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当朝最年轻有为的将军,父皇为他和皇姐指婚。
他抗旨不遵,想另娶他人,可惜不是我。
而我要代皇姐远嫁他国。
和亲路上,他夜闯我的营帐撒起了酒疯。
我终是嫁了,但新郎不是他。
1.
我娘是苏婕妤,她在勾心斗角的后宫里,一向仰仗皇后娘娘。她谨言慎行,活得小心翼翼。但她娘家的哥哥惹了官司,她想求父皇开恩。
父皇最烦后宫干政,一怒之下将我娘打入了冷宫。
那时候我才三岁,因为受了惊吓高烧不退,父皇见了烦心,将我交给皇后娘娘处置。
皇后娘娘心善,她将我带回了坤宁宫。
我清醒过来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眼睛又大又圆,小嘴红嘟嘟的,一脸好奇的问我:“你是谁啊?”
我看着她头上的粉色小绒花出神,我也有一对,是我娘亲手做的,她做了两对,一对粉的,一对蓝的,我喜欢粉的,娘笑着将蓝色戴在了我头上,夸我好漂亮。
粉色那对她给了皇后的女儿,骄阳公主。
睹物思人,我想起我娘被人抓走的情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骄阳小脸发皱,板着脸沉着声,像在模仿谁:“不许哭,再哭就不准吃晚饭!”
我闻言哭得更凶了,一旁的嬷嬷婢女以为我怎么了,都围了过来。
骄阳丢下一句:“哼,爱哭鬼,讨厌鬼!”拔腿就溜了。
后来,在皇后娘娘的撮合下,我俩才算认识彼此。
我叫她姐姐,她叫我讨厌鬼。就算皇后娘娘斥责她,她也满不在乎。
皇后娘娘宽慰我:“平阳乖,你多跟骄阳玩,她会喜欢你的。”
自此我成了骄阳的小跟班,她去哪儿我去哪儿,但她做什么,我却不能跟着做。
她窝在皇后娘娘怀里撒娇的时候,我会蹲在墙角玩拨浪鼓。她坐在父皇腿上,拔父皇胡子的时候,我只能坐在嬷嬷腿上想娘。
坤宁宫很大,但不是我的家。我跟贴身伺候我的容姑姑说,我想去冷宫找我娘。容姑姑悚然一惊,连忙捂住我的嘴,诚惶诚恐的提醒我:“殿下以后切不可再提“冷宫”二字。”
我不解的问她:“为何?”
她看了看四周,声音压的极低:“犯忌讳。”
可是,我娘在那啊。
2.
皇后娘娘很忙,每天都有很多妃嫔来给她请安,骄阳总能跟那帮妃嫔的孩子玩成一片,而我就算紧紧的跟在她身后,也显得格格不入。
她们笑我是没人要的孩子。
五岁那年,我偷跑出了坤宁宫,我要去找我娘。皇宫很大,我迷路了,坤宁宫的奴婢到处在找我。
为了不被她们抓回去,我躲进枝繁叶茂的花丛。
春天的阳光很温暖,泥土混着青草香。不知不觉间,我趴在地上睡了一觉,只见晚霞染红的云朵很美,像蜜汁鸡腿。
旁边的鹅暖石小道上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咕咕咕……”我的肚子叫了。
“是何人?”一道清朗熟悉的声音。
我想爬起来的,但腿麻了,像被一千只蚂蚁啃噬,我害怕的哭了。
那人将我从花丛里拖了出来,有些诧异:“平阳?你不在坤宁宫呆着,怎么跑御花园来了?”
是七岁的太子李旭,骄阳的同胞哥哥。骄阳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独怕他。李旭的眉眼和骄阳很像,但他不苟言笑,神情严肃像父皇,我也怕他。
我捂住脸小声的啜泣道:“我想去找我娘……”
李旭喜欢掐骄阳的脸,一掐就哭,越哭越掐。骄阳说李旭是坏蛋,专门欺负小孩,最喜欢欺负像我这样爱哭的讨厌鬼。
我抖着肩膀,把脸捂的格外严实。
他没有掐我的脸,也没有凶我,只是轻声问了我一句:“能走吗?”
我哭得更凶了,泣不成声的说道:“我腿麻了。”
“萧穆,你背她”,李旭身后还跟着个人。
晚霞落幕,弯月高悬,晚风徐徐。
我趴在萧穆肥厚的背上,抱着他严丝合缝的脖颈,心中感叹:这小太监可真胖。
萧穆背着我走了没一会儿,气喘如牛,走在前头的李旭似有不满,顿足摇头叹气。
又走了一段路,萧穆后背的汗浸湿了我的衣衫。
我小声的提醒他:“那个……你累了吧?我可以自己走的。”
他摇头,把我往上颠了一下:“臣不累”,声如洪钟。
头顶有鸦雀掠过,嘎嘎嘎……
3.
