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日夜操劳,可前线传来的奏折不是这里被捅了一刀,就是那里挨了一棍,时间一长,皇帝的自信心备受打击,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能赢,直到曾国藩的崛起。湘潭大捷犹如喜庆的炮仗,随后岳州、城陵矶,乃至武昌克复的捷报纷至沓来,让人应接不暇。那种情景,仿佛倒霉了一千年,终于要转运了。
原来人生也可以充满温暖!办理团练的在籍官员不止一个,包括曾国藩在内,共有四十五人,但除了曾国藩,其他人都半途而废或销声匿迹。曾国藩成为热门人物,在众多官员中,他最出众,出类拔萃。还记得他在京城时,拼命递意见书的情景,幸亏当初留了一手,否则现在即使能收到礼包,也会落下不会用人的骂名。显然,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必须赶紧重用。
尽管曾国藩当初有言在先,守孝期间不接受奖励或升职,但咸丰仍任命他为署理湖北巡抚,并赏戴花翎。之所以是署理,是因为考虑到曾国藩还在守孝期间,一旦守孝期满,代理即可转正。然而,仅仅七天后,咸丰又匆忙收回了这一任命。戏剧性的转折发生在一次君臣谈话之后,谈话的双方,一个是咸丰,另一个是军机章京彭蕴章。军机章京并非军机大臣,说白了就是军机处的文书,专门协助军机大臣抄抄写写,比如王鼎案中给穆彰阿通风报信的陈孚恩,就是军机章京。由于军机章京实际参与了机要事务,因此也被称为“小军机”。
彭蕴章的诗文颇有名气,一生著书颇丰,若将其著作一本本摞起来,比他本人还高。然而,此人虽有学问,却食古不化,在政务上迂腐至极,是个“有学无识”的典型。咸丰与他聊天,起初只是想分享自己的好心情,并未期望从这个木讷的小军机那里得到什么高见。咸丰说:“你没想到吧,曾国藩一介书生,竟能立下奇功。”彭蕴章也是书生,这句话让他醋意大发。
于是,他说了一句:“曾国藩不过是前礼部侍郎,一个平民百姓而已。一个小小老百姓,在乡间竟然能一呼百应,追随者数以万计,这恐怕不是国家之福吧。”就是这么一句不阴不阳的话,让咸丰脸色大变,沉默了许久。
许多人将咸丰的防范心理归咎于“满汉藩篱”:曾国藩是汉臣,一个汉臣拥有如此强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手中又握有兵权,对于满族皇帝统治的王朝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应该说,存在这个因素,但不能以偏概全。
清代任用汉臣掌握兵权并非无迹可寻,例如历经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名将岳钟琪便是典型事例。当时雍正起用岳钟琪,谣言四起,仅雍正本人收到的举报信便堆积如山,称他是岳飞之后,要为祖先报“宋金之仇”等等,雍正却并未予以理会。
实际上,很多时候,忌讳与否,与出身并无太大关联。康熙时期的鳌拜(满八旗),雍正时期的年羹尧(汉八旗),他们谁是纯粹的汉臣呢?然而他们的结局却比岳钟琪凄惨得多。仅仅因为是汉臣,便想着给对方使绊子,这实在是后人小看了这些清代皇帝。其实在曾国藩之前,江忠源归根结底,同样是手握兵权的湘军将领,不也照样获得咸丰的信任与重用,还被授予安徽巡抚一职吗?
这件事应视为个例,其中彭蕴章的言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抓住了两点,一是咸丰已经被下面的叛乱搞得心惊胆战,生怕一不小心又冒出一个什么“秀全”来给他添乱,二是咸丰一直非常重视湖北的战略地位,认为其作用和价值远超广西、湖南、江西等省,潜意识里就不愿意将如此重要的地区轻易托付给他人。
在咸丰眼中,曾国藩与江忠源虽都出自湘军,但两人却有所不同,江忠源的定位主要是武将,职责就是打仗,而曾国藩却具有号令一方的能力,他组建湘军之时,虽有个湖南帮练大臣的名号,实则是白手起家,凭什么能迅速拉起如此庞大的队伍呢?倘若让他长期驻守湖北,又有谁能保证他不会黄袍加身,成为下一个“曾秀全”呢?
咸丰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决定收回成命,改任曾国藩为兵部侍郎,专门负责军务——毕竟打仗才是当务之急,就算让你担任湖北省长,估计你也没有那份闲工夫。话虽如此,但咸丰的朝令夕改,不可能不让曾国藩心生疑虑。当他从其他渠道得知其中内幕时,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在这种内乱频繁的局势下,想要趁机自立为帝的人恐怕数不胜数,让人防不胜防。人心的复杂难测,是任何人都难以说清的事情,因此咸丰对曾国藩不太放心,而且这种心理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难以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