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无人不知,娇纵太子妃爱玉如命。
游街时,她看上了我为夫人精心雕琢的玉,
语气轻蔑:「你这样的下等人,如何配得上这等美玉!」
于是她令人扒光我夫人的衣服,夺了美玉扬长而去。
多年后,我以精湛的玉雕技艺得太子妃青睐,常伴左右。
可她不知,她的脸庞,就是待雕的璞玉。
璞玉雕成,起死还魂。
夫人,我来接你回家了。
1
「这玉是你雕的?」
太子妃把玩着手里的玉,眼里满是喜爱。
我坐在马车里,回避着木工目光。
身旁的婢女开口骂道:
「我家小姐问你话呢!你是变成哑巴了吗?」
我苦笑道:
「鄙人靠雕玉谋生,未曾料想所雕的玉能得娘娘青睐,实在是诚惶诚恐!」
「在下心在乡野,不懂规矩,只怕随娘娘入宫后,丢了您脸面。」
她柳眉一竖,瞥了我一眼:
「那这么说,倒是本宫不领情了?若不是本宫游街时见你雕的玉有几分灵气,你凭什么与本宫同坐一辆马车?」
「本宫今日非将带你带回去不可!」
她看着我面露苦涩,玩味之意跳上眉头。
车上的穗子摇摇晃晃,我就这样被带进了宫。
娘娘在宫中专门设立了一处地方,供她闲暇时分消遣。
这里的人有养蛐蛐的,踢蹴鞠的,写话本子的……
可因娘娘爱玉如命,她总会跑来寻我,观我雕玉。
我逐渐成了这大院里与她来往最多的人。
可她永远不会知道,我雕的最后一块玉,
会是她的脸庞。
容貌姣好,身份高贵,最适合我夫人的魂魄了。
2
我的夫人在京城里开了一家面馆。
店面很小,可就算是赶路的富商大贾路过,也忍不住坐下来吃一碗面再走。
我流浪奔波至京城,空有一身雕玉的手艺,可却无处施展。
一是无售卖渠道,二是无关系网。
想要白手起家,谈何容易。
无奈之下,我硬着头皮来到了她的面摊。
「老板,可否拿雕好的玉换一碗面?」
她先是一愣,随后莞尔一笑:
「当然可以。」
从那之后,她的脖子上就多了一月牙儿玉坠。
她告诉我,她叫月儿。
若是在京城中无路可走,就来寻她。
虽是萍水相逢,可相遇也是一种缘分。
于是她拿着我雕好的玉挨个询问路过的商贾,
见她朴实心善,许多货商愿意代销美玉。
在口口相传中,我的玉得以被世人看见。
就连京城里的许多名门贵族也抢着买我的玉。
而她,旁人眼中的面摊老板娘,身上也戴着玉。
只不过,那玉是我耗费多年心血才雕成的。
算得上是天下独一份的玉饰。
她常小心翼翼地问我:
「这玉哪是平民百姓所能染指的?它本就应在高阁深闺,流连于宫中,与珠宝金钗待在一处。
我抱着她,轻声道:
「这玉啊,没那么多讲究。若心存善德,则玉有灵。」
「戴玉之人,不分三六九等。」
她摸着胸前的半月玉佩,笑着跑了出去。
可没想到,这一去,竟毁了我与她的一生。
3
我等了好久好久,却没等到她回来。
走出去一看,却看见她浑身赤裸地躺在大街上。
身旁的百姓小声议论道:
「这太子妃娘娘娇纵惯了!我们谁见了她都得绕道!」
「这姑娘也真是的,明知太子妃娘娘爱玉如命,可偏偏戴着她招摇过市!这美玉哪是我们能消受的起的!」
此时,着一袭华衣,手上抓着半月形吊坠,眼神轻蔑:
你这样的下等人,如何配得上这等美玉!」
月儿紧紧捂住自己的身子,眼尾发红:
「将玉佩还予我!堂堂太子妃,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干出如此勾当!」
她笑得直拍手:
「世人皆知我爱玉,倘若你主动将玉交予我,说不定我还能赏你些钱。」
「可你却屡次言语顶撞我,真是不知好歹!」
「来人!把她押去青楼!让她长长教训!」
我冲到人群前面大喝:
「我看谁敢动她!」
可她早已被人掳走。
想极力赶上她时,背上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她身边的护卫们举着刀,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只觉身体一轻,瘫软在地。
朦胧中,我仿佛看到了月儿的身形如我一般,