我们回到坤宁宫的时候,院子里黑压压的跪了一地人,我有点害怕,下意识的抓紧了萧穆的肩膀。
“六公主到了,臣放你下来。”
他颤着腿将我轻轻放下,动作笨拙的替我整理凌乱裙角,当他目光触及到我胸襟上的汗迹时,神色有点慌乱,舌头开始打架:“臣…臣臣……”
他怎么比我还紧张?
太子李旭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萧卿一路走来,体力尚可,但做为将门之后,仍需努力啊。”
那日皇后娘娘发了脾气,杖责了不少人,本要训诫我的,但太子和萧穆为我说情,皇后娘娘罚我禁足,当晚不许吃饭。
我在房间饿的头晕眼花,萧穆借着太子的旨意来看我,他眉眼弯弯,脸上的肉像鼓起的包子,从怀里摸出一包糕点。
“饿坏了吧,给你。”
饿了一天的我,吃到了全天下最好吃的糕点,全然忘了皇后娘娘的话。
“慢点吃,别噎着。”
“多吃点,你太瘦了。”
“我像你这么大,都能吃两碗米饭了。”
我吃着糕点没空说话,萧穆他自言自语。
“也别吃太多,长太胖了不好,干什么都费劲,我本来是要做武将的,可我太胖了蹲个马步都费劲,我爹让我做文官,他说我长着一副国泰民安的脸,但我祖父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山河未定,岂能安居……”
他一定是在宫里憋坏了,不然怎么对着我这个才认识的五岁小孩,说一大堆的话。
直到我吃完最后一块桂花糕,摸了摸餍足的肚子,才得空问了他一句:“你不是太监吗?”
屋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
4.
萧穆不是太监,他是镇国公的孙子,萧家满门忠烈,萧穆的父亲和两个叔伯战死沙场,其祖父镇国公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知命之年仍挂帅出征。
他是太子的伴读,说是伴读,其实是父皇想将他留在身边,牵制他的祖父。父皇是夺嫡出身,根基不稳,镇国公手握重兵,平息藩王内乱,若是临阵倒戈,父皇的皇位算是到头了。
自从萧穆做了太子李旭的伴读,骄阳讨厌的人又多了一个。
有次李旭带着萧穆来坤宁宫用膳的时候,骄阳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眉眼高扬,冲着萧穆叫大胖子。
我以为萧穆会像我一样,难堪又无助。萧穆神色平静,显得格外的镇定自若,双目直视矮他一头的骄阳。
“五公主慎言。”
“你你……真讨厌!”骄阳吃了瘪,跺着脚气急败坏的跑开。
为此,骄阳总是想寻法子教训一下萧穆,直到她发现后花园的一棵槐树上有个蜂窝。
那日我被骄阳逼着爬上了槐树,她引着刚下学的太子和萧穆,到后花园凉亭喝茶吃果子,她让萧穆去摘槐花,萧穆没有推辞。
槐树上的我,心虚又害怕,一不小心将手中的树枝掉了下去,萧穆发现了我。
“六公主,你爬树上做什么?”他抬头望着我,阳光穿过树叶,在他脸上洒下斑驳,忽明忽暗的,我看不清他的眼神。
“啊……”
一只不长眼的蜜蜂,蛰了我一下,意外接踵而至,我从树上掉下来。
危急关头,我看到萧穆向我伸开双臂,于是我跌进了他的怀抱。
我吓晕了,萧穆被我砸晕了。
太医说我毫发无损,只是受了惊吓休养几天就好。而萧穆断了一只胳膊,幸而他身宽体胖,有脂肪护体,没有伤到内里,休养数月即可并无大碍。
容姑姑说若是没有萧穆相救,我估计凶多吉少。
萧穆对我有救命之恩。
5.
父皇得知此事之后,龙颜大怒,训斥皇后管教不严,教女无方,将骄阳送去慈宁宫交给太后管教,而我被送去了凤阳阁。
萧穆被镇国公府的人接回了家。
凤阳阁除我以外,还有两位公主,是曲美人生的一对双生子,曲美人产后崩漏而亡。
皇室一向不喜双生子,认为他们不详,父皇也不例外,他也不喜欢,连名字都没给她们取。
后来这对双生子平安长到三岁,皇后娘娘为她们取了名字,一个叫安阳,一个叫乐阳。
我刚搬进凤阳阁的时候,她们才四岁,瘦瘦小小的,被教养嬷嬷叫来给我行礼请安。在教养嬷嬷的沉声训导下,她们认真又惶恐。
“六姐姐吉祥。”
我本不在意这些虚礼的,但是容姑姑说这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没了皇后娘娘的倚仗,凡事都要靠我自己了。
“妹妹们免礼”,我将容姑姑事先准备好的小玩意送给她们,两个老虎布偶。
她们很开心,连声向我道谢,我又送了一盒我娘留给我的羊脂膏,给她们的教养嬷嬷,覃嬷嬷受宠若惊,向我跪地谢礼。
凤阳阁的吃穿用度不及坤宁宫毫末,本就不多的月例和补给,还被管事的太监贪没,起初他们不敢动我那份,甚至比以往要收敛许多。
安阳乐阳吃到肉的那天,开心的大叫,还跑来跟我分享,让我也尝尝好吃的肉肉。
不受宠的公主,会被奴才欺负。
日子长了,我的那份也被克扣了,容姑姑去跟他们理论,也无济于事。
容姑姑告诉我,要想不被欺辱,必须自我强大——争宠。
六岁那年,我到了启蒙的年纪,皇后让我跟着骄阳一起去尚书房念书,这份恩宠在后宫是不多见的。
后来我才知道,为何我一个弃妃之女有此殊荣。
尚书房门前,骄阳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讨厌鬼你怎么瘦成这个鬼样子?难看死了。”脸上写满嫌弃。
我默默的垂下头,声如细蚊:“吃不饱饭,饿的。”
她早已走远。
学堂上只有我和骄阳两个公主,其他都是皇子,还有一个披头散发的邻国质子,慕容璃。
夫子让他注意仪容仪表,慕容璃说南国之人尽如是,夫子劝他入乡随俗,他言孤身入异乡,怎敢忘家国?
