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从小在內帏厮混,跟姊妹们一处长大,所以他对于男女之间,是没有什么避讳意识的,就认为大家应该永远都这样,其实他不知道,他能这样,全是因为贾母。
贾母太宠溺这个孙子了,所以从小就让他跟姊妹们一处长大,不像贾府其他子孙,到了年龄都是要跟姊妹隔开的,而宝玉到了十二三岁,仍然整天在姊妹丛中厮混。
也因此,我们通过贾宝玉的眼镜,看到了古代贵族女子的内帏生活,甚至很多不宜被外人看到的生活日常。
比如湘云第一次来贾府那回,就有一处令人意想不到的细节。宝玉是个无事忙,一大早穿着拖鞋就往黛玉房里跑。
因为此时众人还没有搬进大观园,宝玉黛玉都还跟在贾母身边,而湘云来了自然也在这边,这一次她是跟黛玉一起休息的。
于是乎,贾宝玉这个多情公子,一大早就看到了一幅女儿沉睡图,可以说是一饱眼福,这种福分,是其他男子一辈子都不会有的。
原文是这么说的:那林黛玉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那史湘云却把一缕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
这时候,黛玉和湘云都没有起床呢,宝玉一大早就往两个姑娘房里跑,其实不管是古代,还是现在,从礼法上来讲,都是不合适的。即便他们只是少男少女。
但是前面我们说了,曹雪芹笔下的贾宝玉,是完全没有这些观念的,贾母也曾以为宝玉是不是大了,对男女之事有了意识,后来发现不是。
所以,我们看到的贾宝玉一大早往两个小姐房里跑,还看到两个小姐睡姿的画面,是完全不带世俗杂念的,它展示的正是贾府贵族公子小姐的美好日常。
更奇的是宝玉不只是看,还上手了。他看到湘云被子没盖好,就直接上去替她盖好了,一边盖还一边自言自语: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
如何?面对史湘云的一弯雪白的膀子,贾宝玉竟然无动于衷,完全没有那些邪恶的念头,而是立马想到怕湘云冻着,赶紧给她盖好了。
黛玉体弱多病,睡觉也都是浅睡眠,一年到头也难得睡几个好觉,所以一有动静就醒了。她看到宝玉来,就赶紧让宝玉出去,她们好起床,宝玉这才出去。
宝玉看到湘云雪白的膀子,宝玉自言自语给湘云盖被子,一个视觉,一个动作,完全都是下意识的,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看上去非常自然。
这就是警幻仙子所说的,贾宝玉天分中的那段痴情,不同于珍琏之辈的皮肤之烂淫,他是意淫,是纯纯的对女性的体贴与呵护,是不涉风月的。
但是,后文又有一段非常相似的情节,又写出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贾宝玉。
元春端午赐礼,宝钗羞笼红麝串一回,宝玉无意间看到宝钗手腕上戴着元春刚赐的红麝串,就想看看,宝钗也只得退下来给他看。
但是,曹公偏偏不让情节这么丝滑,偏偏就要撩一些宝钗,原文说宝钗因为肌肤丰泽,一时不容易褪下来,于是乎,贾宝玉又上场了。
宝玉要褪手腕上的红麝串,自然会把衣袖捋起来,又因为一时褪不下来,这样一来,在一旁等着观摩红麝串的贾宝玉,串子还没看到呢,倒先看到了宝钗雪白的一段酥臂,不觉动了羡慕之心。
为什么是羡慕之心呢?因为这段酥臂是属于薛宝钗的,是只可远观不能亵玩的,他也只能一饱眼福,而不能上手去摸。
原文有一段宝玉的心理描写:(宝玉)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是长在林妹妹身上,或者还得摸一摸,偏生长在他身上。想到这里,他就恨自己没福得摸。
这只是宝玉的第一层心理活动,写得是宝玉看到宝钗雪白的酥臂后的下意识反应,就如看到湘云雪白的膀子一样,只是反应不同。
后面还有第二层,他立马又想到了金玉良姻之事,不免又多看宝钗两眼,结果就发现宝钗脸若银盆,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种妩媚风流,不觉就呆了。
也是因为这个发呆的情节,恰好又被黛玉看到了,于是宝玉就多了一个“呆雁”的外号。林黛玉当时虽然没生气,还笑着玩笑,但通过上下文我们知道,黛玉心里可吃醋了。
因为就在这之前,黛玉刚刚说过宝玉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宝玉果然一转眼看到宝钗雪白的一段酥臂,就看呆了,黛玉当然不知道宝玉的心理活动,她看到的画面是,宝玉盯着宝钗的酥臂看呆了,她能不吃醋嘛?
