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说明这个篇章,先讲两个小故事:
第一个故事:
在德国纳粹期间,有一次搜查一位作家。盖世太保闯进了这位作家的房子,作家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把秘密的信件藏起来。因为太突然了。
而作家将最秘密的信件揉成团,跟写废了的文稿废纸堆在一起,仍在纸篓里。盖世太保翻遍了所有的床板和文件夹,也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
谁知道,那要命的东西就摆在眼前,在最明显的地方——纸篓里的废纸堆。
第二个故事:
这个故事是拉康学派精神分析津津乐道的故事,选自《被窃的信》,后来拉康写了一堆烧脑的分析收入了自己的文集,大概就是:
皇后收到一封不可告人的信件,总之这封信不能被国王看到。然而大臣却知道其中要命的玄机,于是很没有眼色的故意去找皇后聊天,皇后来不及把信藏起来,就假装这是不重要的信,随手放在显眼的位置。
然而大臣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于是故意“漫不经心的”拿走了那个显眼的“废纸”,信被大臣拿走了。
然后皇后很焦虑,因为信的内容一旦被别人发现就会后果很严重。却又不敢声张,于是就请了一堆人,以各式各样的手段去大臣家里搜查,结果一无所获。
终于,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请大侦探多潘来搞定此事。大侦探易如反掌的就找到了信——一样的套路,信被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仿佛是最不值得隐藏的什么普通的纸。
这两个故事说明了中国人的一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内家拳中也同样存在着一某一样的套路。
我们总是可以听到一些人说:
“我无时无刻都在练内功,只要懂,走路也能练,坐着站着都能练,睡觉都能练。”
说这些话的人,往往也故意在“不经意”间,透露自己拥有几十年深厚内力的资本。
听到这些话的人,往往陷入一种不可理喻的逻辑:
讲话的人,往往是有功夫的,或者传武圈内大拿。那么应该相信他的话吗?可是自己也天天走路睡觉或者就坐,却为何不能做到“时刻练内功呢”?那还是自己不懂吧——或许这真的是唯一的解释。
而普通民众能够触及的想象,恐怕往往就飞到了金庸的小说《神雕侠侣》上面——在小说中,古墓派有个好东西叫做寒玉床,是至阴之物,只要在上面睡觉,运用古墓派的方法调息,就可以做到睡觉也练功。这样,别人一天睡多久,古墓派的人就可以比别人多练多久,根据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传统逻辑,那么的确,古墓派的内力就可以普遍牛逼于其他武林门派。
至于尹志平睡小龙女的梗,本文不做解说。
所谓高手,真的走路也能练内力吗?
是的,没错。答案是肯定的——如果我们把内力,定义为一种习惯性的肌肉运动的话,
那么,就必须解释,是怎样的肌肉运动习惯,才算是这种内力。
为了方便,我设置了两个角色:
这是嚣张的黄二狗
黄二狗拥有公狗腰和健硕的胸大肌。
这是内敛的五花肉
五花肉穿上宽宽的衣服,用来遮挡自己并不美观的脂肪和肚皮。
黄二狗和五花肉两人共同拜在牛逼老人的门下。
牛逼老人总是教育他俩,练武要先修武德,要有能容人的气量,要有仁义之心,要尊师长,要虚心跟他人请教。怀着一颗谦卑的心,不到万不得已不可随意使用暴力,要能承受逆境,不要凭借自己有武功就欺负她人。
但是黄二狗是快意恩仇的人,而且性格外向,走起路来风风火火,一身腱子肉配合公狗腰,赢得无数美女的芳心。
五花肉天生性格内向,为人腼腆,好像从来不会跟人急眼,也不跟人争斗,平日里非常和善,显得水波不兴,由于他的谦和,令他的人缘一直都很好——但是他永远不会拥有黄二狗那样的妹子缘分。因为妹子喜欢公狗腰,不喜欢五花肉肚腩。
