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宇宙

接上文：

四、乘敌之隙，精心筹划

起义前夕，大家处于严肃沉着而又紧张的气氛中，我时刻考虑着，万一走漏点消息，那么我自已的人头落地事小，完不成任务事大，同时要有多少人头颅鲜血，抛在太行山下的曲沟道上。夜长梦多，事宜早而不宜迟!

恰好，八月六日夜半零点四十分时，李福和的亲信爪牙、副师长袁佐唐从北平赶回曲沟，送来李福和与佐藤太郎共同签名的极机密信件，信中说:“日内返防，有贵宾同行，希沿途列队欢迎，妥为保护，不得有误。”袁也得意忘形地说:“明天上午八时，天皇的代表前来阅兵，阅兵后正式成立三个军，李军长升任总司令，挂帅东方佛朗哥政府，水涨船高，咱们更要升官发财了!”并转达:“军长和顾问说，除小岛顾问和副军长外，他人不得与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想到这里，我立即劝袁去休息，遂即以查哨为名，去找王正时( 后改名宏伟 )、秦秀峰、杨百川等磋商。

一进门，正遇组织上派来协助起义的苏精诚同志。

苏见我，即递上刘永志(陈赓同志的代号)给万怀祖( 我和徐的代号)的信，指示“勿失良机”并告“我已整军待发，迎接你们凯旋”。

看过信，我将袁佐唐带来的消息向苏说了一遍，共同商定将计就计，立即部署。

于是，急去警卫营，叫杨治国营长速传张英魁( 第一旅旅长 )、申子雍( 第二旅旅长 )、曹呈祥( 第三旅旅长)、龙广( 骑兵连长 )、卜静( 军医处处长 )、赵发荣( 军需处长)、张军械处长、秦秀峰( 秘书处长)、王正时( 副官长 )、张大竹( 参谋处处长)、陈 山(秘书，后改名陈珊 )、门镇中( 政治部副主任 )、秦百舟( 机要秘书)、参谋杜英杰、裴敬先，吕品器、周江陵等人，马上来警卫营办公室开会。

事前，已派张静修回到汲县，秘密联络点( 张的家乡)准备部队起义后，把部队闯过铁路，到彰内平原，去打游击，以免把战火引到山内，影响解放区的人民生活！

人到齐，我便低声宣布了李福和、佐藤叫我们“欢迎贵宾”的消息，并问大家该怎么办?”我说完后，大家面面相觑，不敢发言。

王正时见此情况，镇静而含有很深的感情说：“大家都是师长一手提拔的官员，师长决不会把我们拖进火坑，大家可以说出心里话，共同研究，不须顾虑。”

曹呈祥、申子雍以及曾随我在东北抗日的孔祥凯，都不很同意立即起义!张英魁说:“我是个老粗，我只知道听师长的命令，师长叫我干啥，我就干啥!”

我( 黄 )说:“大家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们都是自带枪马上山抗日的!因我被俘，害的大家丢人显眼，蒙受耻 辱。·····为民族计，为国家计，为将来自己和子孙后代计，我决心杀倭除奸，奋勇起义。如果我战死沙场，希望各位念着患 难一场，把我的尸首埋在太行山上，使我像结草杜回那样，不叫日寇进我太行山一步。”

话音未了，女医生卜静道:“你们男子汉，骨气在哪?······师长决心一死为我们洗掉耻辱，为子孙后代增光。我是个女子也誓死杀几个鬼子，为中国抗日的先烈们报仇!”

秘书处长秦秀峰接道:“起义!谁要再拖我们当汉奸，我就枪毙谁!”说完把手枪往桌上一拍，挺身站起。大声道:“你们谁敢来，试验试验我这子弹好吃不好吃!”

苏精诚同志看着会场上的气氛，想起义的人，占少数，时间再缓下去，万一事出突然，那末，就会有许多人头落地，久经锻炼，智勇兼全的老红军、共产党员苏精诚同志慷慨而厉声地说：“我是共产党员。特来协助你们起义，我愿意同生共死地和你们在一起抗日。这里枪一响，杀了敌伪，党和毛主席就派主力部队接你们上山!”

听到这里，曹呈祥表示同意起义了，申子雍等起义的决心也坚定起来。王正时说:“为了抗日，我们同师长死在一起，也是光荣的!”

