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晴下班回家时,丈夫朱志飞已经在家了。
家里收拾过,刚拖过地,干净整洁得她以为走错了门。
哦,家里还新添了一样录像带播放机。
江晴小时候家里也有过这种东西,一个微波炉大小的机器,中间有个长方形的口子,把方方正正盒子大小的录像带从口子塞进去,连接到电视上,就能播放录像带上的内容。
不过这东西,没流行多久就再没见着了,后来就出现VCD和DVD,体积小多了。
再后来连光盘都不多见了,影像厅倒闭了一大片。
这被社会淘汰了的老物件,不知道朱志飞从哪淘来的。
这几天闲暇下来时,他就经常坐在那,盯着电视上录像带的内容瞧。
刚开始几天,江晴没大在意,但接连几天下来,她发现朱志飞在这上头花的时间太多了,不由得也有些好奇,站在他身后,跟着看了一会儿。
这一看,还被录像带的内容吓了一跳。
入眼就是一对男女,看装束和环境背景,似乎是拍摄于八九十年代,视频里的人算是江晴父母那辈儿的。
这对男女穿着长衣长裤高领,把身体遮掩得严严实实,除了一张脸,实在没法遮……
两人的面部,都严重烧伤,愈合后面部表皮扭曲变形,只能勉强看出五官所在的位置。
头部皮层也受损严重,有一大片斑秃,头发也长不出来了。
拍摄内容是这对男女的生活片段,女人坐在床上,下半身还盖着被子,低头用扭曲的双手费劲地折腾毛线球。
过了一会儿,男人就进来了,同样是两只变形的手,一手捏着一瓷缸杯,一手拿了个药片进来,递给女人。
女人停下折腾毛线球的活,抬头看向男人,接过了水和药片。
全程两人没有一句对话。
录像带的内容很短,就这一小段,但朱志飞却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放完了一遍又重新倒腾回去,又从头看起。
江晴很难受,说不出的难受,浑身都不自在的那种难受,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朱志飞:“你怎么看这个啊,怪可怕的。”
朱志飞好像这才发现江晴站在他背后,也没责怪她悄默默地就站在后头偷看,反而回头冲她笑着解释了一句:“这是个纪录片,讲的是这对夫妻经历了煤气爆炸的意外后,依然对彼此不离不弃,非常感人。”
哪有纪录片就这么短的,没头没尾……
这话江晴没来得及抱怨,朱志飞就已经体贴地站起来,想把电视关了:“你不爱看就不看了,省得把你吓着……”
他找了一下,没找着遥控器,便走向电视机和录像机,想要手动退出录像带。
朱志飞蹲在那倒腾机器时,电视里的画面仍在播放,又重复了一遍之前放过的内容。
面貌扭曲的女人正坐在床上,费劲地折腾毛线球,同样面貌受损的男人进来了,一只手拿着瓷缸杯,一只手拿着药片,递给女人。
递给女人时,男人还细心地把瓷缸杯调了个方向,将把手的那一面朝向女人,递出去时,男人还特意用自己手腕部擦了下杯口。
因为肢体的扭曲变形,做得有些费劲,但却很自然,且习以为常,这好像是男人的习惯。
不知是不是江晴的错觉,朱志飞退出录像带停止播放时,那对男女的画面也随之一黑,在女人伸手接瓷缸杯那一刻,戛然而止。
但在黑屏前一秒,江晴却仿佛看到,从来没有看过镜头一眼的女人,忽然转过了脸,看向了镜头的方向。
那一瞬间,就像和镜头外的看客对上了眼一样。
“啊!”江晴吓了一跳,忍不住叫出了声。
“怎么了?”朱志飞奇怪地回头看了眼她。
江晴被吓得失色,语无伦次地指着电视:“她,她看了我一眼,直勾勾看着我……”
朱志飞像听到了傻话,忍不住笑出声:“说什么傻话呢。是不是你最近太忙太累了,看花了眼?”
