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很多人都知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句话。此说法怎么来的呢?
目前能查到最早的,是明代孝宗朝内阁首辅李东阳于《怀麓堂集・七十二》中的记载。他在《记龙生九子》条下说:“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囚牛,龙种,平生好音乐,今胡琴头上刻兽是其遗像;睚眦,平生好杀,今刀柄上龙吞口是其遗像;嘲风,平生好险,今殿角走兽是其遗像;蒲牢,平生好鸣,今钟上兽钮是其遗像;狻猊,平生好坐,今佛座狮子是其遗像;覇上,平生好负重,今碑座兽是其遗像;狴犴,平生好讼,今狱门上狮子头是其遗像;赑屃,平生好文,今碑两旁龙是其遗像;蚩吻,平生好吞,今殿脊兽头是其遗像。”
李东阳(1447年——1516年)字宾之,号西涯,祖籍湖广(湖南茶陵)人。家族世代行伍,其遂入京师戍守,后来官至内阁首辅,加太子太保兼文渊阁大学士,华盖殿大学士,又加少傅、柱国等衔。
他在前述书中说,明孝宗在开建“泰陵”的时候曾专门问他“龙生九子”的名目和出处。他也说不上来,“因忆少时往往于杂书中见之,仓促不能悉具又莫之所出”,所以还向朝中诸多有学问的高官一一询问,但也只了解到了上面这些,“亦不知所从出,因据以复命”。
当时孝宗是否极不高兴不得而知。反正李东阳在书中感叹:“盖记问之难如此,恐久而复失,漫识于此,以俟他日”。
不过,孝宗朱祐樘于弘治十八年(1505年)三十六岁就驾崩了。太子朱厚照继位,改号“正德”。李东阳正德十一年(1516年)病逝,谥号“文正”。
龙生九子
约百年后,明代文学家沈德符(1578年——1642年)在《万历野获编・内阁一》中说到此事。其《龙子》条下说:“长沙李文正公在阁,孝宗忽下御札,问‘龙生九子’之详。文正对云:‘其子蒲牢好鸣,今为钟上钮鼻;囚牛好音,今为胡琴头刻兽;睚眦好杀,今为刀剑上吞口;嘲风好险,今为殿阁走兽;狻猊好坐,今为佛座骑象;霸下好负重,今为碑碣石趺;狴犴好讼,今为狱户首镇压;赑屃好文,今为碑两旁蜿蜒;岂吻好吞,今为殿脊兽头。凡九物皆龙种。’”他接着说:“此见之《怀麓堂集》者。而实不止此。又有宪章性好囚;饕餮性好水;蟋蜴性好腥;蛮全性好风雨;螭虎性好文;金猊性好烟;椒图性好闭口;虭多性好立险;鳌鱼性好吞火;金吾性通灵不寐,此又见《博物志》诸书者。盖苗裔甚夥,不特九种已也。且龙极淫,遇牝必交,如得牛则生麟,得豕则生象,得马则生龙驹,得雉则结卵成蛟,最为大地灾害。其遗体石罅中,数十年后,裂山飞出,移城郭,夷墟市,所杀不胜计。比入海,往往为大鱼所噬,即幸成龙,未几辄殒,非能如神龙应龙之属,变化寿考也。又前代纪述中,有感妇人而诞小龙者,若汉高祖之母,龙据其上,乃生赤帝,成炎刘不亿,抑更神矣。又龙生三子,一为吉吊,盖与鹿交,遗精而成,能壮阳治阴瘘。”
他认为,“龙生九子”其实不止九子,还有其他说法,这与西南“苗裔”等少数民族中流传的传说有关。
在这两人之间,还有一个被称为明代三才子的杨慎(1488年——1559年),也在他的《升庵外集》中记载了“龙生九子”一说。其曰:“俗谓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其又说,一曰宪章好囚;二曰饕餮好水;三曰蟋蜴好腥;四曰蛮全好风雨;五曰螭虎好文;六曰金猊好烟;七曰椒图好闭口;八曰虭多好立险;九曰鰲魚好吞火。”
沈德符所记异于李东阳所云“龙生九子”,很可能来自杨慎。另外,他说的“且龙极淫”,则最可能来自谢肇淛(1567年——1624年)的《五杂俎・物部》。
由此可知——第一,“龙生九子”一说,盛行于明。此前正史和有影响的书籍,皆尚未见有明确记载。第二,此说盛行于明,但更可能兴起于唐宋。唐宋时期,文化逐渐普及,古汉语进入“古白话阶段”。酒肆茶楼说书人骤增,民间传奇故事刻本亦大大增多。于是也出现了关于“龙生九子”的各种故事。第三,李东阳、杨慎、沈德符等明代“一流文人”。皆不知“龙生九子”出处。所以,虽然皇帝也有耳闻,然其为稗官野史、街谈巷议的可能性更大。第四,最关键的,“龙生九子”其实来自上古先民的观象授时。
汉字中,所有动物皆有世间原型。唯“龙”没有。从殷商卜辞可知,甲骨文“龍(龙)”字,是以“东宫苍龙”星宿为“象”而成。先民创造出“龙”的形象,至少可以追溯到距今6500年前的仰韶文化时期(见西水坡古墓龙形蚌塑)。
《钦定古书集成》所载龙星“尾宿”九子星图
“龙星”本为“角、亢、氐、房、心、尾”六星宿,构成了完整的“龙体”。后来,在“二十八宿”体系完成过程中,才有将“箕宿”划入“东宫”。
《史记・天官书》说:龙星“尾宿”的九星,是天帝的九子。司马贞《索引》引宋均云:尾宿九星“属后宫场,故兼九子,必九子者,取尾有九星也。”《史记正义》亦云:“尾九星为后宫,亦为九子星。占:均明,大小相承,则后宫叙而多子;不然,则否,金、火守之,后宫兵起;若明暗不常,妃嫡乖乱,妾媵失序”。
“天帝”,是古人心中的最高神。地面上的帝王,就被说成是“真龙天子”——天帝之子。这才是“龙生九子”的真正源头。
明末清初的大学问家顾炎武说:“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这是因为,那个时候农耕为主,其他“产业”还不够发达,人们对“天文”的依赖性最大。到了唐宋元明,尽管农业仍然是最重要的生产方式,但“城市化”逐渐明显了,分工细化了。许多人,包括大学问家们,对“天文”也往往知之甚少了。于是,各种传说也就纷至沓来,“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的多种“版本”的流传,也就成为必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