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苏武在贝加尔湖牧羊,条件恶劣,挖食鼠粮草根为生,他为什么不吃羊?
答:羊,就是单于留给苏武吃的......02
鞮侯单于与苏武的对抗,是一场意志的对抗。苏武在北方,有着两个坚不可摧的信念:其一,不可降于敌国辱没臣节;其二,终有一日必将完成回朝复命之使命。对单于来说,击垮苏武的意志,诛灭其南归之希冀,无疑才是真正的胜利。但这比消灭他的肉体,要艰难太多。所以,单于将“置大窖中绝饮食”这种粗暴的惩罚,改为了“徙无人处使牧羝”这种漫长的精神摧残。
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乃得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羝就是公羊。由公羊组成的牧群没有任何可持续发展性。相当于碾成面粉无法播种的麦子,吃一点便少一点。遇到大风雪、病疫、野兽袭击等灾害,更是不堪设想。同时,仅有公畜又断绝了游牧生产中重要食物来源——奶制品的生产。
缺乏下乳的母畜,就无法制作黄油、各种奶酪(后世蒙古人所言的“白食”)这类重要的高营养耐储存口粮。因此,单于还特意丢下一句话“等公羊挤出奶你就可以南归了”,这可不是一般的诛心.特意将苏武流放至“无人处”,更断绝了他与百姓交换母畜的可能。公羊的数量就像是一个命运的倒计时。单于让苏武放牧公羊,是比“置大窖中,绝不饮食”更加绝望的精神折磨——“慢慢饿死”。
03
但后来发生的事,却远远出乎单于的预料——被折磨者以惊人的意志与智慧反诛了折磨者的心。苏武在“非暴力不合作”期间的生活质量,可以归纳为三个迥然不同的时期。其中比较符合我们对“持节牧羊”刻板印象的第一阶段,只占全部19年的不到三分之一。
04第一阶段约前100-约前95年开端的这几年是最艰难的岁月。宝贝一样的活口粮,苏武大概根本不舍得主动宰杀。可能只在有羊冻死、受伤,或将病死时,才做成肉干慢慢食用。
平时补充营养的途径,除了寻常的打猎采集外,应该还有捕鱼。后来苏武曾教授牧民制造渔网,可见已在北海亲自尝试过。冬天最窘迫的时候,就去挖草原旱獭(土拨鼠)的洞,连它们储的种子一锅端。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实而食之。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
草原旱獭古典蒙古语称“塔剌不花”冬天会少量储存草、根茎、种子作为食物土拨鼠对苏武的生活意义重大,可谓浑身都是宝。一只可以长到十多斤重,肉可吃,皮可制衣,油可点灯可涂肤御寒。还是会存粮的群居动物,挖到一窝就是大满贯。苏武最终能战胜单于的折磨,那些举家献身的土拨鼠也功不可没。
PS:在草原的历史上,它们既然是携带鼠疫的死神,也是拯救无数穷人与落难者的圣母。成吉思汗母子落难别无依靠之时,也曾靠猎取旱獭为食(铁木真一家当时不仅有牛羊,还有马群):帖木真那里相遇着了,又去不儿罕山前有古连勒古名字的山,那山里有桑沽儿河,河边有合剌只鲁格名字的小山,有个青海子,做营盘住其间,打捕土拨鼠、野鼠,吃着过活了。——《元朝秘史》卷二05第二阶段约前95-约前91年苏武在北海四年后,取得了对抗的第一个胜利——熬死了且鞮侯单于......好消息接踵而至。又过了一两年,单于的弟弟於靬王率部落射猎于北海附近,苏武回到了人类社会之中。他不是个迂腐的人,绝不避讳与曾经的敌人往来,交到了很多朋友。苏武向牧民传授织网捕鱼、矫正弓箭的技术,帮助北方人民生产,获得了於靬王部落的爱戴与尊敬,也开始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当然我们已不清楚,於靬王的部落最初是否还在执行着将苏武孤立出人类社会之外的政策,他又是否是通过真诚与分享获得了匈奴社会的接纳与友谊。不过从后事来看,新上任的狐鹿姑单于对苏武的“劝降政策”确实趋于缓和,不再刻意折磨其意志。由此也可见,苏武真的是个技术力极强的手工帝,不仅很快掌握游牧生活的各种必要技能,熬过初期的苦难岁月,还成为了中原科技的传播使者。
且鞮侯单于在天有灵,看见这事恐怕不知要作何表情。本来寻思流放到极境,让苏武在眼瞅着公羊一点一点吃完的绝望中信念崩溃,要么疯癫要么投降。自己没有看到这天不说,人家反倒在北海带领老乡搞大生产,奔小康,还成了享受特殊津贴专家。“啥?羊吃完饿死??你死了我羊都吃不完,哈哈哈哈哈哈哈!!!!!!”
