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故人

划过指尖有烟云 2024-03-01 22:09:33

1950年年初,梧州市刚解放不久,一天清早,在鸳鸯江上,驶来一艘从广州来的轮船。

船靠码头,从船舱下来一位干部模样的旅客。一位码头挑夫给他挑起箱子,领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高高的码头。

挑夫把旅客领到北环路一间招待所。干部掏钱给了挑夫,就忙于办理住宿手续去了。

挑夫接过钞票后瞧了瞧,突然朝那干部喊道:“同志,你多给了钱—这是五千元,给一千元才对。”干部转过脸来,两人视线相遇,都不禁脱口问道:“啊,你,你是——”

原来,干部叫陈强,码头工人叫黎尊民,在抗日战争之前,两人是广州岭南中学的同学。当时黎尊民是梧州一间进出口商号的少东,在学校里是篮球选手。

陈强对黎尊民说:“记得1938年是你和李小姐在这码头掩护我投奔革命去的呀,往事还历历在目呢!”黎尊民十分感慨 地说:“往事如云烟,真不堪回首

那是1936年秋天,“蒋委员长”五十岁生日,国民党政府下令全国,捐资购机祝寿。一位同学在校壁报上因写一篇科学小品—《且谈龟寿》,被学校开除了。

被开除的那位同学孤零零地走出校门,没有人敢去送行。

教室里,国文老师正在讲解“浔阳江头夜送客”。陈强看见那人孤零零地走了,便写了一张字条递给邻座。

邻座的同学在字条上作旁批:“何必幸灾乐祸?”然后,他又找纸写了些什么,拿到老师讲台上一搁,匆匆地走出了教室。弹簧门“砰”的一声弹了回来,把全班同学都惊动了。

正在摇头摆脑地吟诵唐诗的老师听到门响,才抬起老花眼镜:“谁又溜号啦?又是黎尊民!嘿嘿,少壮不努力…………”

黎尊民迈着大步子撵上了那被开除离去的同学,抢着替他提行李·····

当天晚饭后,陈强拉黎尊民去散步。陈强说:阁下真有 胆量,敢为提前“毕业”的人送行!”黎尊民挺起胸膛,说:“我怕个鬼,至多把我也开除了!又能怎样?

日本帝国主义血腥的侵略,激起了中国人民抗日的怒火。接着,陈强他们参加了广东青年抗日先锋队,利用半公开的合法地位,组织读书会,讨论《大众哲学》,展开救亡歌咏等活动。

有一回,黎尊民问陈强:“你们好象是在暗地里搞什么名堂啊!”陈强说是大家凑合起来谈读课外书刊的心得。黎尊民却认为这是纸上谈兵,没什么用。他虽然没有加入读书会,但还是读了不少进步书刊。

这天晚上,黎尊民兴冲冲地把陈强拉到校园的小亭去,掏出一把“巧克力”,说:“请你吃糖!

陈强一边吃着糖,一边问他有什么喜事。“你给我祝福吧!他说着,拿出了一包书。陈强问他:“你弄到了《大众哲学》吗?

黎尊民从一本厚厚的书里翻出一封信,高高兴兴地念起来:“我心中的“上帝”呀,假如你不怀疑我的虔诚与痴心,那就让我在你的殿堂得到欢迎吧······”

陈强好奇地问:“谁?阁下艳福不浅哪!”“外号·华南李”,又甜又脆。哈哈!”黎尊民说着,拿出了一张少女的照片来。原来她是美国教会办的崇真女中的校花,名叫李冰如。

从那以后,黎尊民热恋着李冰如。一个明月之夜,他给她朗诵:“啊,你是我心中黑夜的灯光,我呀,象影子一样,永远依傍你的身旁······我再也不去渴望着天堂!

1937年7月,在一场毕业班的篮球赛中,黎尊民把脚踝扭伤了。他被送进了医院。

陈强到医院探望黎尊民。黎尊民热情地跟他商量考大学、选专业的事。陈强却表示抗日战争的序幕已拉开了,没心机再坐冷板凳。

这时,房门开了,进来了一位娇滴滴的小姐。黎尊民乐得坐起来向陈强介绍:“啊,你们还不认识吧。这是陈先生!这是李小姐!

李小姐娇嗔地瞟了黎尊民一眼,然后对陈强说道:“啊, 密斯特陈,严厉的批评家!久仰,久仰。”

她说完,便从小手袋里拿出一本《大学试题汇编》,妩媚而端庄地递给黎尊民,问道:“你要的是这本吧?

她又一扭身子,对陈强说:“密斯特陈,我说他呀,既然是个球迷,就考上海的东吴大学得了,那儿的体育系不是很出名吗?

