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街上领回清华大学通知书回家那天，叔叔告诉我，消失16年的父亲回来了。

我高昂的心情一下子跌至谷底，我站在门口，不敢踏进家门。

此时正是夏天的午后，明晃晃的太阳刺得我眼睛生疼。

奶奶发现了我，边把我拉进屋里，边唠叨：“外面太阳那么大，站在门口干嘛，小心中暑。”

进了屋，客厅的旧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花衬衫，黑西裤，瘦弱的身躯藏在衣服下面，显得格格不入。

我皱了皱眉，抿紧了嘴唇，把头转向别处。

奶奶叹了口气，拉着我到中年男人面前，告诉我：“嘉嘉，这是你爸爸，他回来了，快叫爸爸。”

我不语，转身欲离开。

中年男人站起来，挡住了我的去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要抓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他灿灿地收回了手，咳了好几声，才开口:“是嘉嘉呀，长这么大了，好好好。”

然后他又开始回忆起来：“当年我走的时候还是那么小一个，现在长大了，听说还考上了清华大学，儿子，不错呀，爸爸为你骄傲。”

我不吭声，把脸转向一边，静静地听着他自言自语。

父亲却火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好歹回我一句话吧，我可是你爸，没教养的东西。”

我冷笑：“你还知道你是我爸，那么多年你养过我吗？你给过我一分钱吗？你不配为人父，所以也轮不到你来教我如何做人。”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知道他是我父亲，但我并不想跟这个突然回来的人有过多的牵扯，他不过回来玩玩两天就消失而已。

我今年18岁，广西人，出生在一个农民世家。学校开展成人礼活动时，要求一个家长陪同，可我找不到可以陪我参加成人礼的人。

在我两岁时，我父母就把我送回奶奶身边，然后他们一走了之，一走就是16年。

16年来，我跟奶奶相依为命，不懂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才熬到了现在。

可笑的是，成人礼结束了，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收到了，他回来了。

还想逼着我叫他爸爸，做梦。

与我的抗拒不同的是，因为父亲回来，奶奶显得很高兴，一整天高兴得合不拢嘴。

奶奶去街上买了很多菜，在厨房里像陀螺一样地张罗着晚餐，迎接父亲的回归。

而父亲却像大爷似地躺在沙发上边抽烟边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电视声音开得震天响。

看到这个情景，我怒火冲天，直接冲到电视机前，关了电视。

父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用手指着我鼻子就骂：“兔崽子，反了你。快把电视给我打开。”

我不理他，抬手又把电源插头给拔了。

父亲气得冲过来，扬起手想往我脸上扇巴掌，被赶来的奶奶制止了。

奶奶指着父亲责骂：“你这是干什么？那么多年不管不顾，一回来就想打孩子，改改你的脾气，不要动不动就想打孩子。”

父亲大喊：“妈，你不知道这小子刚才......”。

奶奶厉声喝道：“够了，我不管嘉嘉刚才做了什么，都是有原因的。嘉嘉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坏事，肯定是你哪里做错了，自己反思，好好改改。”

父亲只好闭了嘴，但不忘记狠狠地瞪我几眼。

奶奶安抚好了我，又去厨房忙活去了。

我不忍心奶奶在那么热的天，一个人做那么多菜，忙跟进去帮忙。

奶奶也不推辞，她边切菜，边跟我聊我小时候做的调皮的事情，我的心情也在奶奶的轻声细语中慢慢地好起来。

聊到开心处还能跟着奶奶开怀一笑。

看着我心情不错，奶奶话锋一转，聊到了父亲的小时候和我两岁前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点滴。

奶奶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坐在你爸肩膀上去小卖部买东西，从家门口一路咯咯地笑到商店。”

见我一直不吭声，也不再笑着。

奶奶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嘉嘉，我知道你爸爸那么多年不管你，你会有怨气，但那毕竟是你爸爸。”

我知道奶奶是想缓和我跟父亲的关系，为了不让奶奶担心，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知道，然后岔开了话题。

但我心里却想着：我已经长大了，以前他不要我，在往后的人生里，我也不需要他，还有那个许多年也未露面的母亲，我也不需要。我的亲人只有奶奶一个人。奶奶很快就做好了一大桌子菜，还邀请了叔叔一家人来一起吃饭。

大家围坐在一起说说笑笑，场面很热闹，只有我一个人闷头吃饭，沉默不语。

扒拉完碗里的饭，我放下碗筷，正想离开。

父亲突然开口：“坐下，我有话要说。”

