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纸旧影话九江|解读大中路沦陷的老照片,1938年

冯晓晖 2024-10-30 22:07:30

作者:张廷 编辑:冯晓晖

"故纸旧影话九江"系列深入挖掘报刊书籍、档案文件、照片地图等原始史料,以当代视角进行解读,多维度地展示九江近代的历史风貌。

【本篇资料】

来源:《支那事变画报》第三十六辑

出版日期:日本昭和十三年(1938)八月十一日

专辑名:九江攻略战

背景说明:

《支那事变画报》系日军配合侵略战争而出版的一份战地专刊。起自1937年8月3日,止于1941年12月8日,共计一百三十六辑,其中第三十六辑为“九江攻略战”。

该画报初名《北支那画报》,根据战况不断改变,从第二辑开始改名《日支事变画报》,从第四辑起又换为《支那事变画报》。画报由战时日本《每日新闻》出版,照片完全为日军战地随军记者所拍摄,真实记录了日军侵华所有战线、战况、战役。

此外,本文主要参考资料有:

《日本随军记者见闻录》(日小俣行男著,1982年日本现代史出版会出版)

《九江市区防守战》(高鹤峰回忆录,1985年4月打印稿)

《访日本桧六二会访华团成员记录》(九江市政协文史委1983年整理打印稿)

【引言】

中国抗日战争史上的著名“赣北战役”,起始于1938年6月26日马当防线失陷,至1939年4月“庐山孤军”突围成功后,历时一年之久。

在这次战役中,日本《读卖新闻》《大阪每日》、《朝日新闻》、《东京日日》,以及“同盟通迅社”等新闻机构,特派了许多“随军记者和摄影师”,在人侵九江时拍摄了一些照片。他们通过“九江战地分社”转发“南京分社”同继而再转上海“华中总社”随后陆续刊出。

尽管这些照片显现了日军占领九江时的“英勇战绩”,但也真实留住了历史的瞬间。他们充分暴露了侵略者肆意践踏九江的一草一木,野蛮毁坏九江城市建筑的狰狞面目,其战争罪行昭然若揭。

一、龙开河铁桥两岸的激战

供图:严耀喜

龙开河铁桥始建于1927年,由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桥梁工程专业的九江人张远东设计(其弟张远西时任九江市市长),江西裕民银行经理、九江商会会长王试蓉为监造人,上海慎昌洋行负责施工。全部工程历时两年完成,堪称九江标志性建筑之一。

自马当防线失守后,为防止日军溯江而上,利用铁桥从西面登陆,守军第九预备师上下官兵,为是否炸塌该桥在司令部引起一场争论。有人担心炸桥会遭到市民之责难,也有人认为作战需要,只好忍痛割爱。最后师长张言传转达上级指示:“九江不守,留桥何用”,遂将该桥一端炸塌坠落河床。

日本海军陆战队在强攻一十七团固守的滨江路段时,遭到惨重失败后,便将炮艇火力重点移向龙开河至八里湖之间。据参战将领高鹤峰回忆:“我二十六团官兵以誓死之决心,在龙开河畔与敌展开了殊死搏斗。枪声大作,杀声震天。混战中,敌兵一部乘机登陆,向龙开河铁桥附近冲来。我第二十六团第一营官兵与其进行白刃战,反复冲杀至黄昏,龙开河西岸阵地一部被占领,敌陆续登陆支援,与我形成了隔河对峙状态”。在龙开河阻击战中,第二十六团阵亡营长以下军官10余名,士兵300多名。”

日军占领九江后,为了修通至前方的补给线,遂将炸塌的龙开河铁桥顶起焊接,修复通车。1939年11月15日《大路》(一卷四期半月刊)刊出消息:“龙开河铁桥,原于我军放弃县城时破坏,今亦修复,命名‘爱民桥’”。

二、大中路掩体内的伺窥

供图:严耀喜

阻止龙开河西岸日军登陆的守军,在接到军长李汉魂撤退命令后,除一小部分向龙开河之敌佯攻外,主力全部分批撤出九江市区。日军西面登陆部队分别从滨江路、大中路向市内进攻,巷战持续到7月26日傍晚结束,这时九江才完全被日军占领。

据《读卖新闻》战地记者小俉行男后来回忆:“刚冲进九江,我就跑进市里转了一圈。柏油马路上到处都是挖的战壕,十字路口设置了铁丝网路障,大街上杳无人影,家家户户紧闭着大门,难民都躲进旧英租界的外国人教堂,拥挤不堪”。

