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之中,只要提及我的闺名,人们无不啐上几口以示鄙夷。
我本该稳坐正室之位,却鬼迷心窍,恋慕权臣顾九安,不惜屈尊降贵,甘愿成为他的偏房侍妾。
然而他对我却不屑一顾。
那日大雪纷飞,我冒雪为他送去油纸伞,却因高烧昏倒在路边,而那把饱含情意的伞却被他转赠给了乐坊中受宠的歌姬。
即使如此,我在病榻苏醒后,依旧强忍屈辱与辛酸,柔声细语地询问他是否身体抱恙。
面对顾九安那些恣意嘲笑的好友,他们放言无忌:“九安能否传授我们,是如何调教出这样一个温顺如犬、眼中唯有你的女子?”
在顾九安被官府逼至绝境,四面楚歌之际,只有我一人坚守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临别之际,他将生的希望留给了我,紧紧捏住我的下颌,炽热且决绝的一吻烙印在我唇上:“念念,你必须活下去,且勿回头。”
我默默凝视着他,深知若非亲自将他绳之以法,我心中深藏多年的复仇烈焰如何得以平息?
又怎能对得起那个曾经对我一见钟情,朝思暮想的人呢?
1
顶着满身雪花踏入厢房那刻,我正撞见顾九安与一名女子热烈拥吻,二人如胶似漆。
那位女子嘴角挂着一抹嫣红的水润微笑,柔弱无骨地倚靠在顾九安怀中。她就是玫儿,乐坊中的歌姬,自五年前顾九安尚是京城小吏起,就一直是他点名献唱之人,如今他权倾朝野,仍只唤玫儿为他一人歌唱。
京城里都传言,顾九安钟情于玫儿,不久将纳她入府为妾。
面对我的出现,玫儿眉眼间闪过一丝嘲讽,而我却若无其事,缓步至顾九安身边,从披风内取出一把油纸伞。
“九安,今夜大雪纷飞,怕你因政务繁忙疏忽了自身,特意前来送伞。”
顾九安修长的手接过伞,却并未看我一眼,只是温柔安抚怀中的玫儿,说要一同雪夜赏湖景。
在顾九安同僚们戏谑嘲笑的目光中,我忍受着他们的冷言冷语,他们视我年复一年的付出不过为他们枯燥生活增添笑料。
突然,玫儿摔碎酒杯,手持碎片走向我,在我皓腕上划出两道血痕。
顾九安并未说话,只是用冷峻的目光紧盯着我。
我忍痛笑着回应:“如果这伤痕是顾九安所赐,我想我会更乐意接受。”
2
“顾念,你真是够下贱!”
顾九安皱眉厉声责骂,话语如同巨石压在我心上。
我咬牙强忍痛苦,屈膝蹲在他脚边,面上尽显对他的温顺和依恋,询问他是否需要喝暖胃汤再去赏雪。
顾九安的眼神深邃冰冷,紧紧钳制住我的下巴,力道之重让我额头渗出细汗。
“顾念,离我远点儿,别再自作多情。”
他厌恶地推开我,起身离去,玫儿则趁机狠踩我的手指。
我在疼痛中紧跟其后,手腕上的血已凝固。
顾九安带着玫儿登上马车,手中握着我带来的那把还带有体温的油纸伞。
我望着他们消失在风雪之中,瑟瑟发抖地提醒他未喝的暖胃汤,但只换来他冷漠的一句“滚”。
昏厥之前,我似乎看到那个曾许诺会骑烈马娶我的少年——薛凝。
他英勇赴死,被冤枉通敌叛国,尸首倒在菜市口的血泊中。
玫儿举报了薛凝,顾九安带兵搜出了所谓的罪证。
我不禁冷笑,这个保家卫国的英雄竟以这种方式被羞辱性地终结生命。
在这漫天风雪中,我孤身往家中走去,却不想昏倒在地上。
冷,异常寒冷。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觉得自己就这么冻死了也挺好的。
恍惚之间,似乎有人将我抱上了马车,浓浓的酒气包裹着亲吻落在颈项。
当我睁开眼睛时,发现顾九安正坐在身旁,嘲笑我苦肉计不成。
我掩藏心中的恨意,熟练地说出爱的誓言。
然而却不想,他瞬间扼住我的脖子,对我怒吼。
“别靠近我!恶心!”
我再次靠近他,泪流满面,“你对我的是有感情的,但为何如此难以承认?”