我本不想理他，但看见奶奶的眼色，只好憋气坐下。

一桌人面面相觑，静等父亲开口。

父亲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激烈地咳嗽把脸涨得通红。

年近七旬的奶奶忙站起来帮父亲拍背，这大概就是母爱吧，孩子不管多大，在母亲眼里始终是孩子。

奶奶给了父亲母爱，而父亲却不曾给过我父爱的回忆。而我那16年来也未曾露面的母亲，也一样地未曾给过我母爱。

父亲停止了咳嗽，用眼光扫视了我一眼，然后慢吞吞地说：“我生病了，我这次是回来治病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奶奶突然紧张了起来：“什么病？有病我们就要治。”

叔叔婶婶紧盯着父亲，不出声。

父亲大概也觉得难说出口，清了清嗓子道：“我这些年的积蓄都拿去治病了，现在手上已经没有钱了。”

我心里冷哼一声：果然如此。

叔叔婶婶听到这，开始埋头吃饭，有那么一瞬间，桌上只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

奶奶颤抖着声音问：“治好，需要多少钱？”

父亲却顾左右而言他：“听说村里修高铁，征了家里的土地，赔了一些钱，是吗？”

奶奶顿了一下，然后看向我：“是，但是不多，那笔钱是留给嘉嘉做学费的。”

婶婶见状，忙道：“我们两家早就分了家，征地款也是各自保管，我们家的征地款拿去装修房子了，现在也没有了。”

叔叔看不下去了，看向父亲：“大哥，你出去打工16年，就一点存款也没有？”

说着说着，叔叔开始义愤填膺：“16年来，你对嘉嘉没有尽到抚养的义务，现在你一句生病了，就想回来把留给嘉嘉读大学的费用拿走，你对得起嘉嘉吗？你拿走了，嘉嘉怎么办？咱妈怎么办？”

父亲大言不惭：“这征地款还轮不到嘉嘉做主，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理应由我来支配，况且我现在病了，做为儿子，这个书不读，他也应该为我治病。”

我盯着父亲那张丑陋的脸，听着他说着他自以为是的大道理，握紧了拳头，才忍住想发火的冲动。

此时此刻，我对父亲更加没有了好感，恨意更上一层楼。十几年不露面，一露面就净给人添麻烦。

说我冷血也罢，无情也罢，我对他的病一点也不担心，我甚至觉得他根本没有病，只不过是为了回来拿走征地款而已。

我担心的是那笔征地款被他挥霍一空后，我要怎么办才能顺利入学。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踢了一脚椅子，跑回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正当我独自在房间里，沉溺在自身地悲痛中时，客厅里传来了奶奶的尖叫声。

我以为奶奶出了事，忙拉开房门冲出去，却看到父亲昏倒在客厅的地上，叔叔正费力地想把他抱起来。

婶婶忙制止了叔叔的行为：“快别动了，放他在地上躺平，打120。”

叔叔放好父亲，急忙打了急救电话。

奶奶在旁边着急地直掉眼泪，而我心乱如麻。

很快，120就到了我家里，匆忙中，我被叔叔拉上了车，一起去了医院。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父亲被推进了抢救室，然后就是各种检查。

我站在抢救室外，机械地签着各种检查通知单，然后交给叔叔跑去缴费。

我心里有了一丝丝的担心，夹杂着很多的悲愤。

他16年来对家里不闻不问，玩失踪，16年后，回来的第一天，就要我为他的病买单，还要做好长期照顾他的准备。

我不理解，心里觉得不公。

但是，亲情上的血缘关系，却又不能不做。

正在我胡思乱想时，医生从抢救室走了出来，我赶紧迎上前去，询问医生：“医生，病人怎么样了？得的是什么病？”

医生看看我，又环顾四周，问道：“你是病人家属吗？其他大人呢？”

我犹豫了一下，艰难地回道：“是，我是他儿子。”

医生欲言又止，正在这时，叔叔缴费回来，看到这副样子，赶紧跟医生说：“医生，我是病人弟弟，您告诉我他的病情吧。”

医生示意叔叔到另一边说话，我扯了扯叔叔：“叔叔，我也想知道，我今年18岁了，成年了。”叔叔点点头，表示同意。

医生这才凝重地告诉我们，父亲得的是肺结核，应该这几年没有治疗，已经到很严重的地步。

但这还能救，只是父亲还得了性病及艾滋病，也是到了严重的时期，特别是艾滋病才是最要命的。

最后，医生表示会尽力挽回，但希望渺茫，希望我们做好准备，控制得好，可以多活几年。

听了医生的介绍，我心中震惊不已，父亲竟然得了这样的脏病，可想而知私生活有多混乱。

我心中升起一股厌恶感，为自己有这样的父亲而羞耻。

更可恶的是，肺结核是会传染的，他明知道自己有传染病，还跟我们同桌吃饭，这是想把我们也一起拉下水吗？

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母亲，如果父亲有这种病，那么我的母亲是不是也被传染了呢？

