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来源于《文学报》，作者吉云飞
2022—2023 /
中国网络文学双年榜
《中国网络文学双年榜（2022-2023）》由北京大学网络文学研究论坛与山东大学网络文学研究中心联合推选，分男频、女频各推选十部优秀作品，即将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双年榜”栏目将陆续为大家推送上榜作品。
序言二：文学在下降后上升
——2022-2023年男频网络文学综述
（本文节选首发于《文学报》2024年3月28日第2632期）
吉云飞
在下降到底之后开始更有力地向上攀登，是2022-23年中国网络文学的最大趋向，也是它整个发展史上的一次重大转折。下降指的是伴随着阅读媒介变革、渠道“下沉”而来的读者和作品“下沉”，它是网络文学成长的主线之一。尤其在2010年代以后，借助移动互联网的扩张，网络文学吸纳了以亿计的从未有过网文乃至文学阅读习惯的人群。这一汹涌且持续了十余年的潮流，以3G时代中国移动手机阅读基地的兴起为开端，继之以4G时代到来后掌阅、QQ阅读、起点读书等各类网文APP的百花齐放，随后是依托于微信、抖音等国民级应用的“新媒体文”的潜滋暗长，一直延续到番茄小说等免费阅读平台占据网文市场的半壁江山。
在这期间，由于不断涌入的“小白”数量远超原本的“老白”读者，网络文学的生产自然就以此类“小白”为主要目标，让“老白”经常处于“书荒”之中。这一时期，“小白”读者塑造了网络文学发展的基本面貌。物极则必反。随着2021年中国网民规模超过10亿、互联网人口见顶，网文行业也不复有大规模的新进读者。此后不过两三年，“老白”读者就成为网文的消费主力，全面主导了男频网络文学的创作，男频的生态因此而变化，作品的整体品质也呈现出明显的上升态势。这是有着坚实地基的上升，长达十余年的“下沉”使网络文学诞生了数以百计的细分类型、包纳了中国几乎所有的群体、拥有了跨越语言文化的魅力，这些都将成为中国网络文学攀登最高峰的力量源泉。
一、番茄小说的社区重建
网络文学下沉到底的标志性事件发生在番茄小说。2020年后，依靠字节跳动的推荐算法、广告系统和资本支持，番茄小说不但成为最大的免费阅读平台，更成为用户数量最多的网文平台。根据QuestMobile的数据，2023年10月，番茄小说的月活跃用户为1.84亿，阅文旗下的QQ阅读和起点读书则分别约为1700万和2100万。番茄小说的近两亿月活读者，相对付费平台，总体呈现出下沉化、低龄化和老龄化并行的特点。数据显示，番茄小说的读者超一半来自三线及以下城市，18岁以下和51岁以上占比超过三成，用户画像与同为字节跳动旗下的短视频平台抖音颇为相近。可以说，番茄小说是最下沉也是“小白”读者最多的网文平台。
尽管如此，如今的番茄小说却不只是一个网文渠道，而是一处网文社区。在高速的媒介变革和商业模式创新中，中国网络文学经历过几轮影响巨大的渠道变动，最具代表性的就有3G时代的中国移动手机阅读基地、4G时代的掌阅以及新媒体文中的平治等，这些平台也都曾在网文生态中占据重要位置，中移动阅读基地在巅峰时甚至占网文全行业读者和收入的一半以上，但这些在网文发展史上曾煊赫一时的渠道，都因为没有产出真正有价值的内容的能力，在新渠道出现后就走了下坡路，乃至一蹶不振。而番茄小说虽在渠道上拥有绝对优势，近年来却一直在将自身打造为一个可以创造好故事并让好故事影响更多人的文学社区。