照片上的掩体,地处庐山路与大中路的十字路口。右侧的三层楼房至今的门牌号码为:大中路125号、127号、129号(九九商城南门对面)。照片内大中路上有两名日军自东向西沿街搜索,值得注意的是,掩体内左侧有一着白衣的非战斗人员。右侧“鼎昌”南货门前也有一着青衣男子,从这一点判断,该照片系九江沦陷(7月26日)后一段时间拍的,并于8月11日刊登在《支那事变画报》上。据1983年日本桧六二会访华团成员提供情况称:拍摄该照片的随军摄影师久田,当时约24岁,不久在武汉外围战中被炸身亡,他同时兼有《大阪每日》《朝日新闻》等多家摄影师之职。原照片的复印件曾由市外办工作人员提供给市政协文史委,在编辑抗战胜利40周年专辑时,因制版效果不佳被临时取下。

三、穿街而过的侵略者

供图:严耀喜

日军高桥部队是由东面攻进九江城区的,其先遣分队于7月26日才占领市区,如此大批外围部队当为27日或更晚进城。该照片拍摄位置与上一张“伺窥”是同一角度,再从街道的整洁看去,更象是力“摆拍”而清理了环境。

大中路这段街道,地处今九九商城南侧,它以1916年元月成立的中国银行(原大中路84号)为中心,门前设置铁栅栏颇为别具一格,而东侧三层牌楼式房屋,是为“同松药号”(原大中路86号)高墙西侧还隐约可见字号招牌。抗战胜利后,著名老字号国药店“王万和”,曾将三马路一幢小洋楼买去,得款顶下“同松”,并在此重振家业。公私合营后,此屋属药材公司门市部。原中国银行旧址也归盐务公司名下,后均拆除另建高楼。而中国银行西侧一排房屋(今123-141号),至今保存较完好,它们系典型英式石库门建筑,其风格曾引领了街巷住宅的辉煌,此次“修旧如旧”,应得到重视!

四、贼喊捉贼的“消防”

供图:严耀喜

这幅照片的文字解说大概是:英勇的海军陆战队士兵,正在扑灭中国守军的纵火。事实上,九江大中路西段遭日军飞机轰炸,军舰炮击下完全焚毁的商号有:浙江宝成银楼、联芳香肠腊味店、永安华洋百货店、东亚玻璃行……。而照片中三幢房屋算是万幸的,但商业经营活动从此停业。

抗战以前,九江专营纸张店号共有七家,“志成”首屈一指。仅1936年,九江市场共销外纸3万令,其中“志成”销纸量达7200令,九江沦陷后店主逃难在外。八年时间里,九江纸业完全由日商松田、草叶两家洋行垄断。胜利后再也没有“志成”复兴信息。“德康祥”也为一家纸张专营店,因字号、广告辨识不太清楚,详情待考。“新丰号”系一家开业没几年的新店,专营“国产绸缎、中华呢绒”,战后也未有重新开业。

五、十字路口的“会师”

供图:严耀喜

在《支那事变画报》上,这幅照片被跨页码编排,占领者海军陆战队与陆军高桥部队在大中路与庐山路交汇处,欢庆胜利会师。照片后排的商号分别是:“大新”绸缎店、“老稻香村”糖果糕饼店、“和兴”京广洋货店。这些商铺地处当时大中路65、67、69号(即今九九商城地段)。

“大新”绸缎店于1937年初开业,即照片上牌匾启首所署之丁丑年。沦陷后尚在继续营业,由于商品均为日商洋行垄断经营,其状况仅为维持生计而已。胜利后移址大中路156号,该店1952年后停业。

“老稻香村”糖果糕饼店,原为长江中下游地区常见的老字号。据《清稗类抄》说:“稻香村所鬻为糕饵及蜜饯、花果、盐渍、园蔬食物,盛于苏”。沦陷后经营情况不明,但胜利后重新登记注册了一家“稻香村永记”,地处大中路311号,(即今大中路394号),不知是其分号否?

