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骨肉情

划过指尖有烟云 2024-03-01 22:09:33

一九四五年夏天,我新四军苏浙军区主力部队正在天目山前线同敌人展开英勇顽强的战斗。浙北根据地人民为了支援子弟兵打胜仗,组织起一支送粮队,他们翻山越岭,日夜兼程,直向天目山前线飞驰。

深夜里,赵林生大伯站在门前的山坡上,手里擎着火把,照着运粮队伍从眼前走过,他心里像燃烧着一团烈火。

队伍里有人招呼他:“大爷,打了胜仗再来向您报喜啊!”林生大伯听着这熟悉的北方口音,就知道是驻在前村的新四军司务长焦正良和连长王立斌。他们是粟司令派来保护民工运粮队的。

区委书记老陈挑着粮担过来,亲切地安慰老人:“春 龙好些了么?可别闹情绪啊!下回支前,保证你父子俩榜上有名。”

赵林生父子是支前模范。因为这次儿子春龙得了重病,所以领导没有批准林生大伯参加运粮队。他看着眼前这番情景,不禁思绪翻腾,回想起自己的身世来。

林生大伯从小替地主打长工,艰难困苦的岁月折磨得他成年累月像头默默无声的老骡子,于是人们都叫他“老骡子”。

“老骡子”直到三十七岁,才同地主韩振声家的丫头成了亲,租了韩家在松竹岭的三间小庄屋,一边为地主看山,一边垦些荒地种些杂粮糊口。

结婚的第三年,儿子春龙出世了。中年得子,喜坏了这对贫穷夫妻。为了抚养儿子成人,两口子更加贪早摸夜地劳动。

到春龙十六岁那年,打来了日本侵略军,还有“和平军”、土匪、国民党,到处烧杀抢掠,真是兵慌马乱,人心惶惶,世道乱得不成样子。

这天,“老骡子”上山砍柴去了。忽地来了五个“和平军”,绑了春龙就走,留下一句话:七天内拿十担米到槐坎据点去领人,超过七天去领尸!急得春龙娘呼天唤地,嚎啕大哭。

为了营救春龙,林生大伯只好出门借钱。他到处叩头恳求,可是跑了六天仍是两手空空。

第七天傍晚,赵林生哭丧着脸,绝望地回来了。夫妻俩泪眼相对,只好等着天亮去领尸。

深夜里,随着一阵敲门声,只听春龙在门外高声地喊着姆妈、阿爸。老两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不是做梦吧!

点亮了火把开了门,两口子愣住了:真的是春龙回来了。但在儿子背后,又站着五个背枪的大兵。不同的是他们穿着浅灰色军装,迎上来就是大伯大妈的叫得亲切。

儿子连忙说了原由,才知道是人民的子弟兵到了,是毛主席的队伍—新四军救了儿子春龙。林生大伯激动得眼泪直淌。春龙娘叫着救命恩人,跪下来叩头,却被大胡子焦正良一把扶住了。

从此,“老骡子”不再默默无声了。整日里为子弟兵带路、运粮、抬担架,父子俩成了全区有名的支前模范。

“春龙爸,快,孩子他······”这带着哽咽的喊声打断

了林生大伯的思绪。他回过头来,见春龙娘跌跌撞撞地奔来,擦着眼泪接着说:“得快到镇上请个医生呀!”

好不容易请来了李一帖医生。郎中“望闻问切”了一通之后,连连摇头说:“另请高明吧!”连药方也不开,带着徒弟匆匆走了。

春龙娘伤心地呜咽起来,赵林生含着泪唤来几个穷乡亲,乒乒乓乓钉起了一口棺材,将奄奄一息的儿子放在门板上,只待他咽气了。

天快亮的时候,前边隐隐传来了一阵枪声。林生大伯心头一怔,莫不是运粮队同敌人遭遇了?他急忙跑到门外去观察动静。

东方泛白了,只见焦正良等人抬着一副沉重的担架走来。没等大伯开口,老焦迎上来说:“咱们跟敌人遭遇了,队伍已经安全过去,连长挂了彩,得赶快抢救。”

