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三天,我发现自己的魂魄被困在玩具小熊里。
女秘书挽着丈夫的手进来,看见我,撒着娇让他丢掉。
快丢吧,我宁愿去垃圾桶,也不愿看着你们亲热。
我期待着丈夫把我丢掉。
可是秘书走后,他却抱着我痛哭。
1
深夜,喝得烂醉的男人被搀扶着倒在床上。
搀扶着他的女人想要一同躺上床休息,却被男人一手挥开。
“走开——这是我老婆的位置——我老婆呢?浅浅?浅浅······”
江远嘟嘟囔囔着,嘴里不断喊着一个名字。
被他推下床的女人听到这个名字,脸上有一瞬的狰狞,而后装作可怜的样子。
“远哥,她已经死了,以后我才是你的老婆,你答应要娶我的。”
“放屁!”
不知道哪个字触碰到江远的神经,他暴怒着把女人丢出家门。
随着砰一声门响,江远重新出现在我面前。
他颤抖着手把我头上的洁白头纱理平整,又把另外两个排排坐放在枕边。
心满意足的抱着我睡了过去。
我沉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不明白他这是做给谁看。
哦对了,我已经死了。
江远现在抱着的,是装着我灵魂的小熊。
我和江远爱情长跑六年,结婚四年。
人生中最青涩,最美好的十年都给了对方。
毕业后,我陪江远白手起家,从不到十平米的出租房,到如今市区黄金地带的独栋别墅。
他也从人人都可以使唤的打工仔变成了上市公司的江总。
结婚时,江远曾深情款款地捧起我的脸,向我道歉。
“我最爱的老婆,让你陪着我吃了那么多苦,但是从这一刻开始,我会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为了这句话,我甘愿退居幕后,为他洗手作羹汤。
以前工作缘故,认识了许多合作伙伴的太太,知道我不再参与公司工作后,就会常常邀请我去喝茶购物。
江远却不是很支持我跟这帮富太太多交流。
为此,我只好说自己喜欢安静,很少出门。
于是白天的时候,江远去工作,我在家偶尔练练瑜伽,上几节厨艺课。
到了晚上江远回来,我为他做好饭菜,两人靠在一起看电影,偶尔小酌。
婚后的一段日子过得平淡不失甜蜜。
我曾以为能这样过一辈子。
但很快,失去社交的我和江远的共同话题也变少了。
他开始常常借口工作应酬,很少回家吃饭。
我还心存侥幸。
直到在厨艺课上遇到曾经合作伙伴的太太,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拉着我到角落。
“听说江远和他身边那个女秘书关系很亲密,这几次的饭局,老张说江远都带着她出席。”
我整个人晃了一晃,坐进车里才发觉自己的手冰得可怕。
江远身边新来的女秘书叫唐思雨,我是见过的。
年轻貌美,既活泼又坚韧,加班到凌晨两点也不喊累。
江远曾略带赞许的说,她有点像曾经的我。
是人到中年都会忆往昔吗?
我看着摆在客厅的相框,那是三个月前公司做成了一个大项目,出去团建的合照。
以江远为中心,左边是我,右边是那位女秘书。
可论起谁更像江远的太太——
我目光上移,唐思雨几乎整个身子都和江远贴在一起,头也朝他偏得更近。
我控制不住地和江远吵了一架。
他气我没有证据的怀疑,气我以如今的地位还要和一个小秘书过不去。
那是我们相恋以来吵得最厉害的一次。
也是我最后悔的一次。
为此,我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2
和江远吵架后,他更加肆无忌惮。
仿佛是默认了撕破脸,从前只是偶尔不回家吃饭,现在,是偶尔回家一趟。
对江远来说,这个家好像变成了酒店,想来就来,不想来就抛之脑后。
我本就害怕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
自从江远很长一段时间不回来后,我的精神状况逐渐低下,出门进门时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我很害怕的找到江远,希望他能回来。
却被认为是扮可怜博同情。
我看着他帮唐思雨拎大袋小袋的菜,两人有说有笑地关上出租屋的门。
我好像看见了从前刚踏入社会时,我和江远最平常的一天。
那一刻,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
我开始去看心理医生。
被人盯上的感觉日益强烈,哪怕在家我也要统统拉上窗帘。
后来事实证明,那并不是我的幻觉。
漂亮独孤的女主人,不常回家的男主人,偌大而空旷的独栋别墅。
给了歹徒最完美的机会。
我被杀死在下着暴雨的夜晚。
临死前,我的身旁还散落着刚到的快递。
里面是去国外旅游时,请著名设计师给我们设计的棉花小熊。
戴头纱的是我,有领结的是江远。
还有一只最小,是我偷偷拜托设计师加设的,代表我和江远以后的孩子。
我们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可是如今都破碎了。
鲜血弄脏了小熊洁白的头纱,直到三天后才有人将她捡起。
与此同时,我睁开了眼。
我的灵魂附在了小熊身上。
江远是被砸醒的。
一个接一个沙包大的拳头落在他身上。
混乱中,小熊被撞倒,侧翻在床上,我的视线也正好能看见揪着江远领子把他往死里揍的男人。
是我的爸爸。
“结婚的时候你怎么对我说的?你怎么跪下来求我把女儿嫁给你的?”
