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曾经出现在横滨街头的一抹幽灵。

惨白的妆面，鲜艳的眼影，殷红的嘴唇，如果没有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勉强算得上精致。

个头矮小，提着个旅行箱，佝偻的背部仿佛有一个大大的行囊压弯了她的腰。

无家可归的老女人穿着一身复古的白色纱裙，戴着一双白色蕾丝手套，头上还顶着十七世纪英伦贵妇最时尚的帽子。

所有暴露在阳光下的肌肤，都被仔仔细细涂抹了白色化妆品，一丝不苟。

仿佛来自暗夜的游魂，见不得日光。

当她缓慢穿行在横滨街头的时候，人们给她起了一个名字：玛丽小姐，横滨的玛丽。

1 RAA

RAA，全名Recreationand Amusement Association，直译为特殊慰安施设协会，简而言之为“国家卖春机关”。

1945年8月15日，日本战败，美国人麦克阿瑟带领大批美军宣布进驻。

驻日美军

战败国的脊柱被打断了，这些曾经在东亚土地上肆意施展暴行的人忽然发现，刀俎和鱼肉位置已然颠倒，暴虐凌/辱别国妇女的日本人，他们的妻子女儿即将遭受同样命运。

当时日本的社会调查表明，担忧妇女遭暴行凌/辱成为国民心中最为焦虑的一件事。

1945年9月的日本横滨

日本军部曾在战争期间在国内宣称：“如果战败，男人将全被阉割，女人将全被作为娼妓”。现在他们战败了，常年以来宣传成真，全国人民陷入恐慌。

日本内阁连夜讨论对策，得出了一个无比荒谬的结论：应当参照日本在战争中建立的慰/安/女制度，为进驻美军提供“慰/安”设施和性服务，以减少美军对日本平民女性的侵扰。大藏省财税局即刻拨款五千万日元，建立了RAA。

日本慰安妇

战后日本经济并不宽裕，大藏省却迅速拨款建立“官方妓院”，不可谓不讽刺。1945年8月18日，内务省向各地政府发出文件，要求各地警务部门协助建立为占领军提供性/服务的慰安所。

于是，“悟空林”，“见情”，“波满川”，“乙女”等场所四处开花，接下来便开始招募“官妓”。

慰安所

最初只是由各地警视厅召集 “卖春业”巨头，要求他们旗下的游女们为美军驻军提供慰安服务。

然而日本第一花柳街吉原的老板们却这样回答：“对昨日的敌人，今天就用身体侍奉，这当然也可以强制命令，但就是游女，能不能接受也不好说，请允许我们回去商量。”

驻日美军与慰安妇们

游女们尚且记得国仇家恨，掌权者却迫不及待将女子们送入虎口，着实可笑。

最终愿意合作的游女数量不足所需的1/3，政府撕下脸面，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在良家女子中征集“幸运儿”。

游女们不肯，良家就愿意吗？

战后凋敝的城市

良家女内心也是不愿的，然而战后的日本民生凋敝，失业率极高，而且有“男性优先就业”的“约定俗成”条款，那些在战争中失去家人，或者丈夫阵亡，或是被贫穷家庭放弃的女人们已经处于饿死边缘。

“包吃住服装，收入高，限十八至二十五岁女性。”

募集状

广告一出，应募者云集。做什么不知道，起码，有片瓦遮身还能有餐饭填饱肚子吧！

驻日美军与慰安妇们

三个月内，日本各地应聘的女性达到六万人之多，但这些年轻的女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人生。

注：1945年8月18日、 RAAは、 東久邇稔彦首相と近衛文麿副総理、 外務大臣重光葵、 内務大臣山崎巌、 大蔵大臣津島寿一らが、 「日本婦女子の純潔が性に飢えた進駐軍兵士らに損なわれる」と心配し、 内務省による占領軍向け性的慰安施設の設置を指令、 この 「進駐軍のための特殊慰安施設を可及的すみやかに整備せよ」 という無電指令が、 内務省警保局長から全国の警察網に伝えられた。