屋里传来哭声。焦正良忙问:“是大妈在哭?春龙怎么样了?”林生大伯只得如实地说:“春龙快咽气了。”老焦奔到杨大夫跟前悄悄嘀咕几句,便一起往屋里走去。

担架抬进了堂屋,趁着为连长安排地方的时候,杨大夫赶紧诊断了春龙的病情,连忙进行抢救。

杨大夫回转身来又检查了连长的伤势,连长因小腹中弹,脾脏破裂,失血过多,脉搏已经十分微弱。

王连长艰难地对医生和焦正良说:“看来我不行了,快把这个小模范救下来,别在我身上耽误时间,浪费针药了······”

杨大夫是从前方回来搞药的,现在药箱里只剩下一只强心针了,他为难地把老焦拉到一边,悄悄地说了这一情况。焦正良沉默着,不禁热泪夺眶而出。

林生大伯急忙向医生恳求说:“快把灵丹妙药全部给连长用。医生,十个春龙也顶不上一个王连长呀!”

杨大夫拿起针筒正要替连长注射,却被连长推开了:“针药少······别浪费了······快给春龙打······要记住,咱们的一切······全是为了······为了穷人!”

杨大夫迟疑了一下,毅然转过身朝春龙走来。林生大伯一把抓住他的臂膀:“医生,医生,求求你快救连长,救活连长。我,我给你下跪…………”他一下朝杨大夫跪了下来。

杨大夫眼睛也湿润了,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当他回过身来的时候,王连长已经牺牲了。

乡亲们闻讯赶来,人们围在王连长身旁,流着悲痛的热泪,和烈士告别。

为了医治好春龙的病,杨大夫整整三日三夜没有离开这小庄屋的门,新四军又一次夺回了春龙的生命。在“老骡子”的一生中,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喜悦和激动。

这天清早,林生大伯带着重病刚愈的春龙,来到王连长的墓前。他指着墓碑上的几行字,嘱咐儿子说:“念念吧,把它刻在心坎上。”

春龙像宣誓似地一字一句地念着:“纪念新四军英雄,王立斌烈士之墓。赵林生、赵春龙父子敬立。一九四五年春。”念完,林生大伯又叫春龙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春龙哽咽着,含着泪花坚决地说:“阿爸,我要跟新四军去,像王连长那样,为了穷人······”“老骡子”的眼睛里闪着光亮,他欣喜地点了点头,心里想:新四军没白救了他!

林生大伯带着儿子去找区委书记老陈,可是任凭老人家磨破了嘴唇皮,区委书记还是耐心解释,没有答应让春龙参军。

他找焦大胡子说情,可老焦也是不肯答应。赵林生气得拍着桌子翻了脸:“为啥只准人家的儿子戴大红花,就不准我儿子穿军装?我家是反动派啦?”老焦仍然是一脸微笑,耐心地解释。

林生大伯鼓足勇气找到了首长粟司令员,粟司令同样是满脸微笑道:“老大爷,春龙大病刚好,再说您老两口年岁大,就这么点亲骨肉······”

没等司令员说完,林生大伯真的火了,他同司令员干了起来:“不假,春龙是我的亲骨肉,可共产党是他的重生父母呀!再说您手下的战士谁不是父母生的?您司令员不也是·······不也是·······”他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刹了车。

司令员却哈哈大笑起来,称赞他说得好,并说:“现在斗争形势发生了变化,我们已经研究了,想请你们父子俩留下来干点重要工作。具体情况由焦正良同志跟您商量,保证您满意。”

晚上,焦大胡子来了,他悄悄告诉林生大伯:部队今晚就要北撤,组织上命令他暂时留下来搞善后工作。希望他们父子俩能给以协助。

一听说部队要走,老人心里像灌了铅似地沉重。沉默了半晌,问道:“大军一走,反动派就会来,你不危险?”焦正良说:“不怕。再说有您和春龙在,办事有个商量,这地方又很隐蔽。”

老人完全理解了,他激动地说:“上级考虑得对,春龙是该留下来,到时候也是个帮手。”

大军北撤了,为了使老百姓不受损失,焦正良和春龙在镇上设了个抗币回收处,用大米等物资把群众手里的抗币收回来。

没隔几天,国民党的保安队开进了县城!章鸣皋的复员工作队(即还乡团)狂叫着要血洗根据地。曾混在抗日民主政府干过几天的韩家大少爷已自首,投到复员队当了分队长。反动派的气焰又嚣张起来了。