“为什么好端端的她会死在家里?为什么三天了你才发现!”
爸爸哽咽着,下手一拳比一拳重。
我和江远是在A市读大学认识的,后来相爱,江远要回S市打拼。
爸爸是坚决不同意我跑到那么远的地方陪一个毛头小子吃苦的,将我困在家里。
可是江远天天跑来我家,挨骂也笑嘻嘻的,挨打也赶不走。
还跪在我爸面前苦苦保证。
见他这么坚决,爸爸才松了口。
又一拳落在江远身上时,爸爸转过身正对着我。
我才发现爸爸几乎白了头,眼里布满红血丝。
我家住在与S市相隔千里的Z市,想来爸爸是听到我的死讯立刻赶过来的。
舟车劳顿,他老人家怎么吃得消。
江远抬着脸麻木的挨揍,直到门口又一声惊呼。
我转眼看去,原来是唐思雨冲了过来。
“你疯啦!别打他!远哥,你没事吧?”
唐思雨一边护着江远,一边推搡着爸爸。
她今日穿了一件米白色的T恤,又染了和我一样的发色。
饶是爸爸,也忍不住愣了一瞬。
一不小心,猩红的美甲就划伤了爸爸的手臂。
原本就疲惫,进来又情绪激动的找江远算账。
爸爸很快被推倒在地,哎哟一声。
我心急如焚,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动一下。
小熊却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一直没动的江远却忽然紧张的爬过来,一把把我抱在怀里。
“没事,不痛了,不痛了,浅浅。”
他呢喃着,明明是面部着地,他却小心翼翼的抚摸小熊的后脑勺。
动作轻柔,好像真的怕小熊会痛。
哦对,我是在和歹徒争执中被推下楼的。
后脑勺着地,当场死亡。
所以江远回家开门的第一眼见的就是躺在血泊里的我。
爸爸看了唐思雨一眼,又看着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江远,忍不住掩面哭泣。
一边哭,一边骂道:
“人在的时候你不爱她,死了倒装出一副深情样,有什么用?!”
江远恍若未闻,捧起小熊的脸吻了又吻。
“她是我的妻子,我当然爱她。”
他说着,一滴眼泪忽然落在小熊脸上。
我也有感应一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当然什么也摸不到。
看着他跪地痛哭的样子,我却有些嫌弃。
小熊那么好看,可别被这廉价的眼泪弄脏了。
3
我的尸检结果很快就会出来。
为着江远的身份地位,又是在市区中心,警方高度重视这起案件。
连小区的保安都被彻查,换了一批又一批。
这三只小熊作为我死时散落在身旁的物证,被警察拿在手里反复检查。
江远就坐在旁边。
“快递签收时间无误,想来是您太太签收后就打开了,一路走一路看,最后在二楼遇到了入室盗窃的歹徒。”
“据快递员的口供,当天早上派送时,您太太称自己今日都不在家。”
“可是到了傍晚,她却主动打电话要求派送,记录显示,也给您打了电话,但您没接。您知道这段时间她去哪儿做了什么吗?”