但转念一想，这次母亲没有跟他一起出现，他们应该已经不在一起了吧。虽然讨厌父亲，但出于剪不断的血缘关系，我还是在医院陪了他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父亲醒来。

父亲醒来后，我不愿意面对他，找了个借口就准备离开。在我踏出病房门的时候，身后传来父亲嘶哑的声音：“嘉嘉，你都知道了吧？对不起。”

我心中的愤恨就在这一声对不起中喷泄而出：“对不起有用吗？知道对不起，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跟妈妈能对我置之不理。现在你有病了，你就知道回来找我了？而且还得了这种说不出的病，我替你感到羞耻。”

说完，我冲出病房，不想再在病房多呆一秒。

等我冲到医院里的人工湖，才发现我的脸上爬满了泪水，我狠狠地擦掉眼泪，口中呢喃着：“这种人不配我为他哭，他是自作自受，该死。”

可不管我如何自我安慰，心中还是萦绕着一股浓浓的悲伤，不知道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父亲即将到来的死亡。

就在父亲住院后的第二天，我那个失踪多年的母亲也出现在我的面前。

望着眼前瘦弱的母亲，我心中复杂得无法言语。16年未见父母，如今一家三口再见面竟然是在医院。

小时候，我曾经无数次憧憬着我们一家三口见面的画面，每天都在村里的小卖部那里，往远处张望。

我希望有一天，有一对年轻的夫妻来到我面前对我说:“孩子，爸妈回来了。”然后我们一家三口抱头大哭，喜极而泣。

然而，日子在希望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我望眼欲穿，还是等不来一声:“爸爸妈妈回来了。”

最终，希望变成了绝望，再变成怨恨。

如今，我成年了，我的父母双双回来了，一个带着病体，一个看起来可怜兮兮，我们团聚在医院，听起来有多讽刺就有多讽刺。

母亲看到我，就扑了过来，抱住我，不停的重复着：“嘉嘉，我是妈妈，我回来了。”

我推开她，冷声道：“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说完我转身要走，母亲拦住我。

“嘉嘉，我真的是妈妈，不信，我们可以去问你奶奶。”

说着要来拉我的手。

我挣脱开她的拉扯，退后一步：“不需要，我从小就没有母亲了。”

正在这时，奶奶从对面走来。

母亲忙迎上去：“妈，你告诉他，我是他妈妈。我说了，他不信。”

奶奶皱了皱眉头，看看母亲，又望了望我，轻叹一声。

然后走到我面前，望着我，无奈开口：“嘉嘉，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她真的是你妈妈。”

母亲也望着我，泪流满面，连连说：“对不起，请你别怪我们，我们是不称职的父母。”

我的情绪又一次崩溃：“对不起，又是对不起，你们除了会说对不起，还会什么？这些年来，你们都不管我，现在我成年了，不需要你们的照顾了，你们都回来了。你们回来做什么，我恨你们。”

母亲哭得泣不成声，奶奶抱着我的头，低声安慰：“嘉嘉，你别这样，我们有话好好说。”

正当外面一团乱时，病房里传出了父亲剧烈的咳嗽声。

奶奶忙跑进病房看父亲，母亲也跟着进了病房。

看到母亲，父亲冷冷地开口：“你回来干什么？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母亲也不恼，大咧咧地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

母亲望着父亲：“当然是回来照顾你的。难不成，你想让咱儿子天天在这里照顾你，然后病倒吗？”

父亲冷哼：“那是他身为儿子应该做的。”

“都给我闭嘴。”眼看他们还要继续掐下去，奶奶出声打断了他们。

奶奶望着母亲说：“既然回来了，那你就好好照顾他。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我就先回去了。”

奶奶又指了指父亲：“你就在这里好好治病，嘉嘉还是个孩子，我带他回去。”

说完，奶奶走出了病房，我赶紧跟上。

看着在前面缓缓走着的奶奶，突然觉得奶奶苍老了不少，走路的步伐似乎没有那么沉稳了。

一路上，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沉默似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让人无法正常呼吸。

我想打破这份沉默，可张了几次口，却无法言语。

到了医院门口，奶奶突然语重心长地说：“嘉嘉，别怪你爸妈，他们有他们的错，但不应该成为你的心里负担，他们错得再多，始终是你的亲生父母。”

