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凡有华人处，皆读金庸。”

金庸小说里什么都有：

除了个人的恩怨情仇，还有侠士英雄，有儿女悲情，有家国大义；

除了江湖的波云诡谲，还有儒道佛，有古诗词，有秀丽江山，有历史风云。

于我们而言，金庸的武侠宇宙，比漫威宇宙更加浩瀚无垠。

都说金庸武侠小说是成人童话，但在他架构的江湖世界里，除了一路开挂的幸运儿以外，也有很多痛苦和眼泪，凄凉和无奈。

金庸的书里充满遗憾，恰如红尘往事。

今天我们就来一起看看金庸笔下那些空惆怅。

程灵素永别胡斐

比起金庸笔下其他女子，程灵素虽容貌平凡，但金庸却给了她许多优点。

她不但医术精湛，更是极为聪明，有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除了《神雕侠侣》中的程英、陆无双以外，程灵素也遭遇了被心爱的人按头拜把子的人间悲剧......

虽结为兄妹，胡斐也敬重于她，但程灵素心里到底还是意难平。

钟欣潼版程灵素

那一日，为救马春花，他们被困在一个石屋里。

程灵素问胡斐：倘若马姑娘与她同时有性命之忧，他会救谁？

胡斐回答说：“我救马姑娘，我与你同死”。

就在这一瞬间，程灵素忽然明白了：他对自己有一份义薄云天的情义，这份情义可以同甘共苦，甚至出生入死，但就是与爱无关。

或许正是领悟到了这一点，在最终胡斐身中三种剧毒之时，明明可以砍掉一只手让他多活9年，但她却偏偏选择了牺牲自己：

程灵素取出一枚金针，刺破他右手手背上的血管，将口就上，用力吮吸。胡斐大吃一惊，心想：“毒血吸入你口，不是连你也沾上了剧毒么？”……她直吸了四十多口，眼见吸出来的血液已全呈鲜红之色，这才放心。

因为，她早已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到最后也只不过是为自己的爱找一个皈依——

她慢慢站起身来，柔情无限地瞧着胡斐，从药囊中取出两种药粉，替他敷在手背，又取出一粒黄色药丸，塞在他口中，低低地道：

“我师父说中了这三种剧毒，无药可治，因为他只道世上没有一个医生，肯不要自己的性命来救活病人。大哥，他不知我……我会待你这样……”

每当读到此处，都不禁泪流满面。

佛说：世人求爱，刀口舐蜜，初尝滋味，已近割舌，所得甚小，所失甚大。世人得爱，如火入宅，烦恼自生，清凉不再，其步亦坚，其退亦难。

程灵素的爱便是如此。在爱情之路，她每一步都像是在走钢索。

程灵素的聪明缜密，虽给了胡斐莫大助力，但胡斐感激之余，亦有了”窘迫意外“的敬畏。

最终她还未尝到爱情的甜美滋味，就已为爱殉情。

她几度为胡斐出生入死，甚至到死都还在为他精心布局，却终究抵不过袁紫衣一只玉凤的吸引。

程灵素对于普通男人来说，有两大缺陷：不美貌、太过聪明。

胡斐不过是个平凡的男人，所以有平凡男人的弱点——他们往往被第一眼的美貌所吸引。

其实他们并不懂，所有浮于眼前的，都只是表象。而所有的表象都不可尽信，因为它与实质往往有天壤之别。就像程灵素种植的那些花花草草，越是色彩艳丽，越是剧毒难解，反倒是那些普通平凡的花草，清凉温和、可散积郁。

叹只叹，容貌始终是世间女子无力摒弃的宿命。程灵素和胡斐共有的记忆，不过是千山万水的浮云掠眼。那些曾经同生共死的经历，终于抵不过袁紫衣的惊鸿一瞥。所以她空有玲珑七窍的聪颖心思，却对这样的境遇始终束手无策。