如果我们将湘云的“一弯雪白的膀子”和宝钗的“雪白的一段酥臂”放在一起比较,效果就出来了。同样都是雪白的膀子,为啥宝玉的反应完全不一样呢?
对湘云,他是无动于衷的,完全没有什么想入非非的念头,他下意识的想法只有一个,就是怕湘云冻着了,赶紧给她盖好了。
但对宝钗,宝玉的想法就没那么单纯,而是想去摸一摸的,但又不敢,因为这酥臂不是属于林妹妹的,对宝姐姐他还是有些敬又有些怵的,所以也只能想想罢了。
不只是想,他还联想到了金玉良姻,这又升级了,这就不是单纯的想摸摸了,而是涉及到了男女之事,也就是说,宝玉对宝钗,是有男女之念的。
但是你看他对湘云,是完全没有这个念头的。同样都是未婚的千金小姐,跟宝玉的关系也都差不多,甚至湘云还要更近一些,为什么面对同样雪白的膀子,宝玉的反应不一样呢?
这就不得不说他跟两人的真实关系了。他跟湘云,可以说是纯纯的兄妹,是亲情,完全没有男女之间那些事。因为宝玉湘云一起跟在贾母身边时,还很年幼,那时候除了亲情,不可能有别的想法。
而且,湘云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甚至经常穿男子衣服,就像个假小子一样,她的曲词里也说她,从未将儿女心事略萦心上。
湘云这样的洒脱不羁的性格,在我们今天来看,是很容易跟男孩子处成哥们的,而要说到恋爱,可能她处的那些哥们,从来都没把她当女孩子看。
因此,宝玉对她,完全就是哥哥对妹妹的一种感情,是不可能有其他念头的。但宝钗就不一样了,宝钗是后来的,而且到贾府后,金玉良缘的说法很快就传开了。
再加上,宝钗虽然为人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但她长得确实美啊,是跟黛玉完全不一样的美,这就不由得宝玉不看呆了。
这就好比薛蟠在慌乱之中,一眼瞥见了林黛玉的风流婉转,早已酥倒在那里一样。曹公如此着墨,正是为了写出钗黛各自的美态,两人都美,但又美的不同。
想想也真有意思啊,前面呆霸王刚看了宝玉的林妹妹,后面活宝玉就看了薛蟠的好妹妹。红楼梦里很多这种前后呼应的写法,太绝太好看了。
说回钗黛不同的美。林黛玉是风流婉转的美,是弱柳扶风的美,是自带仙气的美。而宝钗是肌骨莹润的美,是体态丰盈的美,是鲜艳妩媚的美。
宝玉神游太虚幻境一回, 看到警幻仙子之妹可卿,就提到了她的美,她乳名兼美,正是因兼具了钗黛二人的美: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其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
因此,宝玉对钗黛二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是有朦胧的男女之念的。但他对湘云,从头到尾,都是兄妹之间的手足之情,就像他对三春一样。
所以,虽然先后看到湘云和宝钗的一段雪白的膀子,他会有不同的反应。这反应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是哥哥看到妹妹被子没盖好,赶紧给她盖上,怕她冻着。一个是少男看到少女的酥臂,想到姻缘之事,然后开始想入非非……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