“可能,可能是吧……”江晴也有些不确信。
朱志飞见她的脸色还是不大好,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出来,顺手将杯把转了个向才递给她。
递出去前,他习惯性地用手腕擦了擦杯口:“喝点水,坐着休息一下。我去做饭?”
“好……”思绪乱糟糟的江晴在伸手想接过水杯的那一刻,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手就这么僵在了那,好半天没接过杯子来。
她此刻很害怕,说不出的害怕,浑身上下仿佛被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仔细一看,还有些发颤,打冷战。
说起来,朱志飞最近对她,好像也体贴得很,平时明明是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一下的人,家里她不收拾,就永远乱糟糟的……
“怎么了,亲爱的?”朱志飞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面露疑惑与关切。
江晴只觉得不寒而栗,抖得厉害。
旅馆被淹后,老板列了损失清单,向叶凌云索赔。
刷光了她的存款余额,也没赔够数,最后老板自认倒霉,将叶凌云扫地出门。
她拎着背包,冷着脸站在那,既冷酷又落魄,还有点说不出的倒霉和有口难言,尤其配上边上的秋风扫落叶,画面居然有点滑稽。
莫凡特意来接她,看到她冷着一张扑克脸,但确确实实有些茫然和莫名其妙地站在冷风里,忍了又忍,他没忍住:“噗……”
叶凌云凉飕飕地扫了眼莫凡。
“不是,哈哈哈,凌云,你也有今天呢。”莫凡是没见过她吃瘪,她有仇一般当场就报了,被讹了一笔还让人扫地出门,还是头一遭,这搁谁谁能忍住不笑?
这事儿倒霉的,这谁能说得清?叶凌云替水鬼背黑锅,估计她自己也背懵了。
“嗐,这事闹的。得,算咱倒霉,咱总不能说是水鬼干的吧,不得把咱当神经病……”
话说到这,莫凡觉得自己说错话了,“那啥,凌云,我不是在歧视精神病患者哈。这破地儿咱不住就是了,住的地方我已经定好了,来来来,包我来拿。”
去酒店路上,莫凡边开车边看了眼坐后头没说话的叶凌云:“哦对了,凌云,这几天我在整理咱们的邮箱。有个视频……”
邮件是早半个月前发的,混在一大堆粉丝来信里,他一直没注意。
这两天整理邮箱时,才捞出来看了眼,一看视频的内容,他就知道这事儿不简单。
“你还是自己看看吧。”莫凡不好多说,指了指叶凌云边上,放了一笔记本电脑,莫凡早就备在那了。
叶凌云翻开笔记本,视频已经下载至桌面,开在那了,只等她点播放键。
叶凌云点击播放视频,画面转码过,但像素有限,不算太清晰,可她还是看得很清楚,视频画面里出现的,就是叶凌云一家曾住过的那个大院家属楼,正对着的窗口,就是叶家。
画面有些晃,对焦模糊,两三秒后,才逐渐清晰起来,然后,她看到了叶凌峰……
年仅十七岁的叶凌峰,慢慢从叶家半人高的阳台下方站了起来,满头满脸的血。
拍摄的人好像也被吓着了,不知是手抖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画面一阵乱晃,然后戛然而止。
是叶家惨案发生当晚被录下的视频,前后只有六秒。
当年确实有人拍摄到了这段画面,警方才将叶凌峰定性为叶家惨案的最大嫌疑人。
拍摄者是和叶家住对楼的邻居,那家男孩当年和叶凌峰差不多大,约莫是姓朱,但叶凌云记不大清了。
叶家那事发生后,不知是不是怕被报复的缘故,那家人就搬走了,二十年来,叶凌云并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现在,这截销声匿迹了二十年的视频出现在叶凌云的邮箱里,是什么意思?
发送者,会是当年提供视频的男生吗?
如果是他,时隔二十年,发来这一段,想说明什么?
是在暗示什么隐情?还是对方想用这段视频,从她这交换什么?