这些尝试中特别重要的就是引入带有精英标准的人工评价，包括设置并在核心位置展示推荐榜、完本榜和口碑榜，以及对由“老白”读者主导的书荒广场的大力推介。这可谓番茄小说的一次“自我革命”，以智能推荐起家的番茄小说，积极有力地打破了算法造成的“信息茧房”，不再只根据读者此前的阅读习惯和个人偏好推荐作品，更加重视文学社区的建设并从中发掘一种带有公共性的好，主动为读者推荐有一定阅读门槛的优秀作品。番茄小说不再只助长读者的自我沉溺（对网站来说，这种沉溺在短期内会增加读者的黏性，但长期来看会造成读者的流失），也为读者提供在阅读品味中向上提升的契机，这一努力在2023年结出果实。
2023年番茄小说中最畅销也是推荐榜、口碑榜常居前三的作品，《我在精神病院学斩神》《异兽迷城》和《十日终焉》都可归为“老白文”，标签也从“无脑爽文”变为“设定严谨”“智商在线”乃至“烧脑”。这些作品从设定、情节到语言都在水准之上，是颇为出彩的网文。相对更简单粗暴的围绕着“权力”“性”等动物性快感运作的“装逼打脸”“升级文”，《十日终焉》《异兽迷城》等以“悬疑”“解密”为核心的“智斗文”，在写作手法和快感机制上无疑都要更高级。这些作品在番茄小说的霸榜，既是平台的有意推动，更是读者的主动选择，充分显示网络文学的“老白化”进程已是大势所趋。
杀虫队队员：《十日终焉》
尽管，这些作品与起点中文网上的“老白文”相比，也还是有意地降低了阅读门槛。典型的是《十日终焉》，小说虽然广纳同类的文艺资源，尤其是在日本动漫中吸取营养，却有着非常鲜明的本土化意识，在设定、叙事中尽可能地靠拢“国风”，采用的“天地人”“十二生肖”“回响（轮回）”等核心设定都是中国文化中的常识（公共设定）。这使对此类文艺作品毫无经验的读者也能顺利进入，可以说是对“小白”特别友好的“老白文”，由此成为了番茄小说建站以来最为“出圈”的作品。虽然这不无代价，它也因此降低了自身对“老白”的吸引力和在类型上的突破性。
不过，它们最大价值本就不在作品本身，而在所体现出来的网络小说生产机制和行业生态的新变上。《十日终焉》等作品的出现和流行，证明番茄小说不仅是一个坐拥最大流量的渠道，也开始拥有好内容的生产能力，是一个95后乃至05后读者群体愿意扎根的创作社区。作为当下最大众也最“小白”的网文平台，番茄小说在2023年呈现出某种醒目的“老白”色彩，就恰成中国网络文学下沉到底后向上攀升的标志性转折点，也让人再一次欣喜地看到好故事的旺盛生命力和普通读者对好作品的本能追求。
二、专供老白的小站佳作
2020年5月5日，阅文集团的部分作者为抵制霸权合同发起“55断更节”，随后知名网文作家月影梧桐众筹建立息壤中文网，意图在占据垄断地位的阅文集团之外为网文作者和读者建设一个小众的乐园。当然，息壤绝非最早的主打小众的网站，甚至也不是第一个因为阅文集团的动荡而出现/兴盛的小站。早在2017年前后的“净网行动”中，起点中文网就因可能的政策和版权风险而将“二次元”标签下的作品打入另册，不提供推荐位的区别对待导致大批“二次元”作者和读者出走，飞卢中文网和刺猬猫等中小型文学网站因此获得了壮大的机会。不过，这批网站的生存空间还是相对逼仄，如今也只能在阅文集团和番茄小说等大平台的夹缝中寻求生机，更重要的是，它们的目标读者群体仍以小白为主。
在男频的众多文学网站中，起点中文网无疑始终是老白的大本营，而此外主打“老白文”的小站寥寥无几，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有毒小说网和独阅读。有毒小说网建立于2018年，前身名为巫师图书馆，以奇幻和历史这两种相对小众且成熟的类型为主，它的诞生是网络文学主流平台生产机制的弊端催化的结果。首先是可见性的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小众类型在大平台中难以获得推荐位，在读者面前几乎是不可见的；其次是更新频率的问题，对许多热爱网文但又没有走上职业道路的写作者，只有慢更才能实现自己的写作梦想，而缓更在起点等网站中却往往是无法签约的；此外，小网站面临的审核和版权压力通常也远小于大平台，可以为普通作者保留更大的创作自由，同时汇聚起来的老白读者大多也对作者的探索意识和作品的更新速度更宽容。因此，有毒小说网在更宽松的环境下，孕育了《赛博剑仙铁雨》（半麻）、《绿龙筑巢记》（归兮北冥）等圈内评价颇高的新作，并吸引了不少远古大神回归补完旧作或开坑新书。