“和兴”京广洋货店,只有1946年复兴登记资料可查,其它经营情况不明。

六、环城路路口的肆意掠夺

供图:严耀喜

荷枪实弹的7名日军,系田中部队士兵,而正在搜查的这幢房子,地处环城路西侧路口(今西门口报刊门市部一侧)。它始建于1928年前后,原为九江商会监察委员曾宪玖(以琼)的私宅。楼下是出租的店铺,二三层楼为住房,承建这幢房屋的建筑商是湖口人杨达聪创办的“杨荣猷营造厂”。

1930年,一位汪姓者在这里开设了一家“陶陶酒家”,操掌主厨的是安徽芜湖人吴家松。当时的特色名菜有“脆长鱼”、“煮干丝”、“肴肉”等,颇受市民青睐,顾客熙熙攘攘。“酒家”的左右隔壁,分别有“日杂南货”和潘姓世医开设的“福生堂”。

日军占领后,大肆掠夺商品财产,野蛮入室抢劫。据随军记者小俣行男说:“开进九江后一看⋯⋯商店、街上空无一人,士兵们砸破店门闯进店里,摸到什么瓷器就拿走什么。还有些人在店里发现了老酒坛,便高高兴兴地两个人拾走了”,并且厚颜无耻地说道:“饭碗多的是,用一次就扔掉也不可惜,在日本国内可过不上如此奢侈的生活啊!”

1939年后,这里又辟为“明星食堂”,其食客多为进出于当时“娱乐场”(原西门口二轻工艺门市部)的日伪人员。抗战胜利后,这几间临街店铺几易其主,生意仍然兴旺。建国初期,九江市文化馆设在此处,内辟阅览室、游艺室等。上世纪80年代一度为“爱建公司门市部”,楼上是工商联的办公之处,至今整幢房屋主结构保存完好。

七、时钟亭下的狰狞面目

供图:严耀喜

自民国十二年(1923年)开始,九江府城各门楼相继被拆除,同时为便利通行而修筑道路。西门外大街与城内正街的连接点,正是西门口地段。其人烟稠密,百业具备,最称热闹。九江县公安局选择东西(大中路)南北(环城路)的交汇处,构筑钟亭一座。该钟亭呈四方形,通高十余米。上部为钢架结构,顶端四面的时钟由“九江亨得利监造”;下部为公安局武装岗哨驻所,南面开门,东北西三侧开有六边形窥视窗口。昔日在长江轮船上,很远就能望见该时钟亭,是为九江最早的公共性标志建筑。

1938年7月26日,日军高桥部队与海军陆战队疯狂地从水上和陆地进攻九江。“市区巷战自25日黎明开始,守军后卫部队边打边撤离市区。中午12时许,东面日军分别从东门口、锁江楼方面向市中心搜索进攻;西面日军自滨江路、大中路边清障边分批插入市区街道。持续的枪炮声直到下午7点半结束”(高鹤峰回忆),九江市区最终被日军占领。

西门口钟楼这张照片,原登载于1938年8月11日《支那事变画报》第36年上。其拍摄时间并非照片上标题的时间(7月26日),而是九江沦陷后的某天为庆祝“占领”而补拍的。因为时钟上的指针及日光照射投影,都说明拍摄时间在某日上午10点钟。按1983年日本桧六二会访华团部分当年参战士兵回忆:“26日中午外围部队才正式向市区进攻,先遣分队的零星枪声,反而使我们认为城内还有抵抗,加之到处都是残墙断壁,推进速度很慢,傍晚才全部进入市区内”。而《读卖新闻》战地记者也回忆说:“所有参战随军记者,都跟着后面进入市区。第二天(7月27日)一大早开始访问攻城部队并拍照片,随即向南京分社传送”。所以该照片拍摄时间最早也只是7月27日上午,或许更晚些。

另外,西门口钟亭上的时钟,东西两面为大圆盘形,南北为小圆盘形。照片上右侧建筑为后来的“庐山百货商店”,它1930年前后由九江“杨荣猷营造厂”承建。左下侧“牌楼式”建筑,始建于1925年前后。九江沦陷后,被日伪政权辟为“娱乐场”,1949年以后一度是二轻局的工艺门市部,至今均拆除。

【后记】

张老师的这篇文章,考证甚细,不仅有当时的战斗过程,还有参与者的回忆,分析了照片拍摄的位置和角度,更难得的是介绍了建筑及店铺历史变迁和营业情况。文章还在呼吁大中路改造应对历史建筑充分重视,做到“修旧如旧”。本书出版于2012年,大中路又经过了两次改造,是否做到了“修旧如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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