叶凌云此刻的脸色沉得可怕,车内的空气,都有些低温凝固……
莫凡大致知道一些叶家的事,他虽然没在明面上听叶凌云提起过,但合作了这么久,多多少少对她的身世是有点了解的。
“邮件是半个月前的了,发送者没有留下联系电话,再给他发邮件也没再回复过,尝试发送钓鱼邮件,对方没有理会,很可能,这半个多月来,对方没有再使用过该邮箱。不过,这封邮件正文,对方留了一行地址。”莫凡琢磨着,总觉得有些摸不透对方是什么意思。
留的那行地址,看着像是对方的住宅地址。
但光留了地址,没留电话和身份信息,这是什么意思?要他们直接上门?搞得神神秘秘的。
“现在就去。”叶凌云合上电脑,抬头看了眼莫凡。
按照对方留的地址找过去,是个回迁房小区,环境一般,但好在居住的乡里和老人较多,在楼下打听了一圈,大致也把哪门哪户住了什么人给打听清楚了。
上了楼,莫凡刚想敲门,门自己就先开了。
站在门口的男女看起来都在三十来岁,看着也是要打算出门,见了门外的二人,对方显然也愣了愣。
女主人倒没说什么话,男主人先笑了笑,开口问他们:“你们……来找人?”
是试探的口吻,听着,对方好像不认识他们。
这不该,如果地址没错,对方留的也是自己的地址,那不应该认不出二人。
能给凌云发那封邮件,只能是因为……他们有了一定知名度,对方关注到了叶凌云,并且将她和自己所知道的“叶凌云”对上了号。
叶凌云显然也察觉出端倪了,微微皱起眉来。
好在莫凡的反应快,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看门号:“哟,走眼了走眼了,走错单元楼了不是,走到306来了,我找的是603。”
说罢,莫凡拉着叶凌云下了楼。
本想等到走远了,再商量对策,没想他俩刚下来不久,那女主人倒是先追了下来:“等一下。”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停了下来,回身看那女主人。
女主人是拎着一袋垃圾下来的,看起来有些喘,看来是追得急了:“我看过你们的视频,我知道你们。我知道我现在的想法很荒唐,但我觉得,朱志飞……我说的是我老公,我觉得他,可能已经被录像带里的男人取代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两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江晴也解释不清楚,只是说得很着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我很不安……我不敢露出马脚,每天都战战兢兢的。我……”
莫凡的反应有些奇怪,视线掠过了江晴,看向后方单元楼梯口的方向。
江晴意识到他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口中的话硬生生止住了,匆匆抓住了叶凌云的手。
叶凌云堪堪皱起眉,便察觉到掌心里有东西,按耐了下来,没有发作。
“亲爱的,你让我找的是这件外套吗?”朱志飞的声音忽然在江晴身后响起。
江晴的身子赫然僵了一僵,但很快,她便强行掩饰下方才的紧张急切,松开了叶凌云的手,回头冲朱志飞笑了笑:“我刚刚,想,想先下来丢垃圾,差点崴了脚,还好他们,他们扶了我一把。”
解释得还是有些刻意,但好在朱志飞看起来并没有过多的怀疑,只是细心地接过她手里的垃圾袋:“你小心一点,以后丢垃圾这种小事,还是让我来吧。”
又道了谢,朱志飞才回头催促江晴:“走吧,你不是说,想吃南煎肝和爆炒双脆吗?现在去晚市,还来得及买到新鲜的菜。”
二人走远了,莫凡才略略放松下来,开口问叶凌云:“凌云,刚才那女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叶凌云低头,摊开了掌心,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团静静躺在她掌心里的纸条,“她看起来,想让我们去这里找答案。”
那是张便签纸,女人应该是匆忙间用包里的眉笔在上头写字的,留了五个字——和平路37号。
和平路位处老城区,附近正在修路,到处都是围挡。
和平路37号原先是和平放映院,应该是榕市最早的一批电影院,但放映院已经不开了,整个建筑外层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搭了建筑棚架和绿网。
凑近了,电影院的牌子早换了,现在是“和平录像厅”,也很破落,铁门落下了,但没上锁,拉开就能钻进去。
录像厅边上有一条道,走进去有几间播放间,每个房间大概不足十平。
最外面也有一台可以放内容的机子,货架上都是老式的录像带,但录像带没有任何包装,全都是白色封皮,侧封有人用笔写上了录像带对应的内容提示,好方便查找。
但这些写在侧封上的提示都很奇怪,全都是人名,后面跟了一串数字编号,对应的是出生年月日,估摸着是为避免同名同姓难以区分。
“这地方,有点怪……”莫凡试了一下,这地儿的机器都还能用,也有电,从落灰情况看,不是长期荒废,时不时还会有人来这,“凌云,你过来看看,这里写着朱志飞,1988……是不是那个朱志飞?”