我只静静听着，沉默不语。

奶奶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对着我宣布：“嘉嘉，你爸爸的病得治，你的学也要上。”

我还是不语，只是默默地走出医院。

我能说什么呢？还是由奶奶决定吧。做好了决定，奶奶很快就去银行取了两万块钱，给父亲缴了住院费。

其实，我们得的征地款并不多，也就十来万，一直也没有舍得拿出来用 ，存着给我上大学用。

但现在父亲回来了，这笔钱只能拿来给他治病。

毕竟人命关天，做为母亲，奶奶是不会不管父亲的。

我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也没有那么冷血，也不会置父亲的生命不顾，更不会因为这个钱而跟奶奶大吵大闹。

奶奶可是养我长大的那个人。

就在我们做好准备为父亲治病时，意外却发生了。

那天，骄阳似火，我跟奶奶正在地里收花生。

奶奶的老人机响起，手机里响起母亲慌张的声音：“你们快来医院，他快不行了。”

奶奶的手抖了一下，手机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随即，奶奶又冷静了下来，拉着我赶往了医院。

只是到了医院，父亲已经没有了呼吸，奶奶老泪纵横。

母亲告诉我们，父亲跟她吵架，一激动，突发心脏病，进了抢救室，还是抢救不回来。

至于他们吵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问。

在农村，人死了，一般要土葬在老家，但父亲患有传染病，我们只好打电话叫殡仪馆回来拉去火葬。

火葬后，奶奶选了一个日子，为父亲办理葬礼。

也就在奔丧这一天，母亲被我和叔叔赶出了家门。

那天，所有的亲戚都来奔丧，唢呐声，人说话的声音，脚步声，还有姑姑们的哭声混在一起，直冲我耳蜗，我只觉得烦躁不已，并没有觉得有多悲伤。

奔丧完后，才开始吃午饭。

趁着别人吃饭的时间，母亲神秘地把我拉到一边角落。

母亲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后，问我：“去年，建高铁，我们家的土地被征了，听说赔了十几万块钱。”

我不懈地看着她，点点头：“是，叔叔都给我了。”

她高兴地笑了起来，后来看见周围的邻居都向她看过来，她才觉得不妥，赶紧捂住嘴巴，收起了笑容。

然后踌躇开口：“嘉嘉，妈妈跟你商量商量这笔钱的用处。这笔钱呢，你爸在时，也有我的一半，现在你爸不在了，本应该由我支配。但考虑到你还在读书，这样，你就给我五万就行了。”

我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她，心里在咆哮着：这个女人真的是我亲生母亲吗？这些天来，口口声声地说为了我才呆在这里照顾父亲，原来不过是一个晃子，是为了等向我要钱的这一天。

望着眼前陌生的女人，我心中一阵悲凉:难道他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学生吗？16年来，从没有给我任何费用，从没有承担起一个母亲该有的抚养义务。

现在，却惦记起我我的学费来了，这就是我所谓的父母。

我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你要我分给你五万？凭什么？”

我的声音吸引来了亲戚们的目光，他们有的用可怜的目光望着我，有的义愤填膺，还有的幸灾乐祸。

我正在恨着牙痒痒，想着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叔叔手里拿着扫把，边破口大骂，边扫向母亲：“你给我滚，不要在这里寒了孩子的心。”

婶婶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叔叔，母亲才没有挨那一扫把。

叔叔气得火冒三丈，继续骂骂咧咧：“这些年，你们两口子一分钱都没有拿回来给嘉嘉，现在还有脸回来跟嘉嘉要钱，他还是个读书的孩子啊，你就开得了口？”

我笑了，我的父亲向我一个学生要钱治病，我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的母亲在父亲的丧礼上也问我要钱，这可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笑着笑着，我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爬满脸庞，我不知道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无耻的父母，不知道为何我是他们亲生的。

看着乱糟糟的场面，我深吸一口气，跑进屋里，从柜子里拿出叔叔给我的银行卡，又跑到母亲面前，摔在她面前：“都给你，钱都在里面了，就用这笔钱买断我们的母子情，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快滚，别逼我用扫把赶走你。”

叔叔吃惊地看着我：“嘉嘉，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苦笑着向叔叔道歉：“叔叔，你就让我任性一次吧，过了今天，我就是个孤儿了，往后，我只有奶奶和你们一家是我的亲人了。”

叔叔无力地摆摆手：“好，都听你的，好孩子。”