证据检查完毕,江远唯独把我拿了回来,抱在怀里,像一个安抚玩偶。
听到问话,他惨白了脸色,我却想到了什么,嘲讽的勾起唇角。
因为那天早上,我出门想去医院,却在门口发现了两个奇怪的符号。
想到窃贼上门前都会留有标记,我心里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可我打电话给江远求助,他不耐烦的说小区安保系统很好,让我不要装模作样。
前几次他还会找几个借口,可那天连借口都不想敷衍我。
实在没办法,我决定收拾几件衣服,这几日先暂时不住家。
可没想到,拿到检查结果后,我突然改变了想法。
如果江远知道那是和我打的最后一通电话,他会不会很后悔。
“我······我不知道。”
“那天她跟我说,家门口被人做了标记,好像有人在监视她,她很害怕······”
旁边一个年轻的警察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置信,“你没回去确认?哪怕是让她拍一张照片?”
“没有。”
江远痛苦地闭上眼睛,将我紧紧搂在怀里,用力到双手颤抖。
“我没有相信,以前,以前我们吵架,她也会用类似的理由撒娇让我回去——是我害死了她。”
他深情痛苦的样子连警察都为之动容,伸手拍拍他的肩以表安慰。
年轻警察的神色却有些难以描述。
如果我能自由活动,我一定要狠狠吐一口唾沫在他脸上。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害怕一个人留在房子里,尤其夜晚。
后来和江远谈恋爱,一吵架他就留下我一个人,等我忍不住,就会打电话给他,他就会回来安慰我。
这也是多年来我们默认和好的方式。
可原来我以前那些害怕在他眼里,都是可以肆意拿捏的。
尸检结果还未送到,几个警察在沙发围坐一圈。
忽然,年轻警察指着电视墙上的一张红纸,转头问江远:
“你说你爱你太太,可为什么只是吵了一次架,你能长达一个多月不回家?”
几名警察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江远却浑身一颤,抬头顺着警察手指看过去。
那是婚礼上他亲手写下的誓言,他的手印还清晰的印在上面。
“公司成立初期,其实是浅浅一直在陪我打拼的。”
“项目越来越多,我不想她那么辛苦,几次和她讨论要她退居幕后,但她都不同意。”
几人的注视下,江远缓缓道来。
“后来有一次应酬,对方老总借着倒酒非礼了她,她很害怕,我再跟她提,她就同意了。”
“我很爱她,不想她做不喜欢的事,那些老总的太太总是要她陪着逛街聊无趣的事情,我也不让她去。”
“然后渐渐的,我发现我和她没了共同话题,新的项目她不了解,她说的我也不感兴趣——”
“等一下。”
年轻警察忍不住打断,“所以你从来没真正在乎过她愿不愿意是吗?”
江远呼吸一窒,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的手紧紧捏住小熊毛茸茸的爪子,我冷眼看着。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位我陪伴相爱了十年的丈夫。
他说得不假,他是爱我,但他更不想我参与到任何公司的决策来。
原因无他,好几次因为一些项目细节,我和他产生一些小争吵。
我觉得公私分明的事情,江远却认为会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
决定退出时,也有朋友担忧地问我怕不怕日后与江远再无共同话题。
说实话,我是怕的。
但江远描述得太好了,他说以后我们可以各自分享自己的新鲜事,不会天天腻在一起只谈工作。
我信了。
可是他却不耐烦了。
甚至与公司里那个和曾经的我很像的秘书关系密切,长达一个月也不归家。
原来年少情深,真的可以走到相看两厌。
急促的门铃吸引了所有人,警察去开门。
来的女警察将手上的文件递给江远,她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江远的手紧了紧,还是没勇气打开它。
“除了后脑勺的致命伤外,还有面部和手臂上挣扎拉扯的伤,基本能确定是入室抢劫。”
女警察和一旁的人口述报告,“但是——”
她皱了皱眉,目光看向一旁仍盯着文件发呆的江远。
“检查报告指出,被害人遇害时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江先生!”
“快——”
屋内的人惊呼起来,纷纷冲向江远。
女警察的话一出,江远大约是气急攻心,噗地吐出一口鲜血。
吐血时他仍记得面前的小熊,因此猛地转身,也碰倒了桌上的相册。
玻璃材质的相框碎了一地,江远跪在地上,尖锐的玻璃刺破他的膝盖,鲜血淋漓。
“浅浅,浅浅······”
小熊仍被江远紧紧握住,我面对着他,冷眼看着他眦目欲裂的样子,心中没有痛快,只觉得悲凉。
想起来了吗,江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