人来活祭。
周公对殷人“先鬼而后礼”的天命思想进行了反思,认为“天命无常”只是表象,天命眷顾的核心是“德”,即民心所向。
天命以民心向背为依据,决定王权的兴衰;而民心的向背又取决于统治者的“德”,于是周公提出“敬德保民”的思想,将殷人的“重神事”转移到周人的“亲人事”中来,从而用礼乐制度来表现和巩固周人之“德”。
国学大师王国维在《殷周制度论》中称:“周之所以纲纪天下,其旨则在纳上下于道德,而合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民以成一道德之团体,周公制作之本意,实在于此。
”
在《康诰》之中,周公认为周之所以能够克殷的原因就在于“明德”和“慎罚”。
关于明德,周公告诫康叔,一定要能够光大文王的仁德。
当年文王,不仅不欺侮孤老、寡母,而且还能在人民面前平易、恭敬、谦虚。
正是因为如此,才造就了西岐的繁荣。
之后,武王也是因为继承了文王的仁德,才完成了灭商的使命。
如今你也要成为一国之君,一定要牢记先王的教导,以德服人。
一定要关心百姓的疾苦,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所谓“慎罚”,主要是说要谨慎地对待刑罚,不要把刑罚作为维护统治的首要工具,且应“先仁而后罚”。
商人沉湎于酒,也被认为是商朝灭亡的一个重要原因。
传世文献中所记载的商纣王的罪状之一就是酒池肉林。
卫国所在的地区有大量殷商遗民的存在,如何对待酒,也成为康叔到卫国之后所要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
为此,周公还专门写了一篇《酒诰》来对康叔进行指导。
周公告诫康叔,殷商王朝之所以能被周人消灭的重要原因就是商人沉湎于酒,康叔到了卫国一定要吸取历史的经验教训,切不可步商人之后尘。
周公并没有要求康叔彻底禁酒,中国文化从来都不禁酒,周公的伟大之处在于将酒纳入到礼制之中,既能发挥酒的娱乐功能,又能把酒的危害降到最低。
青铜爵是先秦时期重要的酒礼器,出现于夏代,商代达到鼎盛,西周中后期基本消失。
关于爵的功能有多种说法,有专家认为它是温酒器,祭祀的时候用来行“歆”“祼(guàn)”之礼,“歆”是指加热爵中的酒散发出香气供神享用,“祼”则是将没有蒸发完的酒以“灌地之礼”求神。
据金文和古代文献记载,周初曾经厉行禁酒,可能是出于更有效地督促民众实行禁酒的考虑,所以把置放酒具的器座命名为禁。
大盂鼎现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铭文记述了西周康王二十三年九月作器者盂所受之“册命”。
铭文自首行“王若曰”始,至第七行“故丧师已”,系西周康王向盂讲述文王、武王立国之勤勉与商内、外之臣僚因沉湎于酒以致亡国之教训。
历史学家钱穆在《周公与中国文化》一文中称:“中国古史所传述之圣人,如尧舜汤文武,其人其事,传说之色彩常胜于纪实。
若论人物个性在中国历史上之明显表现,而具有真实重大之影响者,则应自周公始。
”回顾周公旦的一生,他克商伐纣,辅佐少主,东定叛乱,营建成周,制礼作乐,他以雄才大略,为维护和巩固西周奴隶主阶级的统治进行了不懈的努力,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他做人做事的博大胸怀和崇高品德,也成就了一代圣人的风范,而为后代所敬仰和推崇。
周公的改革不仅改变了周朝的治理方式,也深刻影响了后世的中国社会。
他的“敬德保民”思想,成为后世儒家学说的重要基石。
周公制礼作乐,开创了中国礼乐文明的新纪元,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
今天的我们,依然可以在周公的智慧中汲取力量,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