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振兴缺不缺钱?
随着社会经济形势的变化,地方政府普遍的财政困难,以及以文旅、民宿为代表的乡村振兴产业的阶段性产能过剩和产业升级,这两年各地的乡村振兴,普遍陷入一个瓶颈,那就是——“没钱了”:
一面是政府投资减少;
另一面是城市家庭下乡消费减少。
两相挤压,各种乡村投资项目以及经营主体普遍陷入困境。
城市家庭开支缩减是事实,但政府投资真的减少了吗?
数据上看,2024年国家多项涉农预算还在增加,5年内投资7万亿振兴乡村也被一再强调。现实中,我们也发现,乡村只要有好的项目,向上申请专项资金并不算难——哪怕普通村庄的村书记,只要是为了村集体、村民利益,有想法、敢担责、有积极性,每年申请个大几十万、上百万的资金,也不是太难的事。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一大症结,在于各种乡村振兴资金停留于过往政策,主要集中于硬件建设,且规定、限制、审计太死。
一方面,持续二十年的乡村振兴“上半场”,乡村基建大投资下,容易改造的硬件普遍都改造好了,缺乏新增投资亮点;另一方面,阶段性大投资后,许多地方的乡村已出现大量闲置资产,由于难以市场化运营盘活,赚不到钱,难以自我造血,管理者继续投资的决策风险和压力也在不断加大。
以一位朋友2024年组织的乡建活动为例。为帮助西部某县探索县域乡村振兴路径,并持续导入全国优秀乡建资源,他们为县里策划了三场10万元级的精准资源对接、基层培训和招商引资的小型活动。县财政比较紧张,一时没有这项费用出处,县里领导开会,决议用东部某省的专项援助资金。
第一场活动顺利举办,初步实现了培训、动员及项目落地,性价比很高,各方都很满意,结算材料提交到审计时迟迟过不了关。审计部门指出,该专项资金规定只有三种用途:一是产业投资,二是硬件建设,三是人才培训。
原本县领导指示使用培训费用,但一对账,培训的各项标准卡得极其严格,比如细化到企业是否有培训资质,参与嘉宾是否有教师证或培训导师资质,每位导师每课时最高报酬不能超过400元等……这与活动实际效果和支出很难对上。
第一场活动就被卡住了,结果后继活动难以展开,该项工作陷入长期停滞。
项目团队、政府相关工作人员乃至一些乡建实战专家,大量精力花在了处理材料、流程、沟通上,不但耽误了时间,也造成了极大的人力和智力浪费。
按理说,一个县不可能缺这三场总共也就三十万的活动费用,还有相当的结果反馈和领导支持,但一落到政策规定、审计上,很容易就被卡了壳。
类似情况,是各地管理者、乡建企业和乡建者普遍面临的情况:
一方面,乡村振兴的确不缺硬件建设资金,但极缺面向市场的运营盘活资金; 另一方面,政策规定过死、审计极严,各项工作管理者即使思想意识跟上了,但敢想不敢干,只能沿用老办法,不敢推动创新以解决问题。这也是乡村振兴普遍卡壳的一大真相。
乡村振兴下半场
现实中,该县已经完成了乡村振兴上半场,也产生了产业振兴效果,比如该县具备大量高山优质生态农产品,并诞生了一批农创企业和组织。当前的瓶颈主要卡在找不到市场盘活路径、缺乏整合,比如,这些农产品质量优,但产能有限,成本也较高,显然无法走大众电商渠道。
想走高端路线或针对性市场,又缺乏知名度,没有溢价空间,因此该团队提出打造县域公共品牌的计划和方案,得到主管领导和县里农创企业的广泛响应。
接下来的问题是一样的,一谈及品牌打造的费用,一同面临卡壳——对于各项乡村振兴资金来说,县域公共品牌建设费超出固有认知,显得“超纲”了,没有出处。
好不容易内外协力、高效地摸索出好办法,却得不到执行而束之高阁,且挫伤了各方推动乡村振兴的积极性,十分可惜。
管理思维和方法的转变,就显得至关重要。
笔者认为,从2003年国家宣布重启乡村投资,到2022年大文旅投资热潮的20年,或可称为中国乡村振兴的“上半场”。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到乡村振兴,显著特点是乡村基建大投资,从道路、路灯、环境整治,到网络、农村电商,再到基本农田改造、各种产业振兴,国家投资不可谓不大。经过20年的集中大补课,目前,乡村振兴的硬件基础已经建立。