顾九安愤怒地将我推下车外,我跌落地上,头部剧痛,耳边嗡鸣不断。
听着马车离开的声音,我放肆地笑了起来,自嘲自己的不耻行为。
我望着远去的马车,字字坚决喊道:“顾九安,你已经爱上我,只是不敢承认!”
顾九安停下马车望着我,眼底掠过一抹担忧,但很快脸色转为阴沉,薄唇紧抿,眼中寒意逼人,留下一句“明日去给玫儿诊治”,便匆匆离去,同时还将马车留给了我。
回到自己小院后,我犹如疯魔般冲入净室,用牙栉刷得牙龈出血,又将自己浸泡在浴桶中狠劲搓洗,直至皮肤通红。
然而,无论怎样洗涤,都洗不去内心的罪恶感和自我厌恶。
虽然身体对于顾九安的触碰已经麻木,但内心深处的抵触却愈发强烈。
我知道顾九安能在短短五年内成为权臣,其心机与常人不可同日而语,为了达到目的,我必须比他更懂得隐藏自己。
我在水中一遍遍告诫自己爱着他,泪水却止不住地滑落。
薛凝,如果看到我在仇人的怀抱中挣扎求存,你会原谅我吗?还是觉得我肮脏不堪?
颤抖着,我抓起绣囊中的蜜饯,一颗接一颗塞进嘴里,直到脸颊鼓胀无法再容纳。
甜腻的味道暂时压制住内心的崩溃边缘。
蜜饯是我随身携带的物件,连沐浴时也不离手。
顾九安曾问过我为何如此嗜甜,我只报以微笑,那并非只是蜜饯,那是我的慰藉,是我的精神支柱。
次日清晨,我被带到乐坊为玫儿看病。
在顾九安尚未得势之前,玫儿受尽了客人的折磨,如今乐坊老板因顾九安宠爱她,才免去了她接客之苦。
我深知玫儿会找我麻烦,但她竟如此有耐心,待我为其他乐坊姑娘诊治完毕后,才露出真面目。
她挽着顾九安,在众人吹捧中冷笑看着我,让我随她进入房间。
甫一踏入房门,我便遭到了玫儿无情的一巴掌。
忍着耳边嗡鸣,我冷冷回视她。
玫儿撕下伪装,眼神如同淬毒般狠毒,扬言要教训我这个贱人。
就在这时,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反手揪住她的发髻,将她按在桌案上,手中紧握砚台,毫不犹豫砸向她白皙的手指。
玫儿惊恐尖叫,手指距离砚台仅一线之隔。
片刻之后,她颤抖着睁开眼睛,苍白的脸色显示了恐惧至极。
我紧握砚台,恨意满溢。
我多么想毁掉这双递上罪证的手,但我明白现在还不是时候。
此时,顾九安听到尖叫声踢门而入,面带怒容将泪流满面的玫儿拥入怀中,并重重给了我一耳光,命令我道歉。
我捂着脸颊,倔强地抬起头,首次违逆他的意愿:“休想。”
不顾顾九安冰冷的目光,我转身冲出乐坊,因为我害怕自己会在愤怒中亲手终结这两个罪魁祸首的生命。
3
天色擦黑时,小院门口传来玫儿娇媚的笑声。
我心知肚明他们的来意,无非是想借机羞辱于我。
玫儿偎依在顾九安怀中,撒娇道:“你就在这门口跪着伺候我们,等玫儿消气了你再起来。”
面对此景,我紧握双拳,哀求地看着顾九安,用尽力气说:“你知道的,我不愿意这样。”
顾九安漆黑的眼眸冷漠地凝视着我,沉默的态度显露出他的决绝。
无法抗拒,我只能屈服,膝盖在玫儿得意的目光下缓缓弯曲,眼泪无声滑落,全身颤抖不已,胸口疼痛得几乎让我窒息。
顾九安喉结微动,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后,他默不作声地走进寝室。
玫儿捏住我的下巴,尖锐的指甲刺入肌肤,留下深深的痛楚:“贱人,我会让你知道谁才是九安心中最重要的人。”
随后她傲慢地笑着跟随顾九安进了房间。
这一夜,我听着闺房内女子暧昧的喘息声,却始终听不到男子的声音。
突然,玫儿惊恐尖叫着冲出房间,衣衫凌乱,口中不断重复:“疯了!他疯了!”