看着母亲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捡起地上的扫把，作势要打在母亲的身上，母亲赶紧跳出一丈远。

我闭上眼睛，痛苦地嘶吼：“拿着你的钱快滚。”

母亲刚想捡起银行卡，却被奶奶先捡了起来。

奶奶冷眼看着母亲：“想要钱可以，但不是现在，你明天再过来要吧。卡，我先收着。现在，你可以走了。”

母亲不走，刚想分辨。

奶奶抢先出口：“在自己老公的葬礼上，跟自己的亲生骨肉要钱，你觉得合适吗？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随着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被众人指指点点的母亲只好落荒而逃。

我这才瘫倒在地上，痛哭出声，叔叔走过来，环抱住我：“哭吧，哭够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不要往后看，一切往前看。”

不知什么时候，奶奶也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奶奶也陪着我坐在地上，默默地流着泪。处理好父亲的后事后，叔叔陪着我去银行查父亲的存款，结果令人难以接受，父亲的银行卡里竟然只剩下六毛钱。

在这个时代，银行卡里只剩下六毛钱的人，应该找不出多少个人来。

父亲葬礼后的第三天，母亲如约而至。

我冷眼看着这个瘦弱的女人，心中悲愤不已。

叫来拿钱，倒是挺勤快，对自己的孩子却可以16年不闻不问。

可能是上帝造她的时候，在她的心上多造了一块隐形的石头，坚硬无比。

奶奶招呼家人一起坐下来商量征地款的分配。

奶奶甚至还把自己娘家做律师的侄子叫来做见证。

等大家都坐好后，奶奶开口：“我们今天来商量如何分配征地款的事情，前几天，也花掉了一些，现在还剩十万。”

“为了公平起见，我请了律师来，我们就按法律办事，该给谁多少，就给谁多少。大家有意见吗？”

母亲两眼放光，忙摇头：“没意见，没有意见。”

律师拿出自己的工作证给大家都看一眼，然后开始切入正题。

律师清把法律文件放在桌子上，然后开口：“关于征地款我问题，这个老奶奶已经跟我说清楚了。现在你们还有10万块，共有三个人可以继承，一个是这个老奶奶，一个是这个刚满18岁的孩子，还有孩子的母亲。”

“按法律文件规定，这10万块钱就平均分配，你们三个人有意见吗？”

我们都摇摇头，表示没有意见，这是法律常识，母亲也懂。

律师继续说道：“那好，在分配之前，我们先算一笔帐。”

“我听说，这个孩子是由奶奶抚养长大的，是吗？”律师询问母亲。

母亲艰难点头：“是。”

律师一副满意的样子，看着母亲道：“按照我国法律规定，奶奶没有抚养孙子的义务，抚养孩子是父母应尽的责任。受这个老奶奶所托，如果你想得到征地款，那你就得先把孩子这16 年来的花销还给孩子奶奶。”

母亲一下子弹跳起来：“什么？你这是歪理。”

律师淡定：“那你可以自己去咨询，是不是有这条法律规定。”

母亲结结巴巴地问：“那我要还多少给她？”

律师拿出计算器，边说边计算：“按这里的人均收入水平，这16年来养一个孩子平均一个月至少要2000块，你们夫妻一人1000元，那16年来你应该支付给孩子奶奶十九万两千元整，然后再把征地款分给你。”

母亲瞪大眼睛，望望奶奶，又望望伙，最后望向律师。

然后开始骂骂咧咧：“我不信，你就是个骗子，这钱我不给，我也没有钱给。我要去找他其他律师问问。”

说着，她逃出了家门。

10

她走了之后，我和奶奶都松了一口气，我感激地看着奶奶，想开口说些什么。

奶奶拍了拍我肩膀，笑着说：“好了，你的学费保住了，要好好学习哦。”

我眼眶一热，差点又掉眼泪，这些年，奶奶给我的太多了。

我唯有努力学习，毕业后找到一个高薪的工作，才能好好地报答奶奶的养育之恩。

于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开学季很快到来，我在奶奶地絮絮叨叨中，登上了开住北京的火车。

到了学校，我向学校说明了家里的情况，申请到了助学金。

周末节假日，我也出去做家教，这样一来，我的生活费不用再向奶奶伸手要，甚至有些剩余寄回去给奶奶。

奶奶逢人便夸我，脸上笑容满满。

母亲从那以后，真的没有回来找过我，或许在她的心里，我不过是个意外。我只希望，她不要像父亲一样，拖着一身的病，在病入膏肓时回来找我。

或许有人说我绝情，但我真地不愿意再看到她，你们觉得我绝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