叶凌云没说话,试了下机器,直接将那卷录像带拆出,塞进机器里。
机器运行了一会儿,画面出现了,是朱志飞,真的是朱志飞。
是两人白天在那个回迁房小区见过的朱志飞。
画面最开始,他正对着镜头坐在椅子上,好像在等什么人,全程低着头,没有和镜头对上视线过。
他看起来很烦躁,没什么耐心,和白天所见到的那个“朱志飞”性格迥然不同。
低着头坐在那等了一会儿,好像有人进来了,朱志飞唰地一下站起来,急急朝侧方走去,身影堪堪擦出画面侧方,然后,录像带的内容便在这里戛然而止。
再然后,录像带的内容又自动从头开始播放了,又回到了最初朱志飞低着头坐在那,焦躁地在等谁的画面。
很奇怪,很短的一段画面,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常,但就是,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个朱志飞怎么回事?”莫凡琢磨不透这段录像有什么用意,思索间,画面又重新开始播放了。
但不知是不是莫凡的错觉,他总觉得,刚才朱志飞的眼神好像斜了一下。
莫凡赶忙再将录像带调到了结束前几秒,盯着朱志飞的一举一动,从他发现有谁进来了、站起来,到即将走出画面侧方,短短三四秒的时间,莫凡反反复复倒回去看了好几遍,没错,他没看错!
朱志飞真的在偷看镜头,不不不,确切地说,他在偷看镜头外,此刻正在观看录像带内容的他们!
想象这个画面,有多诡异。
一个侧对着镜头往画面一侧走去的人,眼睛自然的视角,应该是直视正前方。
但朱志飞的头没有转动,只有眼珠子在转动,非常努力地……往耳朵的方向斜,想要用眼神,向正在看着这段画面的人,传达些什么。
这个录像带……是活的!
录像带里的朱志飞是活的!
“凌云,凌云……”莫凡急于想要和叶凌云分享这个惊悚的发现。
叶凌云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录像里的朱志飞……在向他们求救。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似乎就能解释得通,那封邮件的意图了。
朱志飞手里有筹码,跟那段视频有关,比如……当年那段视频,应该不是他拍到的全部,他一定还拍到了些什么。
他相信叶凌云一定会为了他手中的筹码,想办法救他。
就在此时,录像厅的铁门再次被人拉开了,二人皆是神色一凛,戒备起来。
叶凌云已经不动声色地将一只手,轻轻按在了后腰匕首的位置。
进来的人是陌生面孔,对方见到二人后,也愣了愣,然后极其自然地冲他们点了点头,似乎并不觉得奇怪:“祝福新生。”
看着,是把他二人当成了自己人,或是团体的新人。
叶凌云慢慢放下摸在后腰的手,面无表情地回应了一句:“祝福新生。”
莫凡有样学样:“祝福新生。”
陌生人看了看时间:“这个时间了,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你们是来参加聚会的吧,跟我来。”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跟在陌生人后面,走向那条通往几个放映厅的通道,入了其中一个唯一带密码锁的放映厅。
陌生人站在门口输入了密码,然后门开了,入眼的,赫然是一条通往下方的台阶。
地底下还有东西。
二人默不作声地跟着陌生人下了台阶。
台阶很深,最开始有些黑,但很快便豁然开朗,有了光线,下方,热闹起来。
很多人。
参加“聚会”的人比叶凌云想象中多,这些人中,有老有少,有的衣着精致,有的落魄邋遢,但每个人看起来都神采奕奕,又疯疯魔魔的,情绪高昂。
人群中间有个向下凹的平坦地坑,地坑中间有个雕塑,雕塑总体形象人身鱼尾,看着像是人们对于鲛人的想象,上半身有明显的女性特征,但通体漆黑,布满硬鳞叠甲,背后有肉膜蝠翅,面有品字排列的三眼。
这雕塑形象……她好像在哪见过。
水底庙!