半麻：《赛博剑仙铁雨》
不过，有毒小说网的经营仍长期举步维艰，并在2021年4月与成立不久的息壤中文网合并。此后，有毒的部分编辑自立门户创建了独阅读，并将网站前所未有地明确定位为“一款独为高书龄读者服务，有深度的小说阅读平台”。这并非只是自我标榜，就在两三年间，独阅读便进入了一个佳作不断涌现的爆发期。在著名书评人赤戟根据优书网数据制作的2023年新上架的口碑新书榜单中，独阅读的上榜作品数量仅次于起点中文网，在前100里占据了8席，不但远超刺猬猫、息壤等小站，也是番茄小说上榜数的两倍之多。类型亦颇为丰富，不在只是西幻和历史，其中既有正统的奇幻史诗《湛蓝权杖》（躺摆混）和“清穿文”《大时代从1840开始》（大白菜的苦逼）、《亡清》（富春山居），也有极具创意的奇幻文《天王，天兄，奥古斯都》（顾闻行）、科幻文《机械神教晋升手册》（放羊的修格斯）和修仙文《直言怪话》（拟态）。
虽然这些小说都各具特色，但独阅读眼下的当家之作毫无疑问还是2022年上架的《暴风城打工实录》（又一个鱼雷），这部作品在独阅读的收藏、畅销、推荐、点击、催更五榜总榜均以绝对优势占据榜首。作者又一个鱼雷的创作经历也颇有意味，他2019年曾以笔名“邪人鱼雷”在起点中文网连载《魔兽世界》同人小说《伊利达雷魔影》，但因为成绩不好而心态崩塌，放弃了个人风格转而偏向流行趣味，却逐渐失去方向不得不“太监”。2020年，他更名“一枚鱼雷”到有毒小说网连载《艾泽拉斯的红龙法师》，又在2021年转入独阅读，两年沉淀后，最终在这一小站中以“对中年社畜魔兽玩家特攻”的《暴风城打工实录》获得过万的均订并“成神”。
又一个鱼雷：《暴风城打工实录》
这部小说的特别之处正如其名，是“打工实录”，虽以《魔兽世界》游戏为背景，但没有系统、没有等级，几乎摆脱了数值化的游戏逻辑，不再热血沸腾，反而带有淡淡的苦味与绵绵的回甘，目标读者也多是只能在书中回忆青葱“魔兽时光”的中年“云玩家”。《暴风城打工实录》的登顶也只能出现在独阅读，这么一处专属老白作者和读者的小小乐土。建站不到三年的独阅读，虽然从有毒小说网继承了一部分作者和读者，但后者本就已经是难以为继的状态，它的快速兴起更多还是因为自身的定位正中男频网文发展的大势，凭借了网络文学下沉到底后不断上升的力量。
三、“重克”：不确定世界中的存-在
当番茄小说开启了转向，追求深度的独阅读欣欣向荣，作为“老白大本营”的起点中文网自然也走到了更远处。起点在2022-23年间的收获是可喜的，既新人辈出——有好几部“封神之作”得到圈内公认，如《我们生活在南京》（天瑞说符）、《赤心巡天》（情何以甚）、《我本无意成仙》（金色茉莉花）和《道诡异仙》（狐尾的笔）；也有若干大神的自我突破之作出现/完成，如《星谍世家》（冰临神下）、《我的治愈系游戏》（我会修空调）和《深海余烬》（远瞳）。就“成神”之作而言，《我们生活在南京》以数十万字的“短篇”显示网络科幻小说的新可能，将最疯狂也最空灵的想象写得像新闻报道一样真实，并同时征服了网上的读者和线下的评委；《赤心巡天》则是近年来极出色的一道“老白主菜”，在粉丝看来，既有密集而激烈的“爽”又有格调，拿到了“小白文”的快节奏又避免了其“无脑”；《我本无意成仙》更以网文的资源为“公路文”开辟异路，提供了另一种既新且旧的青春形象：自足自立却也自我封闭的青年如何与他人、与世界建立真正的联系，找到并完成自己的使命。