时间已快四点钟，我于是发布命令：

杀倭除奸，誓死抗日；七时以前，各单位一律勒死日寇顾问及指导官并将袁佐唐严加看守;七时半以前，各单位到达指 定地点：张英魁率第一旅全部警卫营及师本部列队于曲沟村北公路，乔装欢迎；曹呈祥率第三旅官兵埋伏曲沟东十五里的周村，堵截彰德援敌；申子雍率第二旅全部伏于曲沟西十五里的小王庄附近南山坡的林中，堵击水冶援敌；骑兵连随我行动。对起义中的口令、特别口令以及成败后的集结地点，我们都作了详细的布置。王正时负全师的军事机密责任。

会议一结束，我们即派杨治国同志拿着早先从佐藤手中弄到的名片，冲破重重关卡。 前去通知军部的徐靖远。机智地闯过关卡，并摆脱小岛的监视，完成了任务，顺利返回曲沟村时，我们的一切行动均已有绪。

五、杀倭除奸，为国增光

一九三八年八月七日晨七时半以前，我师各部均已进入指定地点。不一会，三架敌机便出现在曲沟上空，沿彰水公路由东向西飞去。敌人的目的，是想一面侦察、一面示威，并为自己壮胆，但这无异告诉我们，他们即将到来。我们于是更加振奋，目不转睛地盯着公路，准备用血与火记录下这一庄严的历史时刻。

果然，敌之装甲汽车，满载着鬼子兵奔驰而来:一辆、二辆、三辆，······一共六辆，从我们身边驰过，而拉着敌伪元凶巨恶的小汽车，也正朝着我们疾驰。

“战斗时刻到了!”我想着，断然率领数十名骑兵跨马踏上公路，策马向前迎接。

小汽车被迫停下。我向车内行了个军礼，号兵也齐吹三番欢迎号。敌伪被这意外隆重的欢迎仪式所吸引，纷纷从各自的小汽车里钻出来，由李福和向我逐一加以介绍，长川少将、植田大佐,还有大泊、长岭······等等，真是牛鬼蛇神、螅魅姻牺无所不有!

他们那些骄傲凶狠的形态，使我想起荆轲刺秦，专诸刺王僚的英雄神气!但是我按着心头的怒火，逐一听着介绍，并死死握住长川的右手，当时我三十三岁，在日本留学时所学的日本语，比较熟练。用日语对长川大加恭维，一面寒喧，一面并列前进。作检阅式，以引诱其余跟随的爪牙们远离汽车掩体。

无奈部队缺乏训练，欢迎号音刚了，埋伏在谷子地里的士兵，有的探头探脑向外探视，有的爬上公路偷看热闹，竟被看出破绽。

正在长川手摸左边的宝剑之际，我举起左手为号，王正时（即王宏伟）捷足先登冲上前来，三弹击毙日本长川少将，顿时长川的脑血溅出，像死狗一样地躺在地上!

李福和见此情景，大吼一声，你们要造反啊，掏出手枪正欲射我，被手疾眼快的武术家张英魁从后面一脚踢个嘴啃地，夺下李贼的手枪，用他枪内的子弹击中其头部，当即身亡。

杨百川、秦秀峰、陈山、杜英杰、张大竹等，都按原计划，视死如归的决心，参加了战斗，于是，这个卖国求荣的汉奸头目，结束了自己罪恶可耻的一生。

此时，枪声如爆，杀声震天。敌机飞回轰炸，日寇开来救兵，敌我混战一团，曲沟道上，真是杀气冲霄，血肉横飞，惊心动魄，死生莫测。

然而，起义官兵，在苏精诚、张宏义、王正时等同志的鼓舞下，如狂风、似闪电、象游龙、若猛虎，左冲右突，东砍西杀，越战越勇，经过血泊中的激战，终将日伪全部、干净、彻底消灭。

日本天皇的侵华代表长川少将、植田大佐、前田少佐、尉官十六名，士兵三十二名，以及他们豢养扶植所谓“东方佛朗哥”李福和等人，连同他们那“东方佛朗哥政府”的美梦，一齐抛进了地狱之门!

用自己的双手为国增光的全体起义官兵，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高唱着《 游击队之歌 》:“我们生长在这里，每一块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没有吃、没有穿，自有敌人送上前，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爱国的勇士们边走边唱着凯旋的战歌离开了阵地，奔向指定的集合场——漳河南岸的康王庙。