对了,是在水底庙,叶凌云在水底庙海王母身下见过它。
如果按照水底庙的壁雕所表达的,这东西是海王母身边的坐骑。
人群骚动了一会儿后,这些人忽然纷纷咬破自己的手指,排着队往地坑中间滴起血来。
“这些人好变态……”莫凡心里虽然不大情愿,但看叶凌云没有要暴露身份的意思,他也只能混在人群中,有样学样,等排到他时,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下去。
多一滴他都嫌多。
应该是蒙混过关了吧?
两人刚想松一口气,不知为何,拥挤的聚会人群忽然停了下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然后是隐而不发的骚乱,似在议论什么。
叶凌云直觉不妙,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那地坑中间通体漆黑的邪像额头中间的那第三只眼,在缓慢地转动后,慢慢地,透过人群,对准了两人所在的方向。
与此同时,人群中间,有个中山装老头率先根据邪像的指引,将视线瞄准了二人。
人群紧随其后,纷纷回过头来,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地朝他们看了过来。
莫凡额间已有冷汗冒出,心里在打鼓。
叶凌云的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随时可能会动手。
就在此时,忽然有几个人拨开人群,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态度还算客气:“两位请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叶凌云在判断在这直接动手的利弊。
“谈事儿的地。”对方言下,似乎更希望,叶凌云能选择跟他们走。
此刻的气氛很微妙,和这几个人比起来,这里的人群和地坑中间的邪像,仿佛并不太乐意那几个人直接把叶凌云二人带走,但又碍于某种原因,只能按耐着不敢发作。
叶凌云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缓缓松开手来:“我跟你们走。让我朋友离开这里,这事跟他没关系。”
“凌云……”莫凡知道她是想趁机让他脱身。
叶凌云扫了眼莫凡,眼神颇为凌厉,硬生生逼得他把将要出口的义气废话憋了回去。
那几个人倒是没为难莫凡:“没问题。”
叶凌云被蒙上了眼带上了车,直到被带进一处老洋房别墅,才被允许松下眼罩。
她被带到了一处话事厅,话事厅有个大长桌,叶凌云站在长桌的一端,最靠近入口的位置。
长桌另一端坐着一人,是谢从铮。
谢从铮下首的位置,还有一人,是个老头,在录像厅地下见过的那中山装老头。
谢从铮没有和叶凌云打招呼,只是看向下首的那位老者,笑了笑:“我做个中间人,不介意吧?老欧。”
那位欧姓老者皮笑肉不笑地回应:“谢先生的规矩就是会里的规矩,谈什么介意不介意的,我们都是喜欢规矩的人。”
谢从铮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皮子,看向被带到这的叶凌云,微微一笑:“叶小姐,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一下,你去的地方,合该是老欧的地盘,哦不,现在是‘不浓’的地盘。老欧是不浓的巫,所谓巫,你应该也已经有所了解了。”
巫是通神者,是神与人沟通的渠道。
通常有通泛灵的巫,比如马头浦古楼的职业玛法达小椿。
也有专通一种神的巫,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通神,巫更倾向于是特定神的仆人,会从神处获得一些特权,也会成为神的代言人。
不浓,就是谢从铮他们,对地坑里那邪像的称呼。
“叶小姐,不妨说说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谢从铮没有从位置上起身,始终坐在那,两只手闲闲地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叉于下巴前,慢悠悠地打量她,“或者该问,你想要在老欧这谈什么交易?”