倒在了众人的簇拥中。
4
「月儿!」
我猛地从交椅上惊醒,手心爬满了汗。
「云山,在发呆?」
声音由头,是带着婢女,满面春风的太子妃。
这宫中大院里不止我一位闲人。
有斗蛐蛐的,会蹴鞠的,更有常带着太子妃捕猎的……
可自从我的到来之后,只有我的玉能让她开心。
「娘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我沉声道。
她眼底止不住的激动:
「云山,可否教我雕玉?」
灯火摇曳,她也搬把交椅来,坐在一旁静静地看我雕玉。
她扑朔着小眼,同我道:
「这用以雕琢的玉,用料可有讲究?」
我拿起刻刀,不疾不徐地雕着:
「自然是玉石品质越高越好。」
她眼底满是欢喜,坐在我的膝上:
「那你教教我吧。」
我握着她的手,一勾一勒着。
其实起初,她并不像这般亲近我。
入这大院的第一天,她就在院子里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院里的其他人比我先来很久,个个都有逗乐的法子。
可她将所有人倒吊在树上,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浸了盐水的鞭子:
「一个二个的如此没用!逗本宫开心这么难吗?」
众人见状,纷纷下跪:
「娘娘饶命!我们定会想出法子……」
有人小声嘀咕道:
「若非娘娘当初非要将我们带回这大院……」
只听「啪」的一声,长鞭狠狠地落在他身上,令他痛得大叫。
「你方才说什么?」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扇自己的巴掌,直到脸颊冒血。
太子妃笑得前仰后合,余光瞥到我,缓缓朝我走来:
「你叫什么?」
「云山。」
「云山,你也知道,我这人平日里没什么爱好,就爱收藏些各式各样的玉雕。」
「三日之内,我要见到满满一架玉雕。否则……」
我不由得一惊,稳住心绪后,沉声道:
「好。」
她的眼神带有一丝玩味,似乎很享受这种把人牢牢掌握在手心的感觉。
天下没有比这更有趣的了。
我看着她潇洒离去的身影,嘴角微勾:
「娘娘,恐怕这次要让你失望了。」
三日一到,她便迫不及待地来到院中,身边人带着各式各样的刑具。
可看到我,却原地怔住了。
「娘娘,您交代给在下的,在下都一一完成了。」
「这是白玉瑞兽镇,摆在屋内可引来祥瑞之气。」
「这是白玉鱼形佩,是我特意按照娘娘的气质雕刻的,望娘娘常戴身边……」
此时我的手早已鲜血淋漓,缠绕的白布上浸润着鲜艳的红。
这三日里,我几乎不吃不喝,只依稀记得日月星辰从我手间溜走,不知时分。
我为的就是这一刻。
「娘娘,您还有什么要吩咐在下的吗?」
她不可思议地盯着我:
「你……你为何不反抗?唤作他人,只会………」
「娘娘携我入宫,我自是娘娘的人,岂有反抗的道理?娘娘应为我的恩人才是。」
我真想知道她的恶趣味未被满足时,内心究竟是何种反应。
三日里的呕心沥血,使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云山,云山!」
我晕倒在地,听见她焦急的声音,满意地笑了。
后来她同我说,即使身为太子妃,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里,处处受限。
只有我,能无限地包容她的娇纵。
同她讲市井逸事,教她雕琢心爱的美玉,陪她任性……
太子妃以为我是她的知己,
可我只知,
这只羔羊,终于快要走入狼圈了啊!
5
思绪回笼,我握着她的手,一刀一刀地雕着玉。
可怀里的美人似乎睡着了,鼻息的热浪喷在我脸上,可我却毫无波澜。
她嘴里嘀咕着:
「云山……我好喜欢你的玉……」
我暗自哑笑。
摸着她的脸,我呢喃道:
「多好的玉啊,等到这璞玉雕成,就是还魂之时。」
我拿起刻刀在她的脸上比划着,
兴奋地快要发抖,
可我收回了刻刀。
这雕玉还魂,必须等到满月之时。
况且,她哪能这么容易就死呢?