我脸色骤变,疾步踏入内室。
昏暗闺房中的异样气息令我心头一紧,只见顾九安独坐窗边,周身弥漫着阴郁之气。
他双眼通红,狂暴地锤击墙壁,甚至以头撞地,片刻间额头已是血肉模糊。
我指尖颤抖,强忍住恐惧和担忧,向他走去,“顾九安,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
顾九安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眸里闪烁着病态的愤怒与压抑,当我走近至五尺之处,他嘶吼道:“滚开!”
那句话中,我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与绝望。
尽管如此,在他警告我别再靠近时,我依然咬牙坚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你如果疼,就咬我,但不许伤害你自己……”
话音未落,颈间剧痛袭来,顾九安正低头咬在我嫩滑的颈项上,片刻间,咸腥味四溢,疼痛如同潮水般蔓延到四肢百骸。
顾九安仿佛突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沉重的喘息在我耳边回荡。
他犹如一块破碎却珍贵的玉,眼神空洞而骇人,死死盯着我正在流血的伤口,身体微微颤抖。
尽管疼痛难忍,我还是强忍着剧痛,握住颈间的伤处,向前挪了一步,挤出一丝微笑,颤抖地抱住他,声音断续且凄楚:“没事的,我在你身边,别再伤害自己了。”
顾九安僵硬的身体渐渐缓和下来,他站在原地良久,眼中的暴虐逐渐被理智取代。
他看着我,神情恍惚地唤了一声:“念念……”
我抬起颤抖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泪水无声滑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九安,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顾九安小心翼翼地捂住我的伤口,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疼吗……”
不等我回应,他便迅速将我抱起,决然道:“肯定很疼,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府医。”
门外偷窥的玫儿见状缩了缩脖子,轻声唤他,但顾九安似乎并未听见,抱着我快步向外走去。
我将下巴轻轻靠在他肩头,额头渗出了冷汗,虚弱地呼唤着他:“顾九安。”
他应了一声,紧抿嘴唇,沙哑地回应我:“永远不会了。”
我闭上眼睛,任泪水流淌,虽然只是脖颈受伤,但疼痛让我感到撕心裂肺。
在失去意识前,我想,若此刻能含一颗蜜饯该有多好……
当我再次醒来时,听到屋外玫儿的声音,她竭力解释并表白对顾九安的爱意。
顾九安蹙眉,淡漠地瞥了她一眼,让她保持安静以便我休息,并让她先行离开。
然而,玫儿情绪崩溃地挡在他面前,质问他为何因为我的小伤就心疼我。
顾九安的眼神愈发阴鸷,一把钳住她的脖颈抵在墙上,警告她不要在这里胡闹。
当顾九安走进房间时,脸上的阴霾似乎已经消散,眉宇间透出一丝轻松。
他从袖中取出一颗蜜饯,温柔地送到我嘴边,低语说这是特意为我买的甜食,吃了或许能减轻疼痛。
我回想起薛凝也曾如此细心地为我准备蜜饯,而现在,顾九安递来的这颗蜜饯虽甜,却因心中的苦涩而显得格外苦涩。
我最终还是微笑着张开嘴接受,只是那滋味如同心头之痛,让人无法抑制地想落泪。
自此以后,玫儿这个名字在我们的生活中逐渐淡去。
顾九安如影随形地守在我身边,甚至将书房也搬到了病房之内,每日或为我换药疗伤,或处理公务。
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温柔、深情。
4
一个月后,乐坊传来消息,称玫儿姑娘身患重病,命悬一线。
看着顾九安,我想借此机会验证这段时间我们之间关系的转变。
“生病了就该找大夫,找我有什么用?”顾九安对乐坊来人如此回应。
他们又看向我,而我并未多言。
次日,顾九安还是去了乐坊,对此我心中明白却未加阻拦,毕竟我在乐坊曾帮姑娘们看过病,与她们建立了良好的情谊。
不久之后,两位姑娘告诉我,玫儿为了见顾九安故意装病。
待顾九安前往后,发现玫儿装病的事实,并因玫儿诋毁于我而与她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甚至罕见地打了玫儿一巴掌。
这一举动在乐坊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私下都在揣测顾九安何时会彻底与玫儿断绝往来。
近日,顾九安似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府中的仆从每日频繁进出他的书房。
他的脸色愈发阴沉,有一次情绪失控,愤怒之下一拳狠狠砸在屏风上,吓得仆人们面无人色。
顾九安手背青筋暴突,压抑着雷霆般的怒火命令:“不论付出何种代价,必须查清楚是谁泄露了消息!”