然而，最重要的新作还是《道诡异仙》，它接力实现了“克苏鲁神话”的中国化和网文化，既是大长篇“修仙克苏鲁”的开拓者，又直接把它的可能性写到了极致。“克苏鲁神话”是美国小说家洛夫克拉夫特首创的一类宇宙构想，他在1920年代创作了《外神》（The Other Gods）、《不可名状》（The Unnamable）和《克苏鲁的呼唤》（The Call of Cthulhu）等一批恐怖主题的小说，没有将目光放在人类为彼此所造成的“地狱”中，而是把恐惧的源头转移到了宇宙的不可名状。近两三年来，因其对当下世界不确定性的深刻却又有所抽离的映射，“克苏鲁”成为网络文学最重要的关键词和世界设定。在中国网络小说的创作实践中，这一现代神话资源被改造、丰富且主要划分为两类，一类是以《诡秘之主》为代表的“轻克”，另一类是以《道诡异仙》为代表的“重克”。
狐狸的笔：《道诡异仙》
“轻克”和“重克”的区别就在于世界设定，即故事中的世界是未知的还是不可知的。最早让“克苏鲁”一词为网文读者所熟知的是《诡秘之主》，在爱潜水的乌贼连载于2018年4月至2020年5月的这部奇幻小说中，世界被设定为未知但可知。这一设定与读者的现实感受相呼应的部分是：世界的秩序已经被永远改变，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运行，身处其中的主角也再不能像此前“升级文”中那样高歌猛进。尽管如此，它的不确定性仍是可以被克服的，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努力和智慧，就能把世界的迷雾驱散，将不可名状的恐怖化为可以解开的谜题。最终，主角有能力认识和把握世界并创造一个更好的秩序，而途中的种种艰险、恐怖和诡秘，都只会成为人的力量的象征。因此，《诡秘之主》够爽。
爱潜水的乌贼：《诡秘之主》
而在2021年12月至2023年5月间连载的《道诡异仙》中，狐尾的笔则将小说中的大傩世界设定为彻底的不可知——世界已经疯了。这个疯了的世界中有诡异的天道、异常的仙佛，更有再也难辨真假是非的世人。这个起于一次偶然的世界也毁于一次偶然，导致多重的历史在人世间交织，过去和未来则在天上的白玉京同时上演。小说始终处在一个危险乃至绝望的氛围中，无论主角李火旺克服了何种艰难险阻、表现出何等的智慧勇气，他对自身的处境都只能有极其短暂和非常渺小的掌控，下一刻，世界的恐怖和无常又将席卷而来、永无止境。不过，这绝不是一部惊悚小说，到后期，无常和恐怖给人以欢乐与安宁——无论何等境遇，人都要也只能安之若素。安之若素不是逆来顺受，《道诡异仙》的主要爽点或者说核心立意，端在人在不可知的世界与无常的境遇中的尊严：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道诡异仙》的立意虽是堂堂正正，但从设定、叙事到人物都极其先锋甚至诡异，却仍长期在起点高居榜首，衍生的同人歌曲也在bilibili累计有超过3000万次播放。这一令人有些惊异的事实，除了显示小说对时代情绪有精准的把握和有力的展现，也证明网络文学及其核心读者已经走得够远。这正是中国网络文学所走的路，这不是一条笔直的向上之路，更不是一直坠落的向下之路，而是在不断下降的过程中生长出既深且广的根系，最终在下降到底后积蓄起磅礴的向上之力，并以此开启自身的登顶之旅。
四、成熟类型中的突破
本次双年榜在体例上有所变化，首次选取了此前曾上榜“大神”的新作，并且一次就有三部，分别是星际背景的“权谋文”《星谍世家》、以虚拟游戏为设定的恐怖惊悚小说《我的治愈系游戏》和融合“克苏鲁”元素的科幻类“二次元文”《深海余烬》。这三部作品的入选不是因为没有新人，而是出于它们在类型演进和个人创作上的重要突破不容忽视。这三位作者都是各自类型的代表作家，甚至可以说是第一人，但新作并未自我重复、仍在进步之中，并将各自擅长的类型推向了人性和文学的更深处。