话里话外间,谢从铮对她的态度其实是疏离的,并没有表现出刻意的偏袒与亲近。
但如果把叶凌云砸场子这事儿理解为“谈交易”,那就又有可谈的空间了。
叶凌云也只是面不改色地看着谢从铮,直截了当开口:“把朱志飞交给我,我不为难你们。”
欧老一听,倒是笑出了声:“不为难我?哈哈哈,好大的口气!小姑娘,有件事情你可能还没搞清楚,录像厅里的人,可没有一个是违背自身意愿被强迫留下的。不浓和人们做公平的交易,你不由分说破坏规矩,是你的不对啊小姑娘。”
“公平的交易?”叶凌云琢磨着老头这话。
欧老倒是极有耐心,也不知是看在谢从铮的面子上,还是真想和她谈这笔买卖:“有人觉得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不想要继续过这样的人生。
“每年寻死的人那么多,与其就这么死了,不如给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也给别人一个选择的机会,这很正常,对吧?说不准,就能换得自己想要的身份与人生呢?”
老头的意思是,一个人的“身份”与“躯体”也能成为一种交易物。
那些被收进录像带里的意识与灵魂,便是将自己的身份与身体当作交易物交出去的人。
这很好理解,比如濒死之人,穷途末路欠了一屁股债的赌鬼,已经没有什么出路的通缉犯,人生已经过得一塌糊涂之人……
他们或赌徒心理,或为逃避现实,很乐意舍弃自己的身份与身体,这些人的身份与身体,便算流入交易市场了。
“你之砒霜,我之蜜糖。你不想要的东西,也许有人会想要。”老头的目光颇有些贪婪地打量着叶凌云,“同理,别人不想要的东西,或许你会想要呢?你付出了交换之物,也将得到交换之物。
“在规则之下,每个人选择的机会都是公平的,耐心等一等,总会轮到他们的。你在聚会上也看到了,他们都很感激‘不浓’给予的机会。”
“如果按你所说,付出也将得到。但看起来,你录像厅里排队等候的‘人’,远比获得新生的人多得多。”叶凌云压根没被老头的逻辑绕进去,清醒得很。
“这很正常,总有些意外的状况发生。濒死的躯体谁也不想选,有些受损严重的,也难免无人问津,有些死刑犯的身份,被选择的概率也会小些……”
这便导致了无躯体无身份可依附的意识,只能暂居录像带里。
录像厅里积压的录像越来越多,有些,甚至已经放了很久很久……
这些放久了的东西,要是渐渐被人遗忘了,最后会怎么样呢?
偶然少那么一个两个录像带的,应该也没人会察觉吧?
老头似笑非笑,模棱两可地回答了一句:“不浓总要一点点回报的嘛。”
话不投机半句多,叶凌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还是那句话,把朱志飞交出来,我对你们的事,没兴趣。”
“那不行,一旦同意交易,哪有说反悔就反悔的道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老头啧啧摇了摇头,“否则,对别人不公平。人家也是等了又等,才获得新生的……”
叶凌云这会儿已经耐心尽失了,冷笑了一声:“如果我非要呢?”
老头居然没被她的态度激怒,反而早有所料一般,坏笑着眯了眯眼:“破例嘛,也不是不行。破例也有破例的规矩。”
再度回到那录像厅时,人已经清空了,冷清得很。
老头打开了通往地下祭坛的通道,那通体漆黑的不浓石像,依然静静地矗立在地坑中间,一动不动。
“看到石像额中的第三只眼了吗,拿到石像的血泪。不浓好战,但一向遵守承诺,会答应破这个例。”
谢从铮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看了眼台阶下方的地坑,淡淡提议了句:“叶小姐,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叶凌云什么话也没多说,头也不回地踏下了台阶。
台阶后方的暗门,也缓缓关上了。
站在上面看着监控的欧老倒是话里有话地调侃了句:“我以为她是您的朋友,没想到您就这么放任她来送死。”
“会里有会里的规矩,你在这件事上没有大的差错,即使是朋友,太过偏袒,怎么服众。何况……”谢从铮扫了眼监控中出现的叶凌云的身影,“如果死在这,只能说明她命里该有此劫。”
谢从铮说这话时,嘴角虽微微含笑,但眼底却并无丝毫关切之意,是毫不近人情的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