在水冶军部策应起义的徐靖远同志，闻知起义爆发，立即率队袭击日寇新成立不久的“皇协军”第二军、第三军军部,当场击毙其伪军长刘念德、李先德等,击散其乌合之众。

阴险狡诈的小岛宪，闻变化装潜逃到李英部去了。李英张惶失措，不知有变，唯恐八路来袭，因而龟缩在水冶城内，不敢出城一步。

待我第三师杀倭除奸战斗业已结束，走向太行山时，李英才知三师有变，匆匆赶来曲沟，见到的，只是长川等及其叔父狼藉的尸首而已。

徐、我率部起义后，吴朝翰亦率部脱离伪军，回到祖国怀抱。日寇精心扶植的“皇协军”，仅剩李英第一师的残部，而且惶惶不可终日了。

日寇的“以华灭华”的阴谋遭到了严重打击。我党著名时事评论家范长江同志，发表评论说：“水冶一役，破敌谋，彰国法，为中国增光荣，为北方吐闷气”。“而此八千健儿之精神，即大河以北沦陷区域全体同胞之精神，亦即全中国全体同胞之精神”。

的确。我部在中共地下党组织的领导下，粉碎了日寇扶植“东方佛朗哥政府”阴谋的胜利，充分显示了伟大的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和无私无畏的英雄气慨!在我爱国军民的沉重打击下，日寇曾在德、意等国面前，大肆宣扬的扶植“东方佛朗哥政府”的计划，从此密而不宣；对其所在德、意等国代表面前大力引见的李福和的下场，日寇所谓“同盟社”也不敢如实披露，竟以“剿匪阵亡”追赠陆军上将，寒寥数字相遮盖。而关于长川少将等日寇的生死，却未敢涉及一字!在我爱国军民的沉重打击下，“所有冀北、豫南一带的伪军，无论大股、小股”，亦“均呈动摇之势”。少数死心塌地的汉奸卖国贼，更日益深恐自己未日的降临。

曲沟杀倭除奸起义的胜利，极大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日斗志。不仅鼓舞了当时——一九三八、一九三九年的许多伪敌反正走上爱国抗日的道路，即使后来高树勋部，杀死汉奸石友三，也和我们曲沟起义，有些影响。这一事实也向世界宣告：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必胜，日寇所发动的对华侵略战争必败。恰如范长江同志所言:“吾人于此，有绝对信仰，有以断定敌寇必败，中国必兴。”从此，愈来愈多的爱国军民，更紧密地聚集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同日寇展开了殊死的斗争。而曲沟起义中共产党员及广大官兵的英勇献身精神，则不仅激励着当地人民的奋勇杀敌，而且将永远光照在中华民族的史册上。

曲沟起义的胜利，归根结底是我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先锋模范作用的胜利。参加起义的部队，长期经受了党的教育和党员领导核心的工作，及时取得了上级党组织的指示和帮助，战斗中又得到党员骨干的具体指导，战斗结束后更得到了党中央、毛主席、八路军总部、一二九师政委邓小平、师长刘伯承以及三八六旅旅长陈赓同志的表扬、关怀和鼓励，太行山中，广大群众到处张贴标语和欢呼。这一切，都是参加曲沟起义部队奋勇杀倭除奸的力量源泉，也是伟大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取得最后胜利的根本保证。

回顾，在日寇侵华最疯狂的时期(一九三八年秋)，我们能够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同心同德，不怕苦，不怕死地完成“打进敌人心脏里爆炸”的艰险而光荣的任务，这完全是中共地下党组织领导的爱国人士、群众支援和第三师全体官兵们，在九死一生，血泊的战斗中得来的。我个人只不过是起着个小螺丝钉的作用。今后我更要加强学习，提高认识，解放思想，坚定决心，为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祖国，向共产主义迈进，贡献我晚年的一切力量，以报答党和人民对我的哺育和期望。

一九八三年四月三十日，于哈尔滨

注：

(一)徐靖远于一九四二年夏，在洛阳北四十里的京门口( 黄河渡口 )的北渡船上，被蒋介石派特务张振武用无声手枪，将徐暗杀后，把尸体扔到黄河洪流中去了。这个消息是靖远的哥哥徐秀成来信说的( 徐秀成家住湖北省武汉市江沿黄兴路祟德里，门牌记不清了，到该处一问便知，因为徐秀成是爱国的知名人士，曾任武汉市中华书局总经理等职）。

(二)吴朝翰( 伪第二师师长 )在未起义前，经徐靖远的联络，吴是准备杀敌的，但事出仓促，当我们在曲沟道上对敌肉搏战斗，敌机轰炸时，吴率部逃到济源被蒋介石收买，获得数十万元，吴在陕西省宝鸡一带成立烟卷公司，当百万富翁去了。传说，吴已逃到台湾去了。

黄宇宙

一九八四年十月二日于哈尔滨

( 本文作者:时任黑龙江省人大常委省文史研究馆副馆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