到头来，一番眷恋，都随那落花，雨打风吹去。

而袁紫衣则带着一副娇美的面容出场：“一张瓜子脸，双眉修长，眼大嘴小，姿形秀丽，容光照人”，胡斐就是沦陷在这第一眼的美好里。

这就是程灵素无人可解的悲哀。

七星海棠既是毒药也是解药，像胡斐之于程灵素，就是她的七星海棠，只是他可曾愿意？

《飞狐外传》结尾：

圆性双手合十，轻念佛偈：“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念毕，悄然上马，缓步西去。

胡斐追将上去，牵过骆冰所赠的白马，说道：“你骑了这马去吧。你身上有伤，还是……还是……”圆性摇摇头，纵马便行。

胡斐望着她的背影，那八句佛偈，在耳际心头不住盘旋。他身旁那匹白马望着圆性渐行渐远，不由得纵声悲嘶，不明白这位旧主人为什么竟不转过头来。

结局不圆满，程灵素为救胡斐而死，袁紫衣当了尼姑。

这是原本的结尾，新修版在这段后面，加了一千字左右。多数是解释人物心情的文字，实际上是解释给不太明白这个旧结尾的读者听的，所以艺术上未必需要。

新结尾是：

胡斐见她背影渐小，即将隐没，突然之间，耳畔似乎又响起了王铁匠的情歌：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袁姑娘，二妹，连同我三个儿，我们又没做坏事，为什么都这样苦恼？难道都是天生命苦吗？”

回头望望父亲坟上程灵素骨灰的埋葬之处，一阵凉风吹来，吹得坟边青草尽皆伏倒。“再过几天，这些青草都变黄了，最后也都死了。它们倒可在这里长伴二妹，我却不能。二妹今年只十八岁。明年我再来看她，她仍是十八岁，我却一年年大了、老了，到最后还不是同这些青草一般？‘无忧亦无怖’有什么好？恩爱会也罢，不是恩爱会也罢，总都是‘无常难得久’！”

倪匡先生说程灵素是金庸小说里最悲情的女子。她决意为爱殉情的那一刻堪称绝唱，比之阿朱更多了几分凄凉。

佛教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其中之一就是“求不得”之苦。

程灵素爱胡斐，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换胡斐一命，如此深刻的爱，令人感怀。

无奈胡斐心中只有袁紫衣，而袁紫衣却偏偏不能和他在一起。

爱情似乎总是这样：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所爱的那个人似乎也总是倾心于另一个他无法得到的对象。

他抱起阿朱的尸身，走到土坑旁将她放了下去，两只大手抓起泥土，慢慢撒在她身上，但在她脸上却始终不撒泥土。

他双眼一瞬不瞬地瞧着阿朱，只要几把泥土一撒下去，那便是从此不能再见到她了。耳中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她的话声，约定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放羊，要陪他一辈子。

不到一天之前，她还在说着这些有时深情、有时俏皮、有时正经、有时胡闹的话，从今而后再也听不到了。

在塞上牧牛放羊的誓约，从此成空了。萧峰跪在坑边，良久良久，仍是不肯将泥土撒到阿朱脸上。突然之间，他站起身来，一声长啸，再也不看阿朱，双手齐推，将坑旁的泥土都堆在她身上脸上。

回转身来，走入厢房。

阿朱死在一个雨夜，那一天，所有读者的心都和乔峰一起碎了。

《天龙八部》是一部佛学意味甚浓的小说，或许金庸有意宣扬佛教的慈悲思想。若乔峰的仇恨得到化解，他仍有机会得到幸福。可惜智光大师以死相谏，萧远山与慕容复一同皈依佛法，但乔峰在彼时彼刻，却没有可能听从智光的劝谏。

当命运之网马不停蹄地催促乔峰踏上灭亡之路时，又给了他一个得救的机会——那就是阿朱。

世界叛离了乔峰，于是阿朱给他一个新世界，那就是关外牧马放羊的二人生活，要是乔峰能接受，他就得救了。

或者，若这一刻能够暂停，上天让乔峰预见到未来的惨祸，他就明白这是他唯一的得救机会。

但毕竟这一刻没有停下来，乔峰只知道他若解不开“报仇”这个结，他便无法安心地从此过着安稳平静生活，于是，这一刻过去了，他的机会也完了，幸福跟他擦身飞去。

——与其说这是机会，毋宁说是命运更无情的作弄。

而命运的恐怖之处更在于，英雄乔峰苦苦追查的凶手，竟然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我们不知道，当时阿朱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但试想，如果乔峰误杀了段正淳，他将如何面对阿朱？如果阿朱告诉乔峰段正淳是自己的父亲，乔峰必定会放弃复仇，可是他积压在内心的血海深仇又将如何化解？