——高見順『敗戦日記』

2 人肉防波堤

对付应募的女人们，第一步是洗脑。

RAA官员们宣称：成立机构的目的是为了维护民族的纯洁性和百年后的未来，做阻挡狂澜的防波堤，做战后社会秩序的地下支柱。

被灌了满头满脑的“民族大义”，这些被称为人肉防波堤的女人们再也没有任何尊严。

驻日美军与慰安妇们

还未开业的慰安所被一群美国士兵冲了进去，强JIAN了在场所有的女人……

被黑人士兵强BAO的慰安女，因为惧怕打算逃走被美国士兵当场掐死……

一名在小町园慰安所做过的女子这样说道：“没日没夜，美国兵嚼着口香糖在外面排队等着，女人们在屋子里形同监禁，根本没有拒绝的自由。”

慰安所

有些女孩子死在了慰安所里，还有一些无法接受可怕的现实自杀而亡。她们都被秘密埋葬，剩下的人拿自己的牺牲换其他日本女性的平安当作安慰，在地狱中苦苦挣扎，等到解脱之日的到来。

然而主管治安问题的警视总监坂信弥却宣称：“久不接触女人的军队有动物性的一面。既然如此，须引猛兽入笼进行饲养驯服。另，来者是客，让客人尽兴而归乃是礼仪。”

驻日美军与慰安妇们

不知那些苦苦挣扎的女人们心下有何想法，时隔70年后的我，读起来只觉得齿冷。

熬着吧，起码衣食无缺，有时候还能得到药品补给，总比饿死在荒郊野岭强吧！等攒上点钱，回到乡下重新开始，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们没想到的是，就连这点简朴又平实的愿望，最终也没能实现。

慰安妇们

美国大兵们享受一次“服务”的价格差不多是一个人100日元，但这些钱绝大部分落入财阀的钱包，只有很少一部分才到了慰安女的口袋中。而且这些大兵们不肯用避/孕/套，造成慰安所中性/病横行，人传人，驻日美军竟然有一大半染上了此等病症。

罗斯福夫人愤怒质问麦克阿瑟：“我们合众国的小伙子们，就是公然在日本妓院这样出入得脏病的么？你这个司令对此很自豪么？”

驻日美军

于是在慰安所开张半年后，就以“公然卖YIN是对民主理想的背叛”为理由关闭，日本政府旋即下令遣散慰安女，55000名慰安女，带着一身的病和心灵无法治愈的创口，没有任何补偿就被赶到了大街上。

有些人死在饥寒交迫的冬天，还有些人继续从事游女“工作”，从“官妓”变为“私娼”，继续为美军服务，被“合众国的小伙子们”戏称为“PANPAN”。据传“PANPAN”一词源于军人们只需要拍手发出嗙嗙声就有女人上前服务。

安丽（ONLY女郎）

其中一些女子运气好一点，可以专心服务1个人，这样的被称为“安丽”（ONLY的日语发音）。

“安丽”们能够过上几年安稳日子，除了满足“情人”的欲望之外衣食无忧。当美国士兵们回国之时，他们义无反顾丢下情人和孩子，从此杳无音讯。

驻日美军与慰安妇们

“PANPAN”们更惨烈，她们通常穿着廉价的衣裙，抹着鲜艳的口红站在街头，等待美军的“光顾”。当时有这样一首歌谣：“喝醉了的美国兵和潘潘，在公园的野草上就作那种事，像狗一样——三个，五个，十个的孩子，学着美国兵扭屁股——美国兵笑，潘潘也笑，——小孩子的石头砸过来了。”

随着日本经济腾飞，这段历史被有心人掩埋，PANPAN和安丽们从未得到过交代，她们大部分人早已经不知所踪，其中有一位数年来坚持站在横滨街头，她被人称为“横滨玛丽”。

3 横滨玛丽

20世纪五十年代初，东京街头的游女数量大约为5000人，横滨大约有3000多人游荡在街头。她们衣着暴露，只要看到衣冠楚楚的男子便会主动上前搭讪，如果你肯多看她两眼，她便立刻挽上你的胳膊，廉价的香水和香粉味儿直冲鼻尖。