黎尊民沉下脸说:我想学经济,或者学矿冶。李小姐稍皱一下眉头,撒起娇来:“枯燥,枯燥!打算盘,拣石头,多单调。密斯特陈,你说呢?

陈强笑而不答。李小姐却哼起流行的《梅娘曲》来。护士急匆匆地进来制止唱歌。李小姐不屑一顾地嘟哝:“人家是唱给病人听的嘛!

陈强告辞了,李小姐把他送到医院门口。临别,她红着脸问道:“听说你们“抗先”的歌咏队要扩大,请你介绍我加入歌咏队,行吗?

陈强一怔,心想:“你这娇小姐也来赶时髦!她睁大眼睛逼视对方,意思是问:“怎么,不行吗?陈强答应先帮她打听一下。

八月十三日,日本帝国主义进攻上海,全国进入了抗日战争。广州受到了日机轰炸的威胁。陈强回到了广西,利用在县里当合作社指导员的身份,深入农村,点起抗日火炬。黎尊民和李小姐一道随她的母亲迁居香港去了。

半年以后,陈强在桂林一个同学那里,得知黎尊民和李冰如都考取了中山大学。黎尊民在理工学院学建筑专业;李冰如在文学院读英语专业。

1938年初夏某天,陈强收到一本《解放文选》。这是选自延安《解放周刊》的重要文献。寄件人是黎尊民,他在扉页上题了这样两句话:“这孩子,我这儿养不活了,让我过继给你;愿它得到长大!

陈强拿书在手,寻思:“学建筑工程的脑瓜也还不忘社会改革的理论哪。”

夏季的一天夜里,陈强刚开完了救亡活动秘密会,突然接到上级的通知,要他立即取道梧州,到广州“上学”。原来这期间他在农村的活动,引起了反动政府的注意,组织上要他通过广州八路军办事处介绍到延安去。

陈强星夜赶到梧州,因不好住旅馆,便直奔黎尊民家去。

黎尊民正在家里度假。陈强对他讲:为了抗日救亡,自己要到广州去;但是省政府“抗战法令”规定,公务员擅离职守是要受严厉制裁的,梧州是出省的门户,能不能过得这一关呢?!

黎尊民想了想,对陈强说:“别担心,有办法。你等等,我出去一会就来。”

黎尊民走后,陈强在书架上看到了主人用心阅读过的《救 亡日报》。这时,他想起了黎尊民寄给他的《解放文选》“一个过继来的孩子”,由于走得仓促,因而没有带来,感到有失于朋友的重托。

突然,门开了,进来一位打扮入时的女子。她除下墨镜,迎上前来打招呼:“密斯特陈!”“李小姐,几乎认不出了····

她拢拢新烫的鬈发,乐呵呵地问:“密斯特陈,你去年答应介绍我参加“抗先”歌咏队的事,还没有兑现呢。

陈强未及回答,黎尊民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大包吃的。

黎尊民心事沉重地望着陈强,说: “刚才在街上已听到消息:省府追缉违犯抗战法令、擅离职守、挟款潜逃的罪犯,饬令梧州政府严加堵截…………”

李小姐惊讶地问陈强:真有这样的事吗?不会是你吧?”陈强从容地说:““擅离职守”是事实,挟款”却是没这回事;那是统治者惯用的“莫须有”的手法。”

黎尊民说:“我刚才打听了船期,今晚有船开广州,可要马上上船;要不,在这儿住几天,等这阵风头过了再走。”

陈强还是决定当晚就走。黎尊民说:“也好!但得想个安全可靠的办法上船。”

晚上八点多钟,由梧州港开往广州的轮船升火待发。这时,大少爷黎尊民和李小姐上了船,进入了餐楼;在他俩的身后,跟着扮成送行仆人的陈强。

两个警察命令陈强把行李打开。陈强说:“我是给少爷送 船的。”黎尊民转身让警察看学生证。李小姐在旁边瞪一眼,说:“有眼不识泰山。”

“你是谁?”警察咆哮。李小姐骄傲地把头拧过一边去,不屑理睬。

陈强特意拉长声音说:“她是李家大小姐!”警察从皮箱里捡起一本《茶花女》翻看着。

当警察在书上翻见了“李氏藏书”印章的时候,这个广西当代显贵的姓氏,使得警察惶恐起来,但他马上装着笑脸道歉:“对不住!李小姐。”

船要开了,这时,陈强变成了旅客,少爷和小姐却是送船的。陈强对他俩说:“但愿你俩白头偕老!”他俩同声回答:“我们将在这儿迎接你凯旋归来!