无论如何，乔峰和阿朱之间都会有一个巨大的隔阂，虽然爱情可能并不会因此而减弱，可这样的结果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于是阿朱决定死在至爱之人的怀里。

三个时辰前，乔峰还与自己的爱人描绘着未来的美好生活，三个时辰后，阿朱却已死在了自己的怀中。

或许，如果阿朱没有死在那个雨夜，便不会有乔峰最后的雁门关外折箭自杀，至少他们还有塞外牛羊的约定。

阿朱易容为段正淳，不仅为救父亲，更是想化解爱人心中的仇恨，用自己的死去维护爱人的生命。

花树下身穿淡红衫子，浅笑轻盈的阿朱，终于以一死从复仇之魔手中拯救了乔峰。

“我要叫你知道，一个人失手害死了别人，可以全非出于本心。”这是一个智慧的结论，令世间一切执着于仇恨的人清醒。

拯救乔峰的，是阿朱勇于自我牺牲的伟大爱情。

乔峰误杀阿朱后，痛苦万分。风雨中他抱着阿朱，血泪交流。那份悲情，足以惊泣天地，让神鬼共哭。

用阿紫的话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那么痛苦过，为了情那么痛苦”。

若不是还有父仇在身，乔峰当时便会殉情随阿朱一起去了。

从前有阿朱陪伴，千里路途都不觉得远，可此后，便要独自一人踏上寻仇路。漫漫长路、漫漫长夜，伊人已去，何以为伴？

但旋即他发现了康敏的谎言，他面对段正淳的手迹捶胸出血，那种疯狂骇人的痛楚，倒证明了他的清醒——从此复仇不再是他生命的第一目标了。

临死前，阿朱让乔峰照顾阿紫，是想给他一点责任，让他好好地活下去。

乔峰虽然讨厌古怪邪气的阿紫，但为了阿朱临终前那句“她是我唯一的妹妹，你请照顾他”，就使得他对阿紫百般照顾容忍。即使险些丧生于她的毒针之下，他也不憎恨她，反而自责不已，历尽千辛万苦救活她，更加细致入微地照料她。

后来，乔峰已然把阿紫当作了真正的亲人，但仍只是因为她是阿朱的妹妹，她叫他姐夫。有她在，就仿佛他与阿朱之间的联系仍在。

耶律洪基赏赐美女无数，他全然不见。阿紫的爱疯狂炽烈，他全不动心。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阿朱，谁也无法取代的阿朱。在乔峰眼中，阿紫不是阿紫，阿紫只是阿朱的妹妹而已。

“酒罢问君三语”，乔峰寻思三个问题问到自己之时，不知该当如何回答。念及阿朱，胸口一痛，伤心欲绝，却不愿在旁人面前泄露自己心情。

谁又能体会英雄的似海深情呢？阿朱在乔峰心中已化为一座永恒圣洁的冰峰。

雁门关外，当箭刺入胸口时，乔峰一定依稀看到了当年在花树下，倚树而立，身穿淡红衫子，笑颜盈盈的阿朱，那个和他相约牧马塞外共度一生的阿朱。

雁门关是他们悄然开始恋爱旅程的起点，而雁门关往北就是他们梦中的塞外。当初阿朱就是在这里等了乔峰五天五夜，从此也深深地住进了乔峰心中。

就像原著中说的：

“萧峰心中空荡荡的，只觉什么“武林义气”、“天理公道”，全是一片虚妄，死着活着，也没多大分别，父母恩师之仇报与不报，都不是什么要紧事。阿朱既死，从此做人了无意味，念念不忘的，只是曾与阿朱有约，要到塞上去打猎放牧，阿朱的鬼魂多半也会到塞上去等他。一个人百事无望之际，便会相信鬼魂之说，料想阿朱死后，魂魄飞去雁门关外，只要自己也去，能给阿朱的鬼魂见上一见，也好让她知道，自己对她思念之深，她在阴间也会多一分喜乐。 ”