横滨街头的游女们

谁也不知道玛丽什么时候出现在横滨街头，总该有些人记得她，因为她是这么一个特别的一个女人。

身上穿着古着欧式的白色蕾丝连衣裙，大约是洗的多了，颜色已经有些发黄。手上带着一副长长的白色手套，凡是肌肤裸露在外的部位都覆盖着厚厚一层白粉，就仿佛像是戴了一张饱含戏剧性的能剧假面。

横滨玛丽

眼睛周围是黑色、紫色混杂的眼影，嘴唇上却一抹鲜红，即便要在街头站上一整天，她的脚上永远穿着细细的高跟鞋。玛丽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四个字：不合时宜。

她与其他游女不同，总是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若客人无意，她也从不纠缠。根岸家，收容“PANPAN”们的风月场所，专供本国“绅士”和外国人消遣的地方，老板娘身家不清白。其他游女看到她总是会亲亲热热叫大姐，一脸谄媚的样子。但玛丽却总是一言不发，颇有些清高嚣桀的意思。

横滨玛丽

1962年，美军介入越战，大量驻日美军转移到了冲绳、菲律宾等地，“PANPAN”们的好日子步入尾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毁了根岸家，也彻底带走了属于“PANPAN”们的辉煌。美国大兵们的主战场转移到了东南亚，第一代“PANPAN”们也年事渐高。

横滨玛丽

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消失在人海中，玛丽却依然站在横滨街角，数十年如一日，从高挑优雅的青年到脊背佝偻的老年，从仿佛艺伎一般的美人落得街头一抹幽魂的下场。

4 女王陛下

周围的人称呼她为“女王陛下”，带着多少恶意和调侃，我并不愿意理清。

太阳大的时候，她就是会撑着一把白色的太阳伞，拖着大件行李在横滨街头穿行。

横滨玛丽

玛丽的英文很好，描红也很精致，还会弹奏钢琴，当别人打探她的真实姓名和出身来历的时候，她却沉默不语。

有人从她给朋友写的信中看到，落款总是西冈雪子四个字，这或许是她的本名吧。年轻的时候客人很多，还能挑上一挑，比如只选择那些言语彬彬有礼的绅士。但到了40岁，就很少有人找她了，等到50岁的时候，“女王陛下”沦落为“都市怪谈”。

横滨玛丽

但玛丽却依然故我，永远以同样的装扮出现在横滨街头，随身还带着一包大大的行李。根岸家被烧毁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家了。赚到钱的时候，还能找个酒店栖身，但年老色衰后，她就连糊口也艰难，又怎么有钱安家？

横滨玛丽

于是玛丽只得拖着全副身家在大街上行走，还常常被人当作怪物，然后眼神轻蔑的、仿佛驱赶流浪狗一般：“走！走！走！”

这并不是玛丽人生的至暗时刻，1985年，日本发现了首例艾滋病病例的报告，在纸媒的宣传下，民众对艾滋的恐惧达到了高峰。没有经历过战后的新一代人无法理解“PANPAN”这种畸形的可怜东西，他们对玛丽避之唯恐不及。

横滨玛丽

当玛丽站在楼前，保卫便会上前驱赶；茶室的客户们纷纷对老板抗议，如果玛丽再到这家店喝茶，他们就不来了；理发店的客户要求老板不再为玛丽服务，哪怕老板保证他们店的工具都会消毒也不肯罢休。

横滨玛丽

但总有人怀着善意对她，洗衣店的老板见玛丽居无定所，腾出换衣间让玛丽在自家店里换衣服。在她手头拮据之时，洗衣服的钱可以之后再结算；咖啡店店主为玛丽准备了一个专用杯子，笑着调侃道：“女王陛下必须要用最好看的杯子。”；一些年长的绅士会故意点玛丽的单，开个房间，与她聊几句家常便离开，让玛丽能在床上得到一宿安眠；其他楼会驱赶她，艺术包宝饰店的六川社长却在楼道中提供了一个专门位置给她休息。当玛丽没钱投宿的时候，她可以窝在自己专属的椅子上，脚下踩着她的旅行箱……