《星谍世家》延续了冰临神下一贯的以权谋写世相人心的笔法，更将“权谋文”从历史带入了科幻，也带入了我们当下乃至未来的生活。历史是过去，科幻在未来，同时都扎根于当下，但在不同时空中因人类基本生存境况的相似与相异，又呈现出人性万花筒的变与不变。作者执其不变以应万变，探讨人类成为多行星生命和人工智能自我觉醒后，身为间谍这一最古老职业的主角，在星际社会中的爱憎与抉择。冰临神下偏爱的主角，从《死人经》中复仇的江湖客，到《孺子帝》中的小皇帝和《谋断九州》里的谋士，大都属于不得不直面人与人最激烈的利益冲突的职业，从而把人性的幽暗面淋漓尽致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但他的目的不是为了暴露黑暗，就算是在“黑暗森林”的最深处，让人心坠落至谷底，也会有一种人性的健康力量抵御住所有侵袭，并正因黑暗的浓重显出那一点光明的硬朗和璀璨——就像《星谍世家》中的那个冷笑话所说，“他人即地狱，而地狱是热的。”
冰临神下：《星谍世家》
《我的治愈系游戏》将悬疑惊悚小说的美呈现为对人心的治愈。这部作品借助“游戏文”的设定，将现实世界与游戏世界在表面上分割以在游戏世界中获得更大的写作自由，又将两个世界在最深处联结以拥有直击人心的力量。小说给读者带来一种美和恐惧交织的效果，不仅是怪异恐怖的故事，也不只是对某种不幸、狂暴和令人困惑的疯狂的展示，甚至不只是以直面死亡来反观生活、净化身心。美好的东西时刻处在危险之中。只有穿梭在危险之中，拥有直面恐惧的勇气，才能收获丰饶的欢乐，才能让自己的生存成为一种美。就此而言，《我的治愈系游戏》将此类网文的深度再次拓展，向我们展示悬疑惊悚小说关乎如何克服追求美的路途上必须面对的危险和恐惧。在这个越发不确定的世界中，它也以此见证美好并治愈人心。
我会修空调：《我的治愈系游戏》
某类文学适宜于某种心理，必能打动某种心灵的一类文学常会引起另一种心灵的疑心乃至抗拒，“二次元”的创作就曾长期引起“三次元”（现实世界）的疑虑。典型的“二次元”网络小说，我认为属于一种“数据库写作”的青春文学。“数据库写作”主要体现在“萌要素”上，所谓“萌要素”，是破碎的较低程度的美。这类美经常偏向身体性，如“黑长直”；也涉及某种有明显缺陷的性情的美，如“傲娇”。这些较低的美因其在日常生活中的可及性，也因其不太具备欺骗性，而在各类宏大叙事解体后，成为“宅系”青年对美的向往的具体寄托。青春有最低限度的美，并总是在渴求更美的东西。这正是青春的希望所在，有时也是青春的局限所在。“二次元”便因对这些日常的美的沉迷，对更高的美的怀疑和忧惧（此即所谓“宅臭味”），一直被视为一种不成熟的写作。作为“二次元”网文最早成名也是首屈一指的“大神”，远瞳的《深海余烬》借助科幻设定展现出步入中年的“老二次元”如何将这一青春写作带入成熟状态，让日常的优美和宏大的壮美彼此成就、交相辉映。
远瞳：《深海余烬》
下降到底之后的全面上升，主要就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月活跃用户近两亿的最大免费阅读平台番茄小说由渠道变为社区，其中最畅销也是评价最高的作品开始“老白化”；二是以“老白”为目标读者的垂直网站初具规模，各种相对小众的文类有了独立的生长空间；三是新人辈出，且大都以兼具创新性和完成度的现象级作品“成神”；四是老牌“大神”不断有自我突破之作，本就相当成熟的主流类型的边界被不断拓宽。质言之，在二十余年的发展中，网络文学通过不断下降直至下沉到底吸纳了数亿读者，与我们所身处的世界建立了广泛且深入的联系，更从中培育出数以千万的“老白”，这批为数众多的有相当审美能力和较高阅读品味的网文爱好者，进一步造就了网文生态的百花齐放与欣欣向上。
编辑：陈星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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