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国庆档最受瞩目的电影，无疑是张艺谋导演的《坚如磐石》，不管票房还是关注度，它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自2019年杀青之后，该片已经整整被捂了4年多，期间一直不间断地经历着删删改改、加加减减，导致对于影片的评判有了更多维度，而这些东西又大多是与电影本身无关的。

所以，《坚如磐石》这片子很难评……但有一点我已经渐渐想通了：不要老拿“删减”当回事儿讲个不停，且不提传说中的原版与现在的公映版并没有本质不同（就是细节、质感有差异），广大观众们看的是什么版本，那就按什么版本来评，一味强调场外因素，只会带来更多的怠惰、借口和破坏。

可笑的是，这种接受现实的无奈情绪，正好与影片最终给我的感觉是一致的：见好就收，点到为止，恰如那句被抹去的标语所说，“钱外有钱，官上还有官”。

【友情提示：下文会有剧透。】

既然是张艺谋的电影，就免不了要先来聊聊镜头画面，尤其是色彩方面的表现，我用一句话来简单概括，那就是“五彩斑斓的黑”。

看过电影的朋友应该都会有这种感觉，《坚如磐石》里无论是夜景还是日景，不管是霓虹大道亦或是街尾小巷，黑色都是挥之不去的存在，即便是光线好到不能再好的镜头，都摆脱不了一股阴暗昏沉的意味。

不得不说，影片的实际效果确实很好，用视觉表现力加重了故事涉黑、本黑的实质，其他配色越花越闪，越会显得它黑得发沉、黑得无光。

这套色卡老谋子以前肯定没玩过，在我看来，《坚如磐石》的画面算是近年在重庆取景的众多片子中最漂亮的，不仅有种荒诞的写实，还有点儿赛博朋克的迷幻感。

影片生猛的暴力元素，也是被不少人津津乐道的重点。

而且，越是原始的暴力，那种包裹在文明中的野蛮冲击力就越强。

例如黎志田打死持刀杀手的武器，就是他做“棒棒”白手起家时所使用的竹棒，虽然如今这根棒子早已被当成公司老总的纪念品供了起来，但关键时刻，它依然可以像主人一样亲自杀人……同理，之后黎志田敲死David用的也是工地上常见的扳手。

在《坚如磐石》里，暴力是权力的具象延伸，比如威胁官员伸手下油锅捞手机、开车撞残刘明利、驱使死士带刘明利跳楼等等，都是如此，权力化为了暴力，并慢慢演化成了更强大、更无形的系统性暴力。

相反，影片中带点儿“技术成分”的暴力武器，却都显得孱弱无力，开场炸死了“冤种”的雷管，不过是郑刚用来搞事的大烟花，片尾李惠琳那把打死了好几人的手枪，也阻挡不了亡命徒们的冲杀——

光靠一声“警察”和“正义”，并不能制止黑暗中袭来的暴力，除非后面有更多的警察，带来更多的枪。

顺着这一点，我们也不难看出，张艺谋在《坚如磐石》中对塑造正面角色实在没多少兴趣……

理论上，这片子的第一主角是雷佳音饰演的苏见明，他同时也是为整个故事盖棺定论的第一正角，但片中的苏见明完全可以用软弱、脆弱来形容，他和李惠琳等不谙世事的小警察，更像是被卷入黑暗中的受害者，他们所代表的正义难言强大，即便最后赢了，也是在对正义“神圣性”祛魅和血祭后的惨胜。

所以说啊，老谋子的心思全花在“黑”上面了，哪怕是戏份不多的何秀丽（陈冲演的“大姐”），气场也能甩出苏见明八条街去。

《坚如磐石》乍一看上去，倒不如说是部非典型的“双雄片”，谁是真正的主角，不言而喻。

影片里最好看的戏，几乎全集中在张国立饰演的郑刚以及于和伟饰演的黎志田身上了。

其中，黎志田的人设有着典型的黑社会气质，在组织内部说一不二，对唯一的血亲女儿莎莎宠溺有加，在和外界接触、博弈时懂得方法策略，既有东方式的江湖义气，又有无利不起早的贪婪。

但与此同时，黎志田也有着做老大常有的苦恼，害怕身边的人背叛上位，习惯性地不信任所有人，晚上睡个觉，都要在一整层的房间里随机挑选一个，不让任何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以保证自己在任意时候都不露出柔弱的脖颈。

可说到底，黎志田又是外强中干的，因为他头上有一个无形的紧箍咒，在必要时就会勒他的脑袋——黎志田能够发家致富、成为金江市的庞然大物，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得到了何秀丽父亲与郑刚两代实权官员的扶持，他兼任着“权力”的黑手套和白手套，而后也成为了权力的一部分。

这是《坚如磐石》与西方黑帮片或香港黑帮片最大的不同，它在黑帮之上，总有一个更斯文也更蛮霸的绝对力量存在。

嗯，一部讲扫黑除恶的电影，却拍出了大陆黑帮片的味道。

而郑刚，就是影片中更高维度权力的化身，他看上去要比黎志田人畜无害多了，实际上却比黎志田危险百倍。

郑刚不会自己亲手诉诸暴力，但手下丝毫不缺能帮他干脏活的人，黎志田翅膀硬了、有些使唤不动了，他就指使刘明利整一出爆炸案来逼迫黎志田就范，连唐大年都让他“策反”了……

说说是官商勾结，那只是平时相安无事、一片太平的时候，调查的利剑真落下来了，郑刚会让黎志田有选择的权利么？

《坚如磐石》真正可怕/犀利的地方，在于郑刚想摆脱危机的办法，引入代表着更大权力的高进——这位劝黎志田“少做实业”的高进，是一名地位更高、权柄更大官员的白手套，黎志田曾拒绝过他（明白自己兜不住），郑刚前半段做了那么多戏，就是为了迫使他与高进签合约，如果成功，郑刚就能从小棋盘的棋手变成大棋盘的棋子，从而获得安全保障了。

电影结局当然是他们都失败了，连“非法侵占国有资产”的高进都被捕了，但高进背后的官员，却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就像赵本山上个世纪的讽刺小品里，最大的官员是村长一样，目前国内反贪扫黑题材影视作品，最大官员也都是市一级——张艺谋在《坚如磐石》里摸到了这一层壁障，让金江市坐在主席台中间的干部和坐在第一排首位的委员双双涉黑，而后又让他们成了笑话，把刺人的匕首狠狠地扔向了壁障之外，不知踪影。

“钱外有钱，官上还有官。”

因此，即便这部电影支离破碎、收尾潦草，难以令人认可其水平，我还是乐意为它写下这么多文字，毕竟，作为一篇缝缝补补了四年的“形策作业”，时至今日仍然有效，它确实有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