属于玛丽的椅子

生活已经这样艰难，玛丽却从不接受施舍。

每逢中元节或者年末，玛丽都会亲手写一张明信片，并且购买漂亮的毛巾交给六川社长，感谢他的收容。

横滨玛丽

当店主们当街与她打招呼的时候，她总是装作不认识的样子，生怕影响到他们的生意。

横滨玛丽

其中一位名叫元次郎的居住在横滨的法国香颂歌手格外不同，他多次积极帮助玛丽，为了保全玛丽仅存的尊严，他总是会将钱塞在红封里面，恭恭敬敬递在玛丽面前：“玛丽小姐，这是给你买花的钱。”而当玛丽有钱的时候，她会去听元次郎的演唱会，每次出现都会带上一束鲜花。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元次郎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父亲死在战争中，母亲独自一人拉扯元次郎兄妹长大。一个柔弱的女子如何养家？她支撑起家里酒水店生意，卖酒水的同时，也半推半就进了暗娼门，这在当地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儿。

横滨玛丽

但少年们可无法理解成年人世界的曲折幽回，当小伙伴们嘲笑元次郎的时候。少年人愤怒地冲母亲喊道：“你为什要做PANPAN！”母亲那错愕、愤怒又伤心的表情刻在了元次郎脑海里，当他揣着成为歌手的梦想到东京打拼，却只能靠出卖“男色”艰难生活下来的时候，后悔总是会蔓延成灾。“如果可以重来，我不会对母亲喊PANPAN，所以看到玛丽，我只想帮帮她。”

5 喧嚣社会

20世纪90年代，玛丽忽然一举成名。

日本纸媒纷纷用耸人听闻的“83岁的现役娼/妇”为标题大篇幅报道她，还强调她曾经被抓22次，依然故我。

日本媒体对横滨玛丽的报道

还曾有记者跟在玛丽背后，发现她去根岸墓地，长久地站在做了标记的坟墓前。那里是“人肉防波堤”们的婴孩儿坟冢，当时那些留不住的，养不起的混血儿们都被草草葬在这里。记者们猜测，800多名婴儿被埋葬在这里，其中至少有两个属于玛丽。

横滨玛丽

艺术家们也对这位女性产生了兴趣，摄影师森秀夫，征得玛丽的同意给她拍照，他跟踪拍摄了玛丽一年，记录了她的日常生活，最终出版了一本摄影集。

导演清水节子试图拍摄关于玛丽的电影，但在拍摄即将结束前玛丽和工作人员发生矛盾，最后整个项目不了了之，甚至拍完的磁带都因保管不善而不知所踪……有人真的对她的故事有兴趣，还有些人只是在追逐流行趋势，其中有多少诚意很难说。

横滨玛丽

就连日本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玛丽脸上总是扑着厚厚的，仿佛笑一下都会噗噗落下的白粉，一个被采访的舞蹈家说：“与其说抹上，不如说去掉。用白色去掉什么呢？不幸的人生吧！”

另一部分人觉得，玛丽只有将面孔涂得雪白，仿佛一张白色假面的时候，才能安然面对妓女生活。

横滨玛丽

谁知道呢，媒体们最关心的从来都不是一个老妪面容的问题，而是更加私密的信息，比如：“你有过爱人吗？”

玛丽点头：“有过的，是一个军官，非常英俊。”

那是五十年代的事儿了，那时候玛丽还不是一个PANPAN，因为相貌姣好，琴棋书画皆通，被一名美国军官看中，成为他专属的“安丽”。那是个十分英俊的年轻男人，拥有一双温柔的蓝色眼睛。两人就像是一对普通男女一般相爱，当男人的部队要转驻菲律宾的时候，两人在码头依依惜别。

横滨玛丽

男人拿着一枚翡翠戒指戴在了玛丽手上，轻轻吻着她的额头，然后道：“你等我回来娶你，我发誓，我很快就会回来。”

当男人矫健地跳上轮船，最后给玛丽一个飞吻的时候，玛丽含着泪，她相信他们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当记者追问她为什么不离开横滨回老家去的时候，玛丽回答：“我在等我爱的人回来。”