仆人们惊恐万分,急忙退下。
面对流血的手背,顾九安毫不在意,面无表情。
我轻轻皱眉,缓步上前,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拉起他受伤的手:“我帮你包扎一下。”
顾九安顺从地任由我为他包扎伤口,那双眼睛专注地凝视着我。
“下次别再这么鲁莽了,怎能用自己的手硬碰硬呢。”
顾九安低沉应道:“嗯。”
突然,他紧紧抱住我,额头贴在我的颈间摩挲,声音充满柔情与坚定:“念念,等我把这些烦扰都扫除干净,定要娶你过门,给你十里红妆,从此以后绝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听闻此言,我心头微微一颤,伸出双手回抱他,眼眸泛起泪光涟漪。
顾九安捧起我的脸颊,眼中满是怜爱和笑意:“傻丫头,怎么哭得这般欢喜?”
说罢,他低头轻轻吻去我脸上的泪痕,温柔至极。
然而,我却止不住泪水.
五年时光,我终于看到了期盼已久的曙光,薛凝,这一刻,我似乎看见了新的希望和未来。
5
次日,我在茶馆巧遇一位故交。
“嫂嫂,我们查到顾九安可能与先皇驾崩之事有关联,甚至疑心他暗中勾结外敌,企图篡权夺位。”
“但目前这些都仅是推测,并无实证,贸然行动不仅难以撼动其地位,反而可能会引起他的警觉。”
“所以我们希望嫂嫂能在顾九安书房中找寻线索,或许能发现他与外敌勾结的书信,为了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委屈嫂嫂了。”
我含着蜜饯,淡然回应:“这样的重任我恐怕无法承担,我只是想为他寻找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对方试图劝解:“嫂嫂,你对兄长的情深意重,若兄长在天有灵……”
我打断他的话,直入主题:“告诉我关键信息就好。”
“我们收到情报,半月后顾九安将在一艘画舫上宴请各路英雄豪杰,而届时与他会面的人极有可能是乔装打扮的外敌。”
话音未落,一阵尖锐的声音刺破空气。
“九安你不相信我吗?这个贱人背着你在见别的男人!”
顾九安与玫儿破门而入,我的心头一紧,手中茶杯握得更紧,抬眼迎向顾九安那深邃且带着冷冽的目光,瞬间感到一股窒息般的压力。
顾九安双手背负身后,脸上挂着看似漫不经心的笑容,眼神却如冰刃般犀利,死死盯着我,威压四溢。
“薛千户,今日不再找我的麻烦,倒是要对我妻子发难,究竟是有何质询?”
“还是说……”
他步步逼近,眼神中的戾气如同黑夜般深沉,目光灼热地盯着我,满是质疑。
“念念,你与薛千户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此刻,整个空间仿佛凝固,气氛压抑至极。
薛千户脸色微变,在他即将开口之时,我愤慨之下猛地扬起手,“啪”地一声扇了顾九安一巴掌。
“顾九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咬牙忍泪,不顾顾九安阴郁的脸色,飞快向窗户边奔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再停留,否则以顾九安敏锐多疑的性格,必定会察觉异常。
然而,就在我即将翻窗逃离之际,背后骤然传来疾速的脚步声,手腕被顾九安紧紧抓住。
刹那间,我被大力按在墙上,正面对上顾九安冰冷而凌厉的眼神。
他用力钳住我的肩头,恰好是我上次受伤的地方,因力度过大,伤口又开始渗出血来,疼痛让我眉心紧皱。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呼吸粗重,一字一句地质问我。
“顾念,你必须给我解释清楚!为何你会单独与锦衣卫的人在一起!”
我梗着脖子,直视他的双眼,声音里满是泪水浸泡过的委屈与无奈。
“你自己认定我背叛了你,还要我怎么解释呢?”
我竭力挣脱开他,抹去脸上的泪水,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尽是失望与痛心,断断续续的话语透露出深深的疲惫。
“原来无论我怎么做,你还是会怀疑我、责怪我,甚至再次赶我走。不论我如何努力,始终无法走进你的心,我真的累了,顾九安。”
“念念……”顾九安还想说什么,但我已从他的怀抱中挣扎出来,推开窗户,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从窗户跃下的瞬间,我第一次看到向来镇定自若的顾九安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惊恐与无措,他奋力摆动双手,试图抓住我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