牛逼老人传给他们内家拳法,并告诉这师兄弟两人,要武德为先,保持谦虚和善的内心,假以时日,多年积累,才能拥有深厚的内力,而不是靠力量发挥内家拳的功效。
黄二狗到不是坏人,却是急性子。内家拳的套路对他来说一如反掌,他学的很快。各种训练他也不敢怠慢,练的风风火火。
然而,五花肉总是那么慢条斯理,憨厚的轻柔。虽然他也练得认真,却远远不及黄二狗练得那么出力。
很多年以后,牛逼老人死了。师兄弟决定通过一场比试,来决定谁作为继承人。
然而一交手,黄二狗就发现,五花肉的力量居然比自己还浑厚,而且连绵不断。几个回合下来,黄二狗就觉得自己好似做完大体力运动一样,肌肉酸困,而五花肉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如既往的从容。
黄二狗自然失败了。他很不服气,认为牛逼老人一碗水端不平,一定背着他给五花肉教了秘诀,才导致憨傻的五花肉比他付出少,还比他厉害。于是愤愤不平。
以上的故事,纯属笔者杜撰,但是其中的故事梗概,我们却可以轻易的在很多小说中看到这个构架的影子——憨厚谦逊的人总是会获胜,或者获得某些机缘巧合,比如郭靖,比如袁承志,比如张无忌,比如狄云(连城诀),比如虚竹段誉等等。
然而,急功近利的人,却往往总要败下阵来,就算不是坏人,只是急性子的努力仔,也只能做早早领盒饭的跑龙套。
也许,连这些小说的作者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几乎是内家拳所有“内力”的秘密,好似《被窃的信》,好似被丢弃在废纸篓中明显的稿纸(另一说法是桌子上的废纸团)——最明显的地方,往往是最容易被人忽视的真相所在。
五花肉并没有得到牛逼老人的特别照顾,只不过他做到了牛逼老人要求的一件最简单的事情:
武德。
武德值几个钱?压根不值钱。甚至一文不名。然而,这东西却恰恰是内家拳能不能练成的一个最关键的心法。没了这东西,就是连不过一个坎儿。
而且,德,这个东西,就算可以对别人装出来,对自己却无法欺骗——自己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货色吗?哪怕再居心叵测的人,可以装的对别人谦虚,然而身体是很诚实的,自己很难欺骗自己,更难欺骗自己的身体。
看到这里,很多人估计要吐槽我,说我胡说八道,给那帮传武圈的老人政治唱赞歌——看多一点我文章的人会知道,一旦我摆出“原理”的标题,一定会借用理工的思路去论证,而不是吹法螺。
所以,我们先要确定,中国传统武术中说的武德是什么?
中国人的武术道德,自然来自于中国人的文化,那就不能用外国的思路去理解。像美国人的契约精神,西班牙人的热情奔放,法国人的自由浪漫,虽然在人家的国家也是很好的道德准则,但是这些在中国,并不能做标准。中国人说的武德,首先要参考佛、道、儒三家的共同价值观。
要知道,中国的佛道儒是互相影响的,在很多价值观的方面几乎不分彼此。
如果说中国传统武术的武德标准,无论是少林寺还是武当山还是民间武术门派,几乎都可用这样的话来总结:
仁,作为基础。比如反面说的“八不传”,这都是批判对象:一是不忠不孝之人;二是根底不好之人;三是心术不正之人;四是鲁莽灭裂之人;五是目中无人知人;六是无礼无恩之人;七是反复无常之人;八是得易失易之人。
而这些批判的对象,都是违反了仁。
其次,以仁的思想为中枢,进行对一个人的价值观道德观的约束,况且在中国的传统中,老人政治是特色——我年纪大我就比你有道理你就得听我的训诫,不管我有没有道理你不得忤逆。这样造就了传统价值观有一个判断人是否“仁”的简单手段:
一个人是不是足够谦逊。
不管你是文人还是武夫,你能做到谦逊,就算你做到了“仁”。
不管是对待师长体现忠孝——只要我谦逊,你说啥我乖乖听;还是对待一般交往的人——只要我谦逊乖乖听,我就不是目中无人;只要我谦逊,我就勤能补拙,根底不好也能被认可;只要我谦逊,诚恳接受批评,不反驳,我就不鲁莽,也不反复无常,更不患得患失。
可以说,谦逊是一招杀手锏,在中国传统道德观念里,你谦逊,你就有了“德”。
那么,这和所谓的内家拳内功有毛线关系?
直接相关。!!!!!