只可惜，男人终究没有回来。

横滨玛丽

早早地死在战争中？还是早已经忘记这段风流韵事，在异国他乡开始了新生活，谁也不得而知。而另一方却追逐了数十年时光，每天一丝不苟地画着古怪的妆容，永远穿着白色蕾丝长裙走在横滨的大街上。从青春一直走到了白发苍苍，她的存在仿佛雪白脸上那道刺目的红唇一般，就像一把尖刀，插在了横滨街头。

6 时代的伤疤

1995年，在早冬第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后，玛丽从横滨消失了。

横滨玛丽

当她游荡在横滨街头的时候，被人们驱赶、嫌弃。但当她消失之际，人们却仿佛怅然若失。

有谁知道横滨的玛丽去了哪里？横滨没有了玛丽，还是横滨吗？

横滨玛丽

有人探寻玛丽的去向，咖啡店的老板娘道：“她啊，耳朵听不见，眼睛还有白内障，回乡去了。”再多的话，老板娘也不愿多说，只说离别时玛丽曾说过一句：“战后，我父亲死了，我就出来做这个了。”没有什么情绪渲染，普普通通一句，道出了多少沧桑。

玛丽给元次郎的信

过了一段时间，元次郎收到一封来自养老院的信，玛丽在信中写道：“如果再给我三十年，我会努力成为一个好老太太。我还有很多很多梦想……”

此时的元次郎已经患上了癌症，他挣扎着从医院爬起来，前往玛丽的家乡。

元次郎在台上唱起了十年前第一次见面时所唱的《MY WAY》，玛丽静悄悄的坐在台下，头发规规整整别在耳后，面上并没有往日可怖妆容，她稍微敷了些粉，柳叶眉画得细细弯弯，嘴唇上薄薄涂上了一层唇膏。

横滨玛丽

此时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女王陛下”，也不是游荡在街头“横滨玛丽”，只是一个普通的、行将就木的老人家。

一曲唱罢，元次郎走下台扶起玛丽，两人相视一笑，手牵着手，仿佛一对真正的母子。

2004年，元次郎因癌症逝世，享年65岁。

2005年，玛丽也走了，享年84岁。

日本作者兼剧作家杉山义法上世纪五十年代于东京亲眼目睹站街的伴伴女郎，并由此感到：“战败之后，男人不管怎么说思想上已经输掉了，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旗帜。他们一败涂地时，女人却在战斗。所以我觉得日本女人挺了不起的。”

我却认为，与其说是在战斗，不如说在挣扎。

玛丽是千百万个PANPAN的缩影，这些可怜的女郎们仿佛无根的浮萍，被命运推着投向无边奈落。她们所表现的坚强和忍耐，与其夸赞她们的美德，不如说是时代浪潮下加诸在身上的巨石，要么死，要么流浪。

日本社会派推理作家松本清张曾写过一本小说《伴伴儿女郎》，其中女主角因为想要掩盖她曾经的PANPAN历史，引发后续一系列事件。日本电影《人证》中的母亲，也是因为要掩盖不堪过往，用刀将混血儿子一刀刺死。“妈妈，那顶旧草帽是我唯一珍爱的无价之宝。但我们已经失去，没有人再能找回来，就像是你给我的生命……”

时代的悲欢全部落在了个人头上，那些千方百计想要隐藏过往的女人，又有什么错呢？

但玛丽不同，她游荡在横滨街头，不接受施舍，不接受怜悯。她是妓女，但却不曾为这个身份而羞愧。做一份工，拿一分钱，她自然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这个城市里。

玛丽是战争的牺牲者，被日本政府欺骗献身，最后沦落成游女，但她从未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也不觉得自己应当羞愧，这在当今世界已经是无可匹敌的勇敢无畏。

当我们年少的时候，以为自己就是舞台上的主角。看电视中的《超人》只觉得某一天，总有一天也会觉醒超能力，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年纪越来越大，发现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人生的目标是努力活着，用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工作出了问题，我很抱歉；情感不顺，我很抱歉；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有什么好抱歉的呢？每个人都在努力活下去，活好每一天已经很艰难，不如放弃那些多余的想法，以堂堂正正站在这片土地上为荣。

像玛丽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好，努力、坚定、坦率、拼命地活着。或许有理想，那就一步一步实现它。如果再有多一些的日子，把自己活成一个更好的老头/老太太，这种人生并没有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