积五六年,单于弟於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网纺缴,檠弓弩伎,於靬王爱之,给其衣食。於靬王与这位引领技术大跃进的人间天使感情十分深厚,病重之时已经想到了死后部落迁移,苏武恐怕无人照顾,便送给他为数不少的牲畜、大帐篷,甚至还有酒器(服匿)。由此也可见,苏武在第二阶段的生活品质确实较高,小酒没少喝。三岁余,王病,赐武马畜、服匿、穹庐。
06第三阶段约前91年-前81年於靬王的大部队南下了,苏武虽为部落的恩人,但他坚持了流放者的身份,孤身留在北海。那年冬天,匈奴世界边缘部族丁零的马贼对苏武的家进行了零元购。王死后,人众徙去。其冬,丁令盗武牛羊,武复穷厄。
为什么丁零人在第一阶段没有出现?原因多简单,那时候有啥好偷的?偷土拨鼠肉干土拨鼠皮吗?北海牧羊第三阶段的苏武,基本可以进行正常的游牧生产。困苦程度远低于只有公畜的第一阶段。因为此时他的畜群无疑是雌雄齐全的,还有牛与马匹。
但因畜群被盗受损而“复穷厄”的影响不可忽视:马一年仅生一胎,牛羊仅一至两胎,在古代游牧经济下,牧民能维持畜群规模已属不易。故游牧政权的征税额度非常谨慎。如《元史》太宗本纪中窝阔台时的税制:
敕蒙古民有马百者输牝马一,牛百者输牸牛一,羊百者输羒羊一,为永制。——《元史》卷二,本纪第二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到这位手工帝是如何惨淡经营,努力维持生活:他绝不仅需要手持那旄牛尾早已脱落殆尽的旌节,孤独地放牧并驱逐野兽。而是必须亲力亲为地接生、阉割牲畜,采集能入药的野草照料染病、受伤的个体,艰难地繁衍维持着种群。依靠限的母畜产乳制作奈储的奶食,在秋季屠宰少量育肥的阉畜,风干储藏。每天还要定点检查捕鱼篓、猎物陷阱,用骨头与兽皮制作、维修工具。在极端情况下,也许依旧得去找鼠鼠要油、要皮、要粮食......总而言之,可能需要以一个人的力量,完成游牧社会的整套复杂分工。
如果《苏武传》的叙事顺序符合史实,则李陵劝降苏武之事发生在於靬王死后,狐鹿姑单于眼见苏武的意志坚不可摧确实改变了“劝降政策”,使旧人前来试图将其“感化”。而李陵,在劝降无果后也资助了苏武一批牲畜,这无疑对他的生活产生了极大帮助。
初,武与李陵俱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单于使陵至海上,为武置酒设乐......陵恶自赐武,使其妻赐武牛羊数十头。
苏李别意图 局部南宋 陈居中 台北故宫博物院可能正是在这一阶段的后期,苏武又完成了一件足以把且鞮侯单于棺材板气炸的事——娶了个老婆。07众所周知,苏武在北方曾娶匈奴妻生子苏通国,时间与缘由不详。但这个儿子直到他将离开匈奴才降生,如果与匈奴妻较早成婚不太可能十余年才有这一个子嗣。
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闵之。问左右:“武在匈奴久,岂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发匈奴时,胡妇适产一子通国,有声问来,原因使者致金帛赎之。”上许焉。后通国随使者至,上以为郎。又以武弟子为右曹。
所以,苏武北海娶妻之事应发生在十九年的最后几年。其原因,可能是其自李陵口中得知了“妇年少,闻已更嫁矣”的消息。苏武与原妻的感情如何于史完全无凭,汉《苏武诗》中有夫妻惜别互勉立誓之句,但其为托名之作,不足为据。或许他听闻妻子再嫁之后才再娶新妻,正是二人羁绊浓厚的证明。
这名“胡妇”姓甚名谁来自哪里,于史又完全无载。我们仅知汉武帝驾崩之年(前87年)及之后几年,李陵曾数次与苏武相见。这名妇女来自李陵麾下的部落吗?亦或者,当时苏武在於靬王与李陵的资助下已拥有了部分家奴,而这名妇女原本即是一名奴隶。无论史实如何,苏武于北海娶妻都说明了他后来的生活绝对未如且鞮侯开始所愿一般“困顿绝望”,还是有一定质量可言的。
苏武牧羊 图局部
清 黄慎 上海博物馆
总而言之,这番精神对抗,且鞮侯单于可谓一败涂地输麻了。他亲手搭建的牢笼没有征服桀骜的对手。反而使对手同时征服了两个大国的人心。李陵置酒贺武曰:“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