林生大伯心里很沉重,他又像头老骡子那样,默默无声地带着春龙在后山一个隐蔽的山洞里忙碌着。

这天傍晚,血红的太阳刚刚落下西山头,山沟里突然传来三声清脆的枪响,林生大伯急忙丢下镢头从秘密的山洞里跑出来,带着儿子飞奔到山坡上探听动静。

忽然,春龙紧张地叫起来:“哎哟,焦大叔,敌人在追他!”林生大伯想叫春龙往山上跑,把敌人引开,可是迟了。眼看敌人快追上焦大胡子了。

焦正良跑过来了,赵林生急忙招手,只见他一个急转弯,从岔道向南飞奔。“这老焦在怕连累我呀!”把老人急得直跺脚。

“砰!砰砰!”枪声震动着山谷,接着传来了喊声:“打中喽!”“焦大胡子被打中喽!”老人脸色惨白,脚骨一软,腾地坐倒在山坡上。

敌人叫嚷着:“滚到山沟底了,让他喂狼去吧!”“回去回去,焦大胡子的油水全在镇上哩!”

杂乱的脚步声消失了,山谷变得死一样沉寂。林生大伯心如刀绞。春龙暗暗抹着眼泪。

林生大伯像头倔强的老骡子,他默默地站起来:“走,把你焦大叔背回来!”父子俩悄悄地向南山沟摸去

第二天一清早,几个敌人闯进门来,二话没说,就给了赵林生三枪托:“把焦大胡子交出来!”“窝藏新四军该当何罪?嗯?!”林生大伯沉着地回答说:“姓焦的不是给你们打死了吗?”

敌人逼问道:“尸首哪里去啦?”林生大伯愤愤地说:“老总,这深山沟里豺狼当道呀,这些畜生还不吞了他!”

敌人暴跳着,威胁说:“如今韩得贵当了队长,你通共产党的老底我们全清楚啦,搜!”搜遍了破箱烂柜,踢翻了桌凳,把整个小屋子闹得天翻地覆。最后抢走了三只老母鸡,打了老人几个耳光,骂骂咧咧地走了。

原来焦正良腿上中了一枪,幸好没伤着骨头。赵林生父子把他背回来,隐藏在后山山洞里,全家人轮流替他送水送饭敷草药,伤口一天天地好起来。

林生大伯坚信我们的队伍会打回来,上级会派人来接焦正良的。果然,这天深夜,轻轻的叩门声把老人惊醒了。

老人连忙点燃火把开了门。进来的是三个穿便衣的汉子,为头的戴着一副黑眼镜,笑着说:“我们是来接老焦过江去的,你救了他,我们感谢您老人家呀!他伤不重吧?”

“他······他伤······”老人的话刚出口又止住了。他打09量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紧张地思索着:这人声音好熟!

林生大伯认出了这是谁,猛地喊道:“他丧在复员工 作队手里了!当场就死了。”

那戴眼镜的汉子哈哈大笑起来,刷地除下黑眼镜,阴险地说:““老骡子”,不认得我了吗?”林生大伯冷冷地回答说:“大少爷,分队长,恭喜你高升呀!”

韩得贵一挥手:“带走!”两个帮手绑住了林生大伯。春龙娘哭叫着奔出屋:“大少爷,你······你不能······”

林生大伯叹口气对老伴说:“哭啥呀,焦正良早死,神仙也交不出活人来,等找到尸首就没事了。叫春龙好好照看外婆的毛病,别乱跑。”春龙娘领会地点点头。

“老骡子”被押到镇上复员工作队的分队部里,韩得贵恶狠狠地审问道:“看在你是我家老长工的面上,才没送你上西天。你说,那焦大胡子你到底交不交?”

几个打手七手八脚地将赵林生绑上了老虎凳。“老骡子”心想:这一上砖,两条腿不断也得残废。那老焦怎么办?对,老子就来它个将计就计······

韩得贵见他不作声,吆喝着:“上砖!”赵林生猛一挣扎,喊道:“上个屁哟!交就交,松开!”

一听“老骡子”肯交人,就松了绑。韩得贵得意地说:“我讲是么,新四军到底不是你的亲骨肉,值不得卖命嘛。说吧,焦大胡子藏在哪里啦?”