夫子便随他去了。
陈夫子学识渊博满腹经纶,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一堂课下来,众人受益匪浅,大家都能答上他提出的问题,骄阳与慕容璃答得最合夫子意。
而我晃晃悠悠的站起身,两眼一抹黑,晕倒在课堂上。
那日皇后又发了脾气,将凤阳阁的管事太监杖毙,让容姑姑执管凤阳阁。
我在凤阳阁修养身体那几日,太子随侍来过,送了些补品和吃食给我,彼时我才知道萧穆已经不做太子伴读了。
6.
时年八月,镇国公平叛有功,父皇龙颜大悦,宴请百官,犒赏三军。
容姑姑为我仔细的梳洗打扮,将压箱底的锦绣襦裙拿了出来,面料金贵,绣纹华美,千金难买。
人靠衣装马靠鞍,安阳乐阳两姐妹看到盛装打扮的我,眼睛都直了,拍手欢呼:“六姐姐好漂亮!跟仙女下凡一样,好美啊!”
“贫嘴”,我被她们夸得有些脸热。
“六姐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乐阳天真无邪的看着我。
安阳白了她一眼:“六姐姐当然是去上学啊。”
我除了上学,基本不会离开凤阳阁。
乐阳不解:“天黑了也要去吗?那六姐姐好辛苦啊!”
覃嬷嬷站在她们身后,嘴唇紧抿,目露窘色的看了我一眼。
我笑着摸了摸她们的脑袋,哄道:“姐姐会给你们带好吃的,你们要乖乖的听覃嬷嬷的话,早点睡觉哦。”
闻言,两姐妹欢欢喜喜的拉着覃嬷嬷,回屋睡觉去了。
同为公主,她们并未被邀请。
宴会上,父皇坐在上位受百官跪拜,皇后携一双儿女,坐于父皇身旁,其他妃嫔按品级依次排座,子女居后。
像我这种不受宠的公主,只能坐在末端,我的邻桌是南国质子慕容璃。
他穿着他们南国的服饰,颇具异域风情。他一向披头散发,今日竟扎了辫子,我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样,美貌过人,气质不凡,让人眼前一亮。
他斜了我一眼,轻蔑之意尤重。
哼,皮囊而已,谁爱谁看,姐不稀罕。
说来奇怪,平时看我一眼都嫌多的骄阳,今日多看了我几眼,我猜她一定是认出了我身上穿着的衣裳,是她去年乞巧节穿过的。
席间,父皇向镇国公敬酒,感念萧卿护卫大周,平定山河,镇国公则恭敬自谦,宠辱不惊,与父皇举杯共饮。
镇国公身后坐的都是随行的家眷,却没瞧见萧穆的身影,我捧着金盏,仔细的搜寻了好几回,不慎对上了一双含笑的鹰眼。
啊这……
幸亏我反应快,学着大人的模样,隔空敬了他老人家一杯茶。
镇国公微愣,随即回敬了我一杯酒。
宴会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没人会注意这样一个小插曲。
“稀奇稀奇”,邻座的慕容璃啧啧有声,小小年纪故作深沉。
容姑姑告诉我,慕容璃是南国皇帝的次子,南国王上为了两国边境安定,遂将不受宠的皇子送到大周来做质子。
我以为不然,在我看来慕容璃并不简单,年仅九岁,六艺精湛,才学碾压众皇子,太子小他一岁,勉强与其平分秋色。
这样锋芒毕露,不畏将来的人,怎么可能不受宠?
我侧了侧脸,不去看他,他倒来了兴致,往我桌上扔花生米。
一颗,两颗,三颗……
他用手撑着脑袋,神情闲适,动作随意,像逗狗一样,全然不觉得自己有多无礼。
虽说我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但往大了说我可是大周的公主,他一个南国质子怎敢如此戏弄于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把抓起桌子上的花生米,悉数往嘴里塞去。
嗯,我把花生米都吃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向他敬茶,失手洒了他一身。
他竟然不恼,还抚掌而笑:“哈哈哈,有趣有趣。”
我看你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