6
第一缕晨光柔柔地洒进来时,她正揉揉眼起身。
身上披了一件大衣。
她看着我,眼底说不清的晦涩。
「娘娘,中元节我们去赏灯吧。」
她嘴唇轻启:
「好啊,正好近来烦闷,出去玩玩也未尝不可!」
那天,街上灯火透亮,
她一路飞奔,撞倒了不少嬉戏孩童。
「知道本宫是谁吗?没长眼睛?」
她一声呵斥,吓得孩童嚎啕大哭。
西头拿钱买了吃食,只是觉得不合胃口,便一脚踢翻摊位:
「你这做的比宫里下人的吃食都难吃!是想毒死本宫吗?」
我跟在她身后,
先是扶起了孩童,又买来些吃食,安抚好情绪后将他们送到父母身边。
又是跟摊位老板连声赔不是,说她痴傻不懂事,拿些钱财打发走。
她回过头来望向我:
「云山,你真好。」
「你和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
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我只不过是恰巧多了门手艺,得人青睐。
这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她忽然指着远处,拉着我的手说道:
「我们去放河灯吧!」
可我只想逃离。
如果此时此刻在我身边的是云儿,我的夫人,
那该多好啊!
她蹲在河边,艰难地弯着腰。
身后的人摩肩接踵,我借口先行离开。
可回来时,她不慎落水。
双手胡乱地拍打着水面:
「救命啊,来人啊!」
我装作没听见她的呼救声,只等她浑身湿淋淋,被路旁的好心人捞起后,
故作惊慌:
「没事吧娘娘!天色不早,不如早些回宫,以免染了风寒。」
她依偎在我怀里,身子因在河里跑过瑟瑟发抖着。
「云山,谢谢你陪我,让你担心了。」
我并无半点担心之意。
在她眼中我的爱意都是装出来的。
听闻女子若耽于情爱,精气神都要比平日强上几分。
我得好好养着这块玉。
7
宫中设宴,
太子妃一再要求我陪她前去。
我推脱道:
「娘娘,在下实乃粗鄙,恕在下无法陪娘娘前去。」
她嘟着嘴:
「怎么?我堂堂太子妃连带个人的权力都没有吗?」
「你不是一向都宠我,凡事都听我的吗?」
我笑道:
「娘娘别说笑了,宫中设宴,您还是速速前往,以免误了时辰。」
她歪着脑袋,踮起脚微微前倾:
「那,把你胸前这枚玉佩交给我如何?有了它,权当你陪我去了。」
这胸前的玉佩,正是与夫人成一对的右弧月玉佩。
我低头愣了几秒,摘下递到她手里。
她蹦蹦跳跳地接过,前去赴宴。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我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我这计划正稳步推进着。
8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太子妃带着宫女前来,一脸兴奋:
「云山,没想到你那玉佩竟能得邻国使者喜爱!」
「他想见见这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高超手艺?」
我被她牵着手,赴了宴。
「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示意我不必多礼,开口道:
「常听薇儿在我耳边念叨,念你雕的玉世上绝无仅有!就连邻壤使者都连声赞叹。」
太子妃笑得合不拢嘴,发觉仍牵着我的手时,才默然放手:
「那是当然!他啊,还是我从市井里捡回来的!」
使者见状,连忙开口:
「在下有一不情之请,斗胆请您将这玉雕之人赐予在下,鄙国盛产玉石,若能得此人,经由他手后,销往各国,定能填补国库空缺啊!」
太子大手一挥:
「不就一玉雕师吗?以一玉雕师换两国交好,如此划算的买卖我又怎会不答应?」
可太子妃却顿时挂了脸:
「全京城会雕玉的又不止他一人!那晶阁坊日日生意红火,任他挑到满意为止还不行吗?」
太子将她拉到一旁:
「薇儿,那是邻国的使者!你都这么大了,怎还不懂规矩和朝廷之事?」
她一把甩开太子的手:
「殿下,你一直都是这样。嫌我不懂事,嫌我整日游手好闲,痴迷美玉。可我唯此一愿,只求留下云山。」
他顿时怒上眉头:
「你当真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殿下,他定是家中没落,才流浪于市井。若他真是贱民,我早已将他一脚踹开!」
「倘若我说几日之后,便是我俩的大婚之日呢?你还要带着他,整日泡在他那儿?」
我差点笑出声来。
这太子妃不会真以为我是她的知己,她的真命天子吧?
「来人!把这贱民拖入慎刑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