有句话叫做“心浮气躁”,“盛气凌人”,而这恰巧是内家拳要求避免的。
啥是心浮气躁呢?很简单,胸式呼吸。
当我们依靠抬肩膀,扩肋骨,膈肌上顶造成的吸气,就是胸式吸气。胸式吸气的好处是肚子缩回去,显得身材好。走台模特,职场女性,尤其喜欢使用这种呼吸方法。
然而,内家拳却恰恰相反,是腹式呼吸。
吸气的时候胸不动,而是膈肌向下压,肚子鼓起来。
要做到腹式呼吸,你就必须得放松肩胛和胸部的肌肉,否则稍微一急躁,就会马上转回胸式呼吸。
所以,内家拳的呼吸训练,一定是要求循序渐进,慢慢来。
也只有循序渐进,才能慢慢锻炼起来膈肌和腹部肌肉的运动方式,最后替代掉胸部呼吸肌肉群的工作。
身体比嘴巴更诚实。自己最难欺骗自己。除非真心实意的保持谦逊,否则很难形成腹式呼吸的习惯——就算你暂时意识要求做到了腹式呼吸,然而你需要明白,你一天24小时什么时候管过你呼吸的问题?我们不在意自己呼吸的行为,难道我们就不喘气了?呼吸运动是直接在脑干生命中枢烙印下去的运动,不需要意志去支配也能自动进行。
所以,想凭借意识去干涉,只是短暂的。然而,如果你是一个谦逊的人,真心谦逊的人——如果是这样,这种品质精神就会在你的言谈举止中不经意的植入你的无意识,即所谓无论你是否意识到这一点,你都能保持内家拳的呼吸方法。
精神的谦逊,就是在高级神经中枢植入了一个程序,长期作用的程序。
然而,另外一方面,只有做到谦逊,才能避免盛气凌人,盛气凌人就会挑肩架肘。你难道没发现,所有练内家拳的认为练得好的人,都是溜肩吗?
其次,谦逊的人往往都有点缩着——这缩着一点,长此以往形成骨骼代谢后稳定的受力关系,就会从受力意义上改变骨骼的形态。
如上图,内家拳功夫没上身之前,正常人的形态,我们可以看到,红色的弧线区域其实分离了腰部上下的位置,当后脚跟登出力量的时候,蓝色的力学方向是无法良好的到达腰部以上,因为力量必须发生一次方向的改变,原因就是因为红色弧线的S形态。
但是,如果是内家拳练习之后呢?
通过弧形受力的原理,我们可以看到,脚后跟的力量可以直接传递到腰部以上。这个图做的有点问题,看起来有些驼背——然而驼背不是内家拳,因为内家拳还下沉了腰胯。如图红色弧线,胸腹在背部形成一个统一受力的弧线,传达脚步提供的支撑力。
腰部作为这样的分水岭——运动所计算的身体质量考虑范围则完全不同。
简单来说,背部的整体弧线,配合脚步的支撑力,可以产生大于体重的运动计算量。
但是,这东西依然存在一个关键的运用问题:
你如何能够做到,让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让自己的肌肉运动习惯完成这种模式的爆发?
当我们一旦紧张,焦虑,急躁……盛气凌人等等一切情绪出现的时候,我们就会不由自主的变回胸式呼吸,从而破坏掉这个腹式呼吸为主导的内家拳发力方式,破坏掉这个整体弧线的脊柱肌肉运动关系。
就算再勤奋的人,一天练拳8个小时,也还有16个小时,会让他有足够的机会忘掉练拳造成的感觉,回到普通人的状态上去。
那么,还是那句话:如果有一个意识,内化成为习惯,成为在无意识层面上长期作用于你的精神,导致你所做的一切活动都必须符合这个精神。
好似给电脑植入程序一样——正如WIN系统,你打开电脑,就要依靠这个系统才能去完成你的事情,无论是玩游戏,写文章,还是办公,看电影。
而这个程序,就是“谦逊”。
谦逊,极大的代表了中国人说的“武德”。
偏巧,这个东西却无法做到自己骗自己。
对于一个真正谦逊的人而言,的确,他走路也在练功。因为谦逊的姿态已经深入他的所有活动。他都避免了“盛气凌人”的胸式呼吸,不断训练自己的腹式呼吸。从而不断靠拢拳架和练功的基础内容。
即使是西方心理学的说辞,这也叫“不断内化”。从意识层面转入无意识层面,持久的产生作用。
一直以来,内家拳的最高心法就写在最明显的地方。最秘密的东西恰巧最不是秘密。然而,搞笑的是,这个最高心法居然已经沦落为某些大师吹牛逼敛财的素材,或者某些黑传统武术人的段子素材。真的很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