塞上牛羊空许约，人生还有比这更悲凉的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

写情如此，如何不让人痛哭？

我想，乔峰和阿朱的魂魄定会在此重逢，携手共赴他们憧憬的塞外。

但愿在天国，有伊人相伴，妙语如珠，温柔可人，慰英雄半生寂寥。

东西永隔如参商

小昭又道：“我命人送各位回归中土，咱们就此别过。小昭身在波斯，日日祝公子福体康宁，诸事顺遂。”

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张无忌道：“你身居虎狼之域，一切小心。”

小昭点了点头，吩咐下属备船。谢逊、殷离、赵敏、周芷若等等一一过船。

小昭将屠龙刀和倚天剑都交了给张无忌，凄然一笑，举手作别。

张无忌不知说什么话好，呆立片刻，跃入对船。只听得小昭所乘的大舰上号角声呜呜响起，两船一齐扬帆，渐离渐远。

但见小昭悄立船头，怔怔向张无忌的座船望着。两人之间的海面越拉越广，终于小昭的座舰成为一个黑点，终于海上一片漆黑，长风掠帆，犹带呜咽之声。

“小昭身在波斯，日日祝公子福体康宁，诸事顺遂”。这话，越读越令人心酸。

从决定去做波斯明教圣女的那一刻起，小昭便知道，中土波斯，自此相隔如参商。

但她还是宁愿舍弃自己一生的自由，去换了他、换了母亲、换了自己情敌们的生命和自由。

此时若换作赵敏，她必定不管不顾地要与波斯明教抗争到底，如果张无忌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但小昭不一样，她更希望的是自己所爱的人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哪怕他的幸福中再没有了自己。

此去经年，张无忌在那几个钟灵毓秀的女子之间兀自流连，他为蛛儿立下墓碑，上书“爱妻殷离之墓” ；他与周芷若共着红裳；他在窗前为赵敏执起眉笔......

这一个个瞬间，他可曾想起过自己的低吟浅唱，可曾想起过自己明媚直至忧伤的容颜？......

他此后的人生里，再没有了自己的身影。

离别那一刻，只听得舰船号角声呜呜响起，长风掠帆，渐行渐远。波斯此去，千山万水，终生都不会再返。

小昭悄立船头，久久无语，眼望中土，像是要一眼望尽这一生的希冀，兀自在天边留下一抹凄艳的笑容和孤寂的背影。

这正是：“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还有：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还有：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别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离别的伤感，在诗词里已经写尽了。

而在金庸的原文里是这样描述的：

忽然之间，一声声极轻柔、极缥缈的歌声散在海上：“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却是殷离在睡梦中低声唱着小曲。张无忌心头一凛，记得在光明顶上秘道之中，出口被成昆堵死，无法脱身，小昭也曾唱过这个曲子，不禁向小昭望去。月光下只见小昭正自痴痴的瞧着自己。两人之间的海面越拉越广，终于小昭的座舰成为一个黑点，终于海上一片漆黑，长风掠帆，犹带呜咽之声。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小昭身在波斯，日日祝公子福体康宁，诸事顺遂。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小昭和张无忌之间的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就再没有只言片语。

她终究还是去了，大船破浪而行，载着她和她无言的爱驶向目光难及的远方。

悲莫悲兮生别离，离别之际只不过怔怔一望，然后此生便渐行渐远。

四女同舟何所望，唯怜小昭忆张郎。

写在最后

小时候读书囫囵吞枣，当初容易忽略的那些细节，如今再读，却有截然不同的感受，甚至让人有流泪的冲动。

这便是是金庸小说的魅力所在。

世事纷繁，亦真亦幻。

很感谢年少时读过的金庸小说，让我们有了一个武侠梦。

那些小时候令我们废寝忘食的金庸作品，从第一本《书剑恩仇录》到封笔之作《鹿鼎记》，从江湖之远到庙堂之高，都教会了我们很多：比如家国情怀、侠义之心，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

往后余生，愿我们继续走自己的江湖路，笑看风云，笑对生活，不悔梦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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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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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悠悠酱，喜欢读书，喜欢旅行，喜欢猫猫狗狗，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火锅重度爱好者。不高冷，却很有态度。世界或许冰冷，内心依然温暖。公众号：陪你走过漫长岁月（ID：sunshine_phuket）。转载请后台联系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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