“老骡子”挺认真地说:“在南山老虎嘴山洞里,还有个新四军指导员也没有走,逢五晚上在野猪岭炭窑同我联络。”

韩得贵说:“今天正好是初五,你'老骡子'敢不敢带路?我出一百块光洋。”当啷一声,他掼出一大叠银元。又威胁道:“先付你二十,你要是耍滑头,老子就剥掉你的皮!”

赵林生向前一挺手,大声说:“放心好了,二更出 发,带多少人马随你的便!”

九点不到,韩得贵集合了一个排的武装,一副手铐铐住了赵林生的双手。“老骡子”故意嘟哝着:“这么多汉子,还怕一个老头子跑掉呀!”韩得贵奸笑一声:“不见棺材,谁肯落泪。出发!”

来到苏浙皖交界处的野猪岭,赵林生心想:过去在这条路上为新四军带过路,送过军粮;现在敌人要我带路来捉亲人,真是滑稽可笑。嘿,我会叫你们明白:新四军到底是我的亲骨肉!

上了半山坡,“老骡子”突然停住了脚步,神秘地对韩得贵说:“这新四军指导员是个神枪手,还有一手拳脚。你快筹划一下,这样挤在一起,不给他一梭子撂倒几个才怪哩!”

夜色里,韩得贵看不清老长工的表情,但觉得他的话合情合理,就命令三挺机枪留下来守住要道。

又走了一段陡坡,赵林生说:“上边就是炭窑了。你看,这地方最要紧,留下一个班守住,上下都照应得到。”韩得贵看着这险峻的山势,心里发虚,觉得“老骡子”的话有道理,又照办了。

走着走着,韩得贵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连牙齿也上下磕碰着。他吩咐大家闪开距离,自己提着张开了机头的短枪,紧随在“老骡子”身边。

只听得赵林生轻轻叫了三声指导员,便退到一条陡坡的岔道上,朝左右瞄了瞄,突然喊了声:“有人!”韩得贵冷不防,刷地将身子闪到“老骡子”背后。

赵林生趁势用臂弯子猛朝韩得贵撑过去,这个大少爷“咕咚”一声,连翻了几个筋斗,顺着陡坡翻滚下去。

赵林生乘机像山猫似的往树丛里“嗖”地钻了进去。韩得贵知道上了大当,气急败坏地叫着:“快!快捉‘老骡子’!”

紧接着,辟哩啪啦地放起枪来,手电筒的光亮到处乱闪,警哨叽叽地吹个不停。可是,“老骡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赵林生凭着他几十年山林生活经验,很快地穿出了韩得贵的搜索圈,一溜烟跑到了松竹岭。看看四周没有什么动静,便悄悄地向后山的秘密山洞走来。

林生大伯进了山洞,春龙正好也在这里。焦正良一把抓住了老人腕子上的手铐,激动地说:“大爷,害得你吃苦了······”

林生大伯说:“眼下不是讲这个话的时候,快,赶紧离开这儿,我送你们过江!”春龙举着火把,焦正良立刻小心地替他砸开了手铐。

三人奔到庄屋里,春龙娘一见老伴,又惊又喜,眼泪刷刷地淌个不住。林生大伯说:“这不是哭的时候,用不到一袋烟的工夫,韩得贵就会来满门抄斩,你快上广德外婆家避一避。”

他解下了腰间的老布带,从二十块光洋里抽出了几块,塞给老伴说:“他娘的,老子发了韩得贵一点小横财,路上正用得着哩!”

焦正良心情很不平静,他把春龙拉到大娘跟前说:“让春龙跟大娘走吧,路上有个照应,你老两口就这么点亲骨肉!”

春龙神态严肃地说:“不,我要当新四军,为了穷人······”他仿佛一下子成熟起来了。他的表情同他的年龄是那么的不相称。

林生大伯深情地说:“老焦,新四军和老百姓分不开哪是骨头哪是肉。让春龙过江去,跟着毛主席······”他一边挥着手,催促老伴赶快离开。

春龙娘拎着小包袱默默地走了。林生大伯带着儿子和老焦,迅速地踏上了往北的路程。

当他们翻上一道山岭,站在高坡上,回头看那松竹岭时,只见小庄屋腾起了烈焰,火光映红了山岙,接着就传来了零落而稀疏的枪声······

林生大伯的心里像一团火似地在翻腾,他坚信地说:“用不到四年,我们的亲骨肉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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