送朋友走上了革命征途之后,这对恋人仍往中大读书。他俩形影不离,尽情享受甜蜜的人生滋味。不想,灾难开始叩他们的门来了。

一天,黎尊民获悉:日机轰炸梧州,他家的进出口商号被炸破了产;学费来源,顿然中断。李冰如果决地将自己的学费分一半给黎尊民,要他坚持读完最后一年,以便拿到毕业文凭。

李母得知未来的女婿破了产,便打算让女儿跟黎尊民断绝来往。为此,她让女儿回到香港度暑假。

李母派人把女儿看管起来,并声言内地有敌机轰炸,不安全,要女儿休学。李冰如只得装作听话的样子,弹琴、读书过日。但她却暗中买通娘姨,投信给黎尊民,约他到香港来。

一天清早,李冰如悄悄地拿了首饰、金条和港币,借口和娘姨上街买鲜花。到了街上,她乘机一人溜掉了。她租车赶到飞机场,同应约先在那里等候的黎尊民一起飞往重庆。

到了重庆后,两人组织了小家庭,醉心于甜蜜的新婚生活之中。

不久,黎尊民夫妇手头的钱越来越少了,不得不找工作,来维持生计。一位同学告诉李冰如:国民党政府军事委员会正在招聘英语翻译。问她想不想干?

李冰如反问: “我,能行吗?”这位同学说: “你英语根底深,声音这样美,外貌又出众…………不过同外国人打交道…………”冰如道: “怕什么,管他什么国人,他是他,我是我!”

黎尊民对妻子去给外国人当翻译,心里总有点不自在,但又为着湖口,无可奈何。过了几个月,黎尊民也好不容易地在一家轮船公司找到一个办事员的职务。

李冰如白天上班,晚间也得出门应酬,不仅作翻译,还要当舞伴。黎尊民白日劳累,夜间守着空房等待妻子。常常自己先睡着了,妻子才精疲力尽地归来。

一次,黎尊民直等到第二天凌晨四时,妻子才回来。黎尊民不禁冒火,问道:“他们给支双薪吗?”冰如也没有好气,冲口反问:“难道你看我就为几块臭钱吗?”

“那好,把这鬼差事辞掉!”冰如苦笑一声:“正是年三十晚看皇历,晚了!”“你给人家写了卖身契吗?”两口子都呕气,话出口却说不出是骂对方,还是骂自己。

冰如倒在床上饮泣起来。黎尊民不免懊悔,凑过去扳妻子的肩膀,求道: “和解了吧,我的心情挺烦。”

“难道人家就很平静吗?”李冰如头一次这样冷酷地看着丈夫。

黎尊民木然站在床边。李冰如忽地一下坐起来,冷冷地质问:“你什么时候给人家过继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黎尊民如坠烟云,他慌忙向前抓起妻子的手,睁大眼睛问道:“什么?你说什么?”李冰如狠狠地甩掉丈夫的手,嗔道:“嘿,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白纸黑字,还装正经!

黎尊民忽然惊呼起来:“啊,记起来了,什么·一个孩子”,那是一本书!是六年前我赠给陈强的《解放文选》!这是谁告诉你的?!

李冰如一听,不禁愕然。她想起舞会上有一个“军统局”的军官······跳舞的时候,那军官嬉皮笑脸地问她: “为什么不到我那里看看孩子?”

李冰如莫明其妙,以为这军官酒后谰言,竟敢当众放肆地欺负她,忍不住甩开手出了舞厅。

第二个晚上,那狡猾的家伙递给李冰如一张照片,黎尊民的笔迹摆在眼前:这孩子…………

李冰如一阵风似地冲出了舞厅。正好那位介绍她当翻译的同学来找。她好象见到了亲娘,抱住那同学就哭·

那同学安慰了她,并问道:“想不想到美国读书?下个月 美军顾问团一个海军少将回国,希望你一起走······”陬

真是一个圈套哇!李冰如想到这儿象噩梦初醒,扑在丈夫的怀里,向丈夫说起以上使她苦恼了好些天的误会。

黎尊民听了预感到一场灾难会缠上他,便愤然地扶起妻子,叫道:“走,离开这个鬼地方!

能上哪儿去呢?!两人又默然相对。李冰如苦苦地盘算:“桂林,日寇占着;香港,我们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黎尊民凄然说道:“你回香港母亲那儿去吧,一个母亲不会不认自己女儿的。离别的苦滋味,我能忍······”

李冰如痛苦地哀叹:“别说了,没有你在一起,我一个人日子怎么打发?”说罢泪落如雨。

一夜伤心的盘算,没有一个决断。第二天晚上,李冰如又得抹口红,洒香水,换上高跟鞋,穿上花衫去“上班”。黎尊民用痛苦的眼神送走了妻子。

李冰如回眸凝视丈夫,凄婉地说:“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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