城乡融合,面临的问题本质是一致的:如同城市房地产20年过快增长导致阶段性产能过剩和大量闲置资产,乡村投资20年集中大补课,也必然出现阶段性消化不良现象,譬如,当前许多投资过热的地区已陷入以文旅、民宿、一些农产品为代表的阶段性产能过剩和产业升级阶段。
相对上半场的“重建设”历史阶段,那么乡村振兴的“下半场”,就应当是面向市场化盘活的“重运营”阶段。运营不似建设,可以纯靠投资拉动,“更高更快更强”,而应当是慢工出细活,靠人、靠时间去一点一点解决问题、累积经验,这才是真正的长期主义。此其一。
其二,重投资和重建设,属于典型的上层拉动型,并不需要太强的民间、组织基础,也因此容易导致利益群体化,与民间脱节等发展顽疾。重运营,则更强调市场的盘活,更多中小微市场主体的参与,群众和社会的组织动员,在地化的组织和文化振兴等,需要将钱投到人身上,而非持续堆积给“物”。这些,未必有多么“宏大叙事”、激动人心,却是更细微、更专业,也更整合“大多数”的事情。
世间最强大的力量,莫过于时代前行的力量。这背后的变化,关涉政府管理者和社会精英群体高质量发展思维的现实转变。而这不只是乡村振兴的问题,也是关于整个社会实现可持续、稳定发展的问题。
城乡融合,关键是市场的融合
乡村振兴的未来,在于城乡融合,而其中关键,又在市场的融合。
中国的261万个乡村,差异极大,要按传统的政治或文化的方法去分类,是一个很难完成的事情。但以产业基础去分类,倒是相对容易。
笔者认为,据此可以分为:具备产业基础的乡村,基本不具备产业基础、面临自然淘汰的乡村,以及中间大多数“中不溜秋”——缺乏产业基础但短期也不会被淘汰的乡村。相关论述,笔者已经在前期一些文章,以及即将出版的书中呈现,本文暂不展开。
具备产业基础的乡村,比如城郊、景区,工业化和具有特色原产地农产品的乡村,已经以各种市场化方式融入城乡融合。这些地区的乡村居民,往往既能享受到城市和产业化的好处,又能享受到乡土环境和集体制度保护的好处(比如宅基地),生活也相对富裕,反而成为城、乡居民共同羡慕的对象。它们只需要按照市场化规律发展、不断优化升级即可,政府和社会各界过多地关注、投入,反而容易造成市场干扰和资产闲置。
这类型乡村,本身就是社会资本和媒体舆论倾向的地方,加上地方政府拔尖扶优、做标杆出政绩的需求,往往累积出新问题。这是“上半场”普遍存在的问题,自不待言。
重点就在于大多数“中不溜秋”——本身特色或产业化基础不足(如规模小,难以产业化),又缺乏外力扶持的乡村,如何在自身乡情和市场需求之间,找到市场定位,继而探索出内生型、可持续发展的方法?
市场不仅需求产业化、标准化的乡村产品供给,也需求非标化、个性化、高品质的乡村产品供给,这就是这些“大多数”乡村的城乡融合之道!
而这些道路,需要大量运营主体和乡建者扎根乡土,进行反复探索、验证。在缺乏市场化基础和明确方向、方法阶段——一般市场主体向来倾向“锦上添花”——政策性资金的初始支持,就尤为重要。这类资金未必要多,但必不可少。
笔者认为,乡村振兴的下半场,应当少谈宏大“产业”,多讲“运营”“盘活”的方法,各项乡村振兴资金,也应当从宏大的“产业振兴”资金中,抽出相当一部分到文化、组织和人才振兴领域。
其中,针对各种乡创者、基层干部、返乡青年乃至普通村民的人才培训资金倒是不缺,但往往为培训而培训,为花预算而花预算,既缺乏方向和特点,又不针对本土实际问题,质量不高,各种受培训者兴致也不大,存在极大的资金错配和浪费。而文化及村民组织振兴,以及市场化运营方向的投入,由于其缺乏明确的政策规定和审计标准,往往没有钱,基层也不敢花钱。
运营是市场的核心。市场并不只有产出和销售,管理、品牌、推广、渠道等因素,也是重要组成部分——尤其是进入市场供给饱和后,往往更是企业、项目成败关键。即便以重投资、重建设的房地产行业为例,在制定项目投资预算时,依然会设置管理费、营销费等运营比例。进入“重运营”阶段的乡村振兴,也应当如此!
因此,笔者建议:
第一、各种乡村振兴资金,应当实行“运营前置”的原则,在规划、设计之初,就以运营思维为导向,引入后期负责的运营团队介入。以定位、市场、运营为导向进行规划、设计;
第二、设置一定的运营费用比例。一方面,在总投资中设置一定比例运营费用